第26章
這家修車廠老板叫鄭骁, 林宋羨早兩年剛玩車的時候認識的他。
那會他深更半夜開車出去出了點小事故,一輛頂級的超跑被撞得不堪入目,林宋羨随便在地圖上找了個修理廠, 跟着導航過來。
男人當時就抽了根煙, 穿着白背心和牛仔褲,把車子檢查一遍後拍着前蓋,低頭睨他。
“小孩,跑車不是這麽用的。”
那會的林宋羨是他狀态最差的時候,同他相依為命的老人過世不久,他一個人搬到了那棟大別墅, 房子大得吓人, 永遠只聽到自己的回聲。
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嘗試了各種方法, 最後看到車庫整整齊齊擺放的車子, 腦子一根弦動了。
後來據鄭骁回憶,當年看到林宋羨時其實有被驚到。
十幾歲的男生站在他面前, 沉着臉,整個人沒有任何表情,眼睛更是黑漆漆的吓人,渾身都透着一股冷漠的厭世感,仿佛下一秒就會去死。
這大概也是當時他鬼使神差,對他說出那句話的原因。
“哥哥教你怎麽真正的玩車。”
林宋羨賽車差不多是跟鄭骁學的, 一開始他只是讓他坐在副駕駛,油門踩到頂, 從山腳一路飙升上去,陡峭的盤山公路,另一邊就是懸崖。
風迎面猛烈地灌入, 耳邊是發動機在作響。
胸口跳動前所未有過的劇烈。
當體內荷爾蒙達到極點的時候,大腦被激活,存在感尤為強烈。
生存的另一邊就是死亡,無論哪一種,都叫此刻站在深淵中的他,無法自拔。
林宋羨是被鄭骁帶進這個圈子的,他原本只是臨時起意,帶他感受一番。
Advertisement
但當有天林宋羨真的開着車從山頂俯沖停在終點線上時,鄭骁摔開門下來,蹲在地上點了根煙,狠狠罵了句髒話。
“操。”
“感覺自己在摧殘祖國的花朵。”
林宋羨表情淡淡倚靠在那,把手裏車鑰匙抛回給他,扯了扯嘴角,只說了一句話。
“你這是在普度衆生。”
普度個鬼。
後來無數次看到男生飙車時比他還瘋狂的樣子,鄭骁都只想求他惜命,不然自己這是變相的犯了殺孽。
賽車的地點在城外一座山上,公路陡峭,周圍是廢棄空地,臨近傍晚天黑下來,更是只剩連綿山影,跑車發動的引擎聲徹響天際。
這邊平時來玩的人不多,大家圈子分了幾批,也很難撞上,就算不小心碰到了,彼此都有熟人,互相打個招呼還可以一起比兩圈。
林宋羨是裏面出了名的人狠話不多,賽車考驗的是心态,誰更穩誰的贏面更大,有些人在高強度刺激下會繃不住,就容易出現纰漏。
但林宋羨不一樣,他很冷靜,開車時握着方向盤的模樣,用當初被他打敗的那個第一賽車手的原話就是:又冷又瘋。
車身如同不要命般瘋狂飛速前沖,眼睛裏卻黑白分明,冷靜得沒有一絲情緒,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還有那張無比淡漠的臉。
七八輛車子在夜色降臨前疾馳而來,穩穩停靠在空地上,方祁揚打開車門下車,看向仍在駕駛座的林宋羨。
“羨哥,宋妹妹說她什麽時候來?”
“不知道。”他低眸煩悶地滑着手機頁面,看到半個小時前發給宋莺的地址,她回了一個好字。
林宋羨在心裏估算了下距離,如果從她家到這邊大概要将近五十分鐘,那時他應該早已在山頂,說不定回到起始點時還剛好可以趕上她過來,一切早已結束。
想到這,林宋羨神情稍緩,微微松了口氣。
“阿羨,今晚比劃比劃?”遠處一輛改裝過的寶藍色跑車上下來一個男人,面容英俊痞氣,手上戴着一串佛珠,在小臂顯眼處刻着一個紋身,是串希臘語,及時行樂。
“好啊。”林宋羨手搭在車窗上,心不在焉說。
“上次阿樂輸給你之後,好久都沒碰過車子,我們兩個喝酒時他還和我說,一把年紀輸給了一個毛頭小子,丢人。”
男人明顯和他是熟識,趴在車邊就聊了起來,手裏轉動着腕上佛珠,臉上灑脫無所謂。
“做人嘛,重要的是開心,輸贏這種東西看淡就好,你說是不是?”
“天逸哥,那你輸了可別再踹車啊,上次那輛蘭博基尼才買沒兩天吧。”方祁揚笑嘻嘻地直接拆臺,蔣天逸不滿“嗨”了聲,看向林宋羨。
“那個小崽子能和我們阿羨比嗎?輸給他我是丢面了,輸給羨崽是雖敗猶榮!”他說着手裏還一拍車身,自動配音效,方祁揚笑得不行,捂住肚子。
“行行行,你是我哥,佩服佩服。”
場上來了不少人,真正玩車的卻不多,像方祁揚這些純粹就是觀戰湊熱鬧,過個瘾。
賽道清理完畢,一群人整裝待發,認真比賽的也就前面幾輛,張澤和方祁揚在後頭鄭骁車上,站得高高的,大半個身體越出車外,朝前頭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羨哥,永遠的神!——”
鄭骁自覺丢人,閉眼捂額,無視身旁這群中二少年,只想把他們直接趕下車。
放在車上的手機嗡的震動一下,他拿起一看,上面顯示的正是林宋羨名字。
直截了當的一行。
“叫他們閉嘴。”
鄭骁把手機丢給旁邊的人,方祁揚看完頓時安分下來,委屈嘟囔,“羨哥怎麽回事啊,快酷到沒朋友了。”
他嘀嘀咕咕,總算是收斂很多,把手機還給鄭骁後目光不經意看向窗外,一瞧,視線卻定住了。
“哇塞,我宋莺妹妹到了。”
賽車場入口處是一條馬路,此時黃昏光影微弱,出租車在路邊停靠後又很快離開,只剩一個女孩站在那。
她穿着一條背帶短褲和深粉T恤,隔着遠遠的距離只看到個子小小,肩膀細瘦,唯有那雙腿又細又直,白得晃眼。
方祁揚看到宋莺拿起了手機,似乎撥通了個號碼放在耳邊,他在心裏默念了三聲,前面一輛車門被打開,林宋羨身影迅速下來,大步往那邊走去。
“你怎麽這麽快?”林宋羨在宋莺跟前站定,打量她一眼,低聲問。宋莺看向他衣角下的兩道機油印子,抿了下唇,才回答。
“我從市中心過來的,很快嗎?”她說着,往他身後看了下。
“你們這是準備要開始了嗎?”
“嗯。”林宋羨應完,陷入思索,似乎在考慮怎麽安排她。這邊荒郊野嶺,沒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她一個女孩子不太安全。
他稍作思考後有了決斷。
“你待會跟着方祁揚他們,我讓他們開慢點,應該沒什麽問題。”
“那你呢?”宋莺問。
“我在前面。”他簡短道。
林宋羨把宋莺帶到了鄭骁車前,見他出去又帶了個女孩子過來,車裏的人饒有趣味地看着,林宋羨沒有太大反應,直接拉開車門對他說。
“宋莺,我同學,你先幫忙照看一下。”
“啊,同學啊...”鄭骁拉長了語調,意味深長,林宋羨面色不變,只交代。
“開慢點,安全第一。”
他三言兩語把宋莺安置完,就再次回到了前頭,宋莺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收回目光時在前視鏡裏對上一雙好奇端詳的眼睛。
她愣了愣,安靜同他對視兩秒,才出聲問,“他去哪裏?”
“你說阿羨啊。”鄭骁擺弄了下車檔杆,口吻随意。
“他去賽車,今晚和人家有一場比賽。”
宋莺頓住,輕輕皺了下眉,“危險嗎?”
“比賽你說呢,不危險還叫賽車嗎?”鄭骁扭回頭,高深莫測地注視着她,壓低嗓音。
“這玩意,就是拿命去拼的。”
......
宋莺拉開車門下去那會,方祁揚準備追上去攔住她,鄭骁不輕不重阻擋了下,把門重新關上了。
“骁哥,你幹嘛呢。”方祁揚摸不着頭腦,“阿羨和天逸哥比能有什麽危險的?”
比這個還激烈的比賽林宋羨都經歷過了,這點小打小鬧哪瞧得上眼?
他思忖着,越想越覺得不能讓宋莺去搗亂,萬一羨哥發起火來豈不是更糟糕。
那個臭脾氣肯定會吓到妹妹。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說着又要去開門,鄭骁直接上上鎖,瞥他一眼,咬字緩慢。
“你、懂、個、屁。”
“.........”
宋莺在前面毫不費力地找到了林宋羨,他在起跑線的最右邊,一輛暗黑色的跑車,引擎聲轟隆作響,仿佛下一秒就會疾駛出去。
她飛快沖到車前,拍了拍窗戶。
林宋羨明顯詫異,搖下車窗,眉心輕擰。
“宋莺,你過來幹什麽?”
“我不想坐那輛車子。”宋莺咽了咽口水,強迫自己冷靜,鼓起勇氣說:“我要和你一起。”
“別鬧。”他聞言神色立刻沉了下來,話裏帶了警告。
“宋莺,這不是去兜風玩的,你承受不了。”
“你可以我也可以。”宋莺這次卻是前所未有的倔強,根本不顧他的勸阻。女孩站在那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卻格外堅定,林宋羨心裏莫名起了點火,不想再管她。
“随你。”他抿緊嘴角,解鎖了車門,冷冷說。
黑白格線前一排車輛重新整裝待發,終于“嗖”的一下,如同離弦之箭沖刺出去,駛入了茫茫暮色之中。
環山公路彎曲驚險,兩旁除了山壁就是懸崖,狹窄的一條道仿佛看不到終點。
林宋羨的車速很快,是宋莺從未感受過的速度。車子出發那一刻她整個人被慣性帶得往後重重一靠,然後在還沒反應過來時,已經沖出起跑線,耳邊只剩呼嘯的油門聲。
宋莺只往旁邊看了一眼,便立刻心驚肉跳地收回視線,死死閉上了眼睛,抓緊車門。
心髒撲通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越出胸腔,大腦空白,感知變得模糊,唯有飛速行駛的飙升感在提醒她,一切都沒有結束。
眼前黑暗充斥,未知的恐懼緊緊攫取着她,林宋羨好像又加了速,油門猛地往上提,在一個彎道帶來的大漂移之下,宋莺情緒終于達到了臨界點,按着恐懼到極點的心髒,崩潰地哭了出來。
疾駛中的車子猛地放慢了速度,最終在一處角落靠邊停下,後面緊跟着的跑車也随之停靠,方祁揚連忙解開安全帶下去,正好看到林宋羨從前面駕駛座出來摔上車門。
他揚聲關懷詢問:“羨哥,怎麽突然不開了?出什麽事了嗎?”
空闊無人的柏油公路間,只有輛黑色車子停留在原地,身後重重山巒,男生垂着眼表情煩躁,嘴裏控制不住罵了句。
“操。”
“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