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壞個屁咧。”
賀毓這麽回,有人擦頭發就很舒服,賀毓眯起了眼,一邊絮絮叨叨的,“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麽奇怪的書啊,老神神叨叨的。”
柳詞:“沒。”
賀毓吐出一口氣,“下星期要月考了。”
柳詞擦頭發的手停了下來,“原來你還記得啊。”
賀毓坐了起來,她打了個哈欠,“是啊,仙姑也太狠了,非得按座位排,這簡直對無辜學生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傷害,我覺得很痛。”
她一只手抓着柳詞的手按在心口。
賀毓的胸和柳詞平得差不多,但到底是女孩,放上去綿綿軟軟,柳詞想要掙紮,賀毓卻看準了她的這點害羞,不要臉地湊上去,“幹嘛啦,給你占便宜你還逃,你這個人真老實。”
柳詞的力氣原本就不大,加上有點營養不良,連發尾都是枯黃的,好在頭發不長,不然可能都會分叉。
“你松手!”
賀毓:“我不。”
她抓着柳詞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柳詞根本無法感知賀毓的心跳,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始作俑者毫不知情,還很無所謂地抓着柳詞的手揉自己,“唉我胸怎麽就這麽點,實在是……不過我覺得太大也不好,你看邵倩,她說她那五個扣的胸罩早上起來極其費勁,還得叫室友給扣上。”
邵倩住校的,個子比賀毓稍微矮點,但是胸很大,青春期的男孩喜歡竊竊私語,其實女孩也沒差,這人心大能跑馬,也不太所謂被調侃,和賀毓一塊聊天還會自黑,羨慕平胸的。
柳詞:“你又知道了。”
她覺得賀毓壓根沒把心思放在學習上,跟蝴蝶似地成天飛這飛那,哪有八卦往哪飛,感覺再發展下去可能連花都要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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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廉曉禮。
“又不是我問的,人和我說的。”
賀毓松開了柳詞的手,自己爬上了床,她的腿挂在外面,白花花地一截兒,外面的路燈要淩晨一點才關,窗簾不拉緊,屋內就有光亮。
“你睡裏面還是睡外面?”
“外面。”
“啊,明天我醒來你肯定又不在了。”
賀毓往裏挪了挪,夏天過去了,她的老頭背心終于收了起來,不再露出半點胸,也可能是因為她爸在家,就沒那麽放肆。
柳詞的掌心還殘留着剛才柔軟的觸感,等她躺上床的時候,賀毓靠了過來,她洗澡用的肥皂是蜂花的,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味道,柳詞聞慣了,就很安心。
“明天起來叫我呗,我想去劉家吃個面,你要不一起?”
柳詞:“我不去。”
賀毓哦了一聲,“我請你你也不去?”
柳詞很堅定,賀毓也不勉強了。
她又在說話,講老師,說歷史老師的聲音好像個太監,又說學校的食堂明天可能有雞排,想早點沖過去買……然後她自己睡着了。
可柳詞很清醒,她盯着賀毓房間的天花板,盯着上面浮動的影子,是上夜班的巷裏人回來的車轱辘滾過的影子。
安靜裏襯托出她異常的心跳。
她讨厭這樣的自己,讨厭這樣沒有結果的付出,更讨厭這種潛藏在血液裏習慣性的追逐。
賀毓的呼吸很淺,因為靠得太近,噴在她的臉頰上。
她的手還沒好,自己睡覺也留了心神,不像以前那麽四仰八叉,昏暗又澄明的光下,柳詞眯着眼看着賀毓,像是把賀毓從小看到了大。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兩人平分的被子裏握住了對方的手。
其實她們每天都有并行的時候,但是牽手卻顯得久遠。
賀毓其實是有這個意思的,比如集會結束湊上來,但柳詞會轉身,賀毓就攬着她的肩湊上來,笑嘻嘻地說話。
柳詞不想要意味不明被冠以朋友名義的親近,她想要更多的,有那方面意思的親密。
可是賀毓不懂。
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懂她。
柳詞毫無睡意,眼眶酸酸漲漲的,其實她很愛哭,賀毓說她倆天生該是發小,都愛哭。
不過賀毓那純屬自然反應,柳詞是受不得半點委屈。但家庭條件擺在那裏,有些委屈是娘胎裏決定的,不受着你也不能出世,她就這麽一點點地忍住,長成一個愛胡思亂想,過度居安思危,永遠患得患失的讨厭模樣。
柳詞猶豫了很久,終于往賀毓那邊再靠近了一些,對方的呼吸噴在她的臉頰,和她的呼吸交纏在一起,柳詞試探着喊了句賀毓。
賀毓睡得很熟,柳詞終于鼓起勇氣,嘴唇貼上了賀毓的唇角。
就這麽,一下下,迅速分開。
像是很多次她們睡在一起靠得很近轉頭輕擦的吻。
賀毓會說:“唉又占我便宜。”
她不太所謂,同性之間的親密她都不放在眼裏,覺得也沒什麽,傻咧咧的。
可這是柳詞人生裏第一次的膽大妄為,她的心咚咚咚咚,活像整個世界都在震動,又如同家裏的古董鬧鐘在正點時duang的一聲,驚起她所有的戰栗,直至手腳冰涼。
她轉身,揪着自己的衣角,閉上眼。
但在快要睡着的時候,聽到了咚的一聲。
什麽東西落地,還有一聲哀嚎。
太清晰了,就像在耳邊。
像是隔壁房間,她一個激靈,差點坐起來,身後伸過來一只手,把她按住,賀毓湊了過來,連腿都壓在她的身上,噓了一聲。
她的聲音有些含糊,柳詞沒轉身,她甚至有些驚恐,她害怕賀毓知道她剛剛親了她。
隔壁房間像有人在進行一場單方面的施暴。
拼命壓抑卻還是很難徹底壓抑的哭嚎,吚吚嗚嗚聲在連路燈都熄了的午夜如同女鬼的低泣,驚起人渾身的雞皮疙瘩,還有擊打在□□上的鈍鈍聲。賀毓離她很近,兩個人幾乎是完全貼在一起的,賀毓渾身緊繃着,柳詞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因為隐忍過度而顫抖。
“你不阻止嗎?”
一陣聲音過去後,柳詞小聲地問。
她轉身,伸手一摸,發現賀毓額頭都濕了,汗津津的。沒了路燈而徹底黑暗的屋內,柳詞聽到賀毓沉重的呼吸。
“沒有用的,你……聽。”
是更為細碎和小的聲音,不再是毆打,像是另一種……那種行為。
柳詞沉默了,她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窺見成年人在性方面的動靜是在這樣的情況,不是愛情小說裏隐晦而充滿熱烈的感覺,而是折磨,是痛苦。
她以為賀毓什麽都不懂,此時此刻,她又覺得賀毓好像什麽都懂。
賀毓整個人還是緊繃的,這樣的情形她似乎已經司空見慣,可是她卻睡不着了,企鵝形狀的小夜燈被打開,賀毓跨過柳詞,去喝水。
她的桌上有一杯水,柳詞看着她的側影,聽着她急促喝水的聲音,像是故意的,嗆到,最後咳嗽,撕心裂肺地咳,像是要把心都咳出來啊。
“賀毓。”
柳詞要下床,賀毓卻回來了,她坐在床邊,沒說話。
企鵝夜燈是塑料的,還是很多年前柳詞送給賀毓的,他爸修理店客人不要了的東西,柳詞自己修,燈光弱了很多,但賀毓卻很喜歡。
塑料的顏色都會淡退,時隔多年,賀毓也不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知的小孩。
隔了許久,賀毓才說話。
“讓你看笑話了。”
她的口吻裏沒有懊惱,就是不帶任何情緒的一句話,都有點不像她了。
這麽微弱的燈光裏,賀毓披着頭發,臉的輪廓在頭發的遮掩下不太清楚,燈光只把她蓬松的頭發描了個歪歪扭扭的邊。
她像一個紙人。
讓柳詞想起那天她送蔥肉餅回來的時候,賀毓有點虛弱的笑容。
她覺得自己還是太小看大人了,煙行籠巷是一個無數家庭組成的地方,在外的大人們總是一副和藹的面容,比如賀毓他爸,個子高,人也壯,雖然皮膚黑,但是看到小孩還會逗一逗,也不像個壞人。
但賀毓不喜歡他爸。
從小就是,柳詞覺得賀毓爸比自己爸好。
她爸是一個不太會說話的人,你跟他講十句可能都不會回你一句的那種。
修理師傅自己有一個世界,老婆孩子都進不去,旁人都說他少分魂,也不太社交,偶爾心情好,會多說幾乎。
也不怎麽帶小孩出去玩。
賀毓爸爸起碼每次從外地回來都會給賀毓帶點玩具。
比如□□,比如彈弓,比如迷彩衣……
再大一點,柳詞在賀毓家發現她媽媽臉上的傷,她明白了一點。
直到今天,她才發現自己明白得太少了。
賀毓并不像表面那麽燦爛,她有太多的東西隐秘地藏起來,大概是夜裏太過清醒,只能白天在學校狂睡。
這樣的賀毓太陌生了。
柳詞伸手,去拉賀毓的手,賀毓順從地被她拉住。
“阿姨她……”
賀毓知道柳詞想說什麽,搖了搖頭。
“她覺得是為了我好。”
大人的覺得,賀毓笑了笑,她轉身上了床,躺下,說了句睡覺吧,不然明天起不來。
柳詞覺得賀毓可能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她們是好朋友,她們一起長大,但也不可能天天睡在一起。
恢複了安靜的夜裏又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柳詞感覺到賀毓并沒有睡着,她也沒有說話。
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羨慕過的□□,羨慕過的彈弓,好像都是廣義上男孩子會喜歡的東西。
雖然賀毓也喜歡。
她的喜歡很廣,男孩喜歡的她喜歡,女孩喜歡的她也喜歡,只不過她很少穿裙子,家裏給買的都是褲子,偶爾穿一次,還會被笑。
漸漸地她也不穿了。
在那個她和劉遠生打架的雨夜,家長們匆匆趕來,那個記憶被柳詞遺忘,此刻又浮了上來。
是賀毓他爸的那句:“夠種啊,如果是個帶把的就更好了。”
大家都忽略了這句話。
當時的賀毓渾身濕透,還帶着傷,聽到這句話也沒什麽反應,只是被她媽拉走的時候擡眼看了一下她爸。
就一眼。
現在想起來,那個眼神帶着恨,在那種場景裏不惹人注意,刻意回想起來,卻讓人覺得悲哀。
柳詞突然覺得冷,她攏了攏被子,聽到賀毓問她:“你很冷?”
柳詞:“沒有。”
賀毓卻靠了上來,她的左手搭在柳詞身上,像是把自己埋進了柳詞的懷裏,“可我有點冷,所以抱抱我吧柳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