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天賀毓沒來上學,早自習的下課鈴一響,邵倩還是沒忍住,在柳詞經過的時候問了句:“賀毓呢?”
柳詞的校服是故意領的大一號,穿起來松松垮垮,褲子也有點長,褲腳改了又改,倒是沒拖地。她的劉海很長,遮住了眉毛,加上一副粗黑框的眼鏡,使得和她對視顯得有些費力。
她跟邵倩壓根沒說過話,被突然這麽問,沉默了好半天才說:“她病了。”
邵倩啊了一聲,“昨天不是好好的嗎?”
“她……摔了。”
“騎車啊?”
邵倩嘀咕了一聲,隔了半天又有點納悶:“你倆不一塊回去的麽,賀毓不是載你?她摔了你沒摔?”
她這個人心直口快,和賀毓這種嘴賤的合得很來,柳詞被問住了,臉上難得出現點窘迫的。廉曉禮從外面進來,看柳詞跟罰站似地站在邵倩面前,也明白對方想問什麽,解釋了句:“賀毓好像受了點傷。”
“受傷?怎麽受的傷啊?”
“骨頭斷了還是咋了?這麽嚴重呢?
邵倩追問道。
具體的廉曉禮其實也不清楚,早晨來的時候申友乾和她說了些。
那條路光線不好,路燈滋滋滋的也不知道哪根線出了毛病,活像鬼片裏的場景,申友乾原本還沒認出來,他一個人騎車回去戴着耳機,搖滾樂震耳欲聾,聽到動靜的時候瞄了一眼,再看了一眼一聲驚天動地的卧槽破口而出。
“那不是賀毓麽?”
賀毓好認是因為她的校服,還有紮馬尾的發繩是熒光的,那種讓人眼瞎的綠,自己還美滋滋地覺得可以照明。
“那男的不、不是劉、劉遠生嗎……嘿這龜、龜兒子怎麽女孩都、都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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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友乾當時一邊說一邊把自行車丢在一邊,沖了上去,結果拉架不成反而被踹了好幾腳。
柳詞看他來了,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對申友乾說:“你看着點,我去叫人。”
“別、別報警啊柳詞!”
申友乾喊完又沖上去拉架。
賀毓跟瘋了似的一拳拳往劉遠生臉上倫,申友乾上去也被揍了一拳,覺得自己快要吐血。
劉遠生個頭跟申友乾差不多,但更精瘦一點,申友乾就是一虛胖。而賀毓這一下下的特有力氣還,他從小就知道不能把賀毓當成女的看,力氣大,打起架來跟瘋狗一樣,還會咬人,現在倒是不咬了。
申友乾壓根幫不上什麽忙,拉着拉着被人一推,又退出了戰圈。
賀毓個子比劉遠生矮半個頭,被揍的時候一聲不吭,等柳詞帶着大人過來,兩個人分開,賀毓才嗷嗷叫出來,一群小的渾身濕透,劉遠生被他爸又揍了好幾下,誰都看出來賀毓大家不輸,可再怎麽算,賀毓也是個姑娘,只能老劉家賠禮道歉。
賀毓他爸撐着一把傘骨都塌了幾根的雨傘,在賀毓被她媽上下檢查的時候叼着根煙評論了一番——
“夠種啊,如果是個帶把的就更好了。”
賀毓沒搭理他,她還盯着劉遠生,剛才腦子純屬一熱,現在冷靜下來,還是覺得這家夥人模狗樣,肯定欺負過柳詞。
柳詞……柳詞呢?
柳詞站在一邊,她渾身都濕了,原本蓬松的妹妹頭被雨水打濕後劉海貼着額頭,兩側的頭發也貼着臉頰,眼睛摘掉了,撐着傘遠遠地看着這邊。
雨很大,賀毓感受着手上的熱度,聽着她媽慌慌張張的要不要去醫院,聽着劉遠生被她媽狂罵,而随後趕來的劉聞聲過來道歉,說小毓對不住啊,我弟弟他就是這樣……
申友乾先回去了。
大家都變成了落湯雞。
賀毓自己也是,雨水從她的校服衣領落進去,也從外面濕進來,她的劉海也濕了,她和柳詞之間隔着好多人。
她看着柳詞,柳詞也在看她。
頭上一聲悶雷,像是在她和柳詞中間劈出了巨大的鴻溝。
這到底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在醫院的時候賀毓還在想,她嘴角都帶着傷,卻沒管疼不疼。
柳詞好像有很多事沒和她說。
她們之間再也不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了。
賀毓突然這麽覺得。
她有點傷心,夜裏還發起了高燒,又把洪蘭紋吓了一跳。
而第二天柳詞是走路去學校的。
在校門口碰到申友乾和廉曉禮,說了幾句話。
廉曉禮對煙行籠巷的民情一直在刷新,沒想到賀毓這麽兇猛,平常看着也就是男孩子氣點的姑娘,居然和男孩打架都不會輸。
早上買包子的時候申友乾還在說這個事。
大家對劉遠生的印象都不好,在一幫人普普通通的青春期裏,劉遠生活出了小說裏的男主角的味道,打架逃課泡吧談戀愛等等,申友乾咬着包子鄙夷裏帶着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羨慕。
無非是一種這個年紀的小孩覺得的自由。
“居然連姑、姑娘家都打!太不是、是男人了!”
申胖子兩口吃掉一個包子,廉曉禮想着他描述的昨天那場架,“可賀毓也挺能打啊……”
申友乾沉默了半晌:“你說得對,賀毓他、他媽的也不太像、像個女孩,哪有像她這麽、這麽彪悍的,從小就欺男、男霸女……啊不是,從小就、就是惡霸……”
怎麽聽都很奇怪,廉曉禮換了個問題:“她跟劉遠生什麽仇,什麽怨?”
昨天到場的劉家人感覺氣質都不一樣,劉家夫妻看着老老實實,老劉面館現在的男主人看上去老實巴交,女主人也挺和善,而那個大兒子劉聞聲,書生氣很濃重,還有點病恹恹的。
這個小兒子反而看着就有點不像個好人。
但劉遠生的确有種女孩喜歡的那種偶像劇壞小子的味道。
“估計小時候不對、對盤,反、反正劉遠生以前抓蟲子吓、吓柳詞反而被賀毓用蜈、蜈蚣吓哭過。”
申友乾說完自己笑了起來,差點把包子噴出來。
“不過能讓賀毓生氣的也、也就是柳詞了。”
申友乾從小在這邊幼兒園長大,賀毓和柳詞形影不離,他雖然也會一塊玩,但始終惦念着男女有別,總不會無時無刻在一塊。
但有些好是裝不出來的,賀毓對柳詞就是好。
“柳詞……這丫頭賊、賊悶,有時候也挺會玩,但賀毓沒人她就是一、一啞炮。”
申友乾這話說得有點酸。
廉曉禮聽了一耳朵童年轶事,開始羨慕這種一條巷子長大的情誼。
而賀毓不在,柳詞中午飯都沒吃,上課的時候廉曉禮還發現柳詞在開小差,因為她頭一次沒回答出老師的問題。
邵倩很關心賀毓,還問柳詞賀毓是真的下午回來嗎,今天來不了我要不去看看她。
被柳詞拒絕了。
她這人一開始總是硬邦邦,但聊幾句,反而柔軟了不少,邵倩覺得柳詞聲音怪好聽的,再聽她溫聲細語,眼鏡片後面那雙眼睛清清澈澈,重要明白為什麽賀毓為什麽老誇柳詞秀氣了。
秀這個字其實要求挺高。
跟俊一樣,帥氣跟英俊就不是一種風味。
比如賀毓就有點俊,看臉,看動作的那種。
“那你幫我問候一下呗,這傻逼,騎車都能摔,太菜了。”
班上一大半的女孩其實都是細語說話的,賀毓這種粗鄙之語老挂嘴邊的其實沒幾個,結果因為磁場問題全都聚攏了。
成為男孩敬而遠之的寶地。
“好。”
柳詞上課還在想這個事情,她頭一次覺得上課那麽漫長,漫長到一分鐘都可以想好幾次的賀毓。
賀毓在的時候她沒發現,因為她幾次轉頭,總有那麽一兩次能發現賀毓在看她。
現在那個座位空蕩蕩的,反而讓她不習慣了。
中午也沒人等她一塊吃。
下午的時候賀毓果然沒來,傍晚的時候廉曉禮給柳詞帶了一個面包,“我看你好像沒吃午飯。”
廉曉禮以一己之力拉高了高一的顏值,才開學沒多久就全校聞名,還有其他年段過來參觀的。她人脾氣也好,聞聲細語的,很多人知道她不是本地人,都很好奇,偶爾還會過來找她聊天,不顧漂亮女孩自帶屏障,多數人都铩羽而歸,沒能讨個親近。
廉曉禮知道柳詞對她有些許的敵意,她也不太所謂,柳詞和賀毓兩個人,她覺得賀毓更純粹一些,反而值得做朋友,但柳詞又是賀毓的朋友,也應該照應照應。
柳詞倒了聲謝,晚上跟着廉曉禮一塊坐上了她家的車。
廉曉禮的媽媽是個利索的女人,長得和廉曉禮很像,還有點優雅,不過跟沈思君那種慵懶的魅力不太一樣,大氣許多。路上還在跟柳詞聊天,問一句,柳詞就答一句。
“聽說你成績很好呀,唉我家曉禮念書就特別難……”
今天她心不在焉的,她其實急着去看賀毓。
之前中午吃飯廉曉禮還問:“我要去看看嗎?”
柳詞:“不用。”
申友乾接了一句:“是啊,反正明兒應該也來了,手沒斷吧,不過斷手比斷腳好。”
他被柳詞踢了一腳,嗷嗷了好半天。
“搞什麽啊,為什麽襲擊我。”
申胖子還委屈上了,柳詞:“你活該。”
“得了吧,你跟賀毓一德行,就聽不得人說對方。”
柳詞當時沒說話,她吃着飯,手抓飯勺,收攏又放開。
誰都知道她跟賀毓好,誰都知道她和賀毓都是對彼此重要的人,可就這麽沒有然後了。
如果……
如果我們其中有一個不是女孩是不是……
有些念頭被她壓着,也曾經在夜裏洶湧上來,但都被克制地關押,知道某些東西就是這樣,被世俗捆綁,限于好朋友的囹圄。
旁人不會深入,就連當事人也不會深思。
賀毓手上打了石膏,坐在書桌前畫畫。
她的黃色小臺燈上貼了小鴨子的貼紙,一排從大到小,活像嘎嘎嘎地嘲笑她此刻滑稽的造型。
柳詞推開她的房門,看到的就是賀毓發呆的樣子。
光看臉,賀毓比她好看多了,只不過她很皮,很虎,三天兩頭被人說沒個女孩樣兒,也不會自己花裏胡哨地捯饬,反而沒人注意這點。
柳詞看着燈下賀毓的側臉,燈光給她的輪廓描了一層邊,她似乎在很認真地發呆。
等柳詞走到她跟前,才反應過來。
“你怎麽來了!”
聲音有些驚喜。
柳詞把書包放下,“我看看某些沖動的人到底死沒死。”
賀毓拉下來臉,怏怏地說:“人家是傷患。”
柳詞看着她的石膏手,還是有點心疼,“很嚴重嗎?”
賀毓捧着心,“很嚴重啊,我快死了,我命令你今天在我這裏睡覺。”
柳詞:“不行。”
賀毓:“求求你了,我半夜都不能翻身,老痛苦了。”
她其實很擅長撒嬌,而柳詞最難抵抗這種,很多人說賀毓保護柳詞,賀毓遷就柳詞,賀毓對柳詞很好。
可大多數都是柳詞拿賀毓無可奈何。
她的妥協在賀毓面前根本沒有翻盤的機會。
她閉上眼,又睜開,伸手捏了捏賀毓的臉,說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