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賀毓跟廉曉禮去了思凡,門是開着的,但進去喊了幾聲都沒見人。

“思君姐可能出去了。”

賀毓打了個嗝,吃了太多撐得慌,又從兜裏拿了片口香糖塞進嘴裏。

還遞給廉曉禮一個。

“那下次再來吧。”

廉曉禮說。

賀毓單肩背着書包走在路上。

這個點路上沒什麽人,店鋪雖然開在外街,但最熱鬧的也就是晚飯吃完那段時間。

她陪着廉曉禮去了她家的衣服店,發現廉曉禮媽還在點貨,她爸也在,倆人看上去挺忙,看見廉曉禮的時候哎了一聲,“怎麽過來了?沒帶鑰匙?”

賀毓有點酸,覺得廉曉禮的媽阿姨看着就溫柔體貼,不像她媽洪蘭紋,那大嗓門,可惜又沒有半點河東獅吼的氣勢,反而要愁白女兒的頭發。

“帶啦,陪賀毓去找思凡的那個姐姐。”

廉偉蘇噢了一聲,她看了眼四處張望的賀毓,小姑娘個頭高,長頭發紮成一個高高的馬尾,濃眉大眼的看着特精神,發現廉偉蘇的眼神,還沖她笑了一笑,說:“阿姨你很忙啊?”

“是啊,這不點貨呢麽,你們今天回來得這麽晚,上哪去了?”

賀毓撓了撓頭,“吃燒烤去了。”

廉偉蘇搖頭,“要少吃。”

賀毓是是是了好幾聲,廉曉禮說了幾句也就回了,路上賀毓琢磨着廉偉蘇看她的眼神,總覺得這阿姨不太待見她。

Advertisement

也說不上來到底哪裏不對,就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她向來心直口快,“你媽是不是看我不爽?”

這個問題把廉曉禮問住了,她有點尴尬,眼神亂飄,結果臉被賀毓拉住,面對面的就是一張佯裝生氣的臉:“不準逃避。”

賀毓的手其實不燙,但不知道為什麽廉曉禮整張臉都燒了上來,可能想過更多的東西,導致一點的肢體接觸都跟野草荒原蔓延似地湧上來,輕而易舉地讓她臉上的溫度一升再升。

她知道那樣想是不對的,也知道那種記憶是她的恥辱,可是有些東西一旦被打開,就再也摁不回去了。

她垂下眼,輕輕地說:“沒有啦,媽媽說你比較皮而已。”

賀毓也感覺到廉曉禮的升溫,手由掐轉撫,就碰了一下,喔了一聲,“你臉怎麽這麽燙。”

正好走在路燈下,她才看到廉曉禮漲紅的臉,“欸,你臉紅什麽?”

廉曉禮瞪了她一眼,一點也不兇,反而有點嬌嗔的味道,賀毓咦了一聲,“我沒怎麽你啊,哎呀你這樣可不行啦,臉皮太薄會被人欺負的,像柳詞那樣。”

她講話總能牽扯到柳詞。

廉曉禮覺得臉上還有賀毓停留的溫度,她的眼睫毛顫動着,在微弱的路燈光芒下如同震翅難逃的蝴蝶,映照出了這個年紀格格不入的妩媚,“下次摸我可不可以打聲招呼。”

賀毓覺得這話有點怪,“我怎麽摸你了,摸摸臉你很介意嗎?”

她是一個天生就自來熟的人,很多女孩的親近也無可厚非,比如在學校和邵倩她們的互相推搡,偶爾還給對方編小辮子,要麽就把對方的頭發從衣服領子裏拽出來,都是性別原因保護下的,同性可以輕而易舉施展的措施。

但對某些人不一樣,廉曉禮就是一個。

在她知道同性還可以有更多東西的時候,她被摧毀,又被重新打開,在這樣一個夜風徐徐的時候,某種欲望以星火燎原的姿态吞噬她,嘴裏的口香糖嚼到失去了味道,她吐在包裝紙上,扔在了一邊的垃圾箱裏。

賀毓砸吧着嘴,沒味道也含着,她看着廉曉禮一連串的動作,又聽到她說:“賀毓,我有個事情想和你說。”

賀毓啊了一聲,“不是什麽大事就說呗,要我幫忙還是怎麽樣啊?不過你要和孟濤談戀愛我可不給你參考意見哦。”

她說話喜歡搖頭晃腦,總給人一種不靠譜的感覺,偏偏看人的時候目光如炬,反而被看的人覺得自己被凝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

廉曉禮很想要得到這種注視,賀毓看柳詞的那種。

仿佛柳詞是她的唯一,差別對待的那個差別。

“不是這個。”

廉曉禮把書包的肩帶往上提了提,改過的校服勾勒出她少女的線條,跟旁邊的賀毓比更像個姑娘。

“你不是很好奇我之前的學校嗎?”

賀毓哦了一聲,“我知道啊,你不是說過嗎,是女校。”

“我今天沒開玩笑。”

廉曉禮這麽說。

賀毓:“什麽啊我怎麽聽……”

她的話卡在喉嚨裏,應該是想起來了,卧槽了一聲,“真的假的。”

震驚之下又有好奇,又屁颠颠地湊過來,“原來你之前學校有女朋友?”

同性戀是個禁忌的話題,但并不代表很多人不知道。

賀毓早在漫畫裏察覺到某些隐晦的情感,也不是沒和柳詞讨論過,但通常沒有下文,因為柳詞抿着嘴,好像在生氣。

她也就不好說了。

同齡人也又不是沒見過有這種苗頭的,但誰都知道是好玩。

以後的人生那麽漫長,又怎麽說得清楚呢?

“沒有。”

賀毓哦了一聲,“那你天生就喜歡女孩嗎?”

她們繼續往前走,路燈下,頭頂交錯的電線投在地上變成細長的影子,偶爾有犬吠,空空曠曠的。誰家的小孩還不睡覺,被家長罵了好幾句,誰家電視開得太響,熱播劇的聲音傳了出來,是男女主在深情告別的背景音樂。

廉曉禮覺得自己踩在鋼索上,她在賭。

之前的日子她過得渾渾噩噩,又很寂寞,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不可能有朋友,一輩子都在孤立和隐形的歧視裏長大。

長得太高會被歧視,長得太矮會被歧視,胖也是,瘦也是,美也是,醜也是。

相貌平平也有相貌平平的好,不會因為太突出而被盯上,就像毒蛇看上的蘋果肯定不是最普通的那個。

她在隐形的歧視裏作為一個光鮮的蘋果存在,被毒蛇盯上,由內而外地侵蝕,自己也染上了毒素。

說起來太過書面的那種寂寞。

被嫉妒和渴望發酵,一而再再而三地進化,變成了有些惡毒的占有欲。

“我不知道。”

她低着頭,拉着書包肩帶的手看上去就用了很大的力氣,賀毓看着她,看着她的發頂,不是柳詞有些特別的兩個發旋,光下邊緣毛茸茸的小腦袋,還有點抖。

“唉難過就不要講了啦,”賀毓能感覺到低氣壓,她以為廉曉禮以前受過什麽傷。

“我要講。”

廉曉禮擡眼,這一眼泛着水光,幾乎震懾住了還在嬉皮笑臉的賀毓。

賀毓悻悻地低頭,“我覺得你很難過。”

廉曉禮早就知道賀毓在和人相處上面有一種驚人的敏銳,但這是一種直覺。

反應了另一方面的遲鈍,比如柳詞對她的态度。

“所以你要聽嗎?”

廉曉禮停下來,她擡眼看着賀毓,賀毓的書包挂在臂彎,看上去就輕飄飄的。

這人就是裝裝樣子,回去基本就是看漫畫和畫小人。

賀毓笑了笑,“你願意告訴我我當然要聽啊。”

廉曉禮搖頭,“這是秘密,我只和你講。”

有些女孩就是這樣,一點潛藏的心思像是一張用蠶絲織成的網,細細密密地投降鎖定的目标。

“只”這麽一個字就輕而易舉地拉近了距離。

賀毓哇了一聲,“那我有資格嗎?”

她其實還挺高興,被人承認本來就是一件快樂的事。

廉曉禮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像是兩個依偎在一起一般,她踮起腳,在賀毓耳邊說了一句話。

賀毓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

她也說不出話,因為那句話太令人震驚了,她幾乎沒辦法和廉曉禮聯系在一起:“那個老師也是……也是女的嗎?”

一瞬間她幾乎變成了申友乾。

廉曉禮點頭。

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挽着賀毓的胳膊有那麽一點靠過來的意思,她知道這個時候賀毓不會拒絕,她還蹭了蹭。

“這也太……”

“你媽媽也知道?”

廉曉禮點頭:“知道。”

賀毓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對強.奸這個詞的理解還停留在淺顯的性別不同上,同性之間她壓根沒想過,更別提女的了。

廉曉禮看上去就很文靜,她的漂亮毋庸置疑,但也很容易招來同齡人的嫉妒。

同齡人的嫉妒對賀毓來說太難體會,因為她還挺招人喜歡的,她身上有男孩的氣質,也有女孩似有若無的嬌氣,混合在一起變得飒爽,加上人也直爽,大家都跟她好。

因為長得漂亮被嫉妒沒人搭理的事情離她太遙遠,她也覺得自己跟漂亮沾不上邊。

“啊……別、別難過,反正現在也不讀女校啦,老師也不是都這樣的,你看咱們班仙姑,一挺潑辣阿姨,刀子嘴豆腐心,罰站我一節課結果十分鐘就叫我回來了。”

她說的安慰壓根沒到點子上,自己還有點結巴,腦子一片空白。

好在廉曉禮也不需要她安慰,時間過去好幾個月,她忘不了,但也不是最開始的崩潰狀态。

也不想死了。

因為她找到了她想要的那種救贖。

別人悉心栽培的花,她想要嫁接。

“賀毓。”

她拉住賀毓的一只手。

賀毓幹巴巴地嗯了一聲,廉曉禮突然覺得賀毓好可愛,伸手抱住了賀毓的腰,猛地嗅了一口賀毓的味道。

賀毓的校服是她自己洗的,洗衣粉每次多加兩勺,導致味道熏人,還被邵倩說她噴香水。

“誰家香水皂角味啊,那還買什麽香水。”

賀毓這麽回。

不刺鼻的雛菊味道。

賀毓有點無措,還好她那只手吊着,不然真的不知道往哪放。

“唉別難過,雖然我這麽講也不頂用,過去了就過去了,你喜歡女的大不了我以後給你看看有啥合适的,女版孟濤?這有點難啊,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類型的……”

她好像格外喜歡牽線搭橋。

“你這樣的有嗎?”

廉曉禮的聲音有點悶,賀毓啊了一聲,“別開我玩笑啊,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被你發現了。”

廉曉禮的聲音帶着笑,“那你覺得我惡心嗎?”

賀毓欸了一聲,“不要亂講,這種事情有高低貴賤嗎?”

她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廉曉禮松開手,說:“這是秘密哦。”

賀毓點頭,“我守口如瓶。”

“不要和柳詞說。”

賀毓:“我知道。”

她還想說點什麽,結果廉曉禮突然踮起腳親了她一口。

親在臉頰,賀毓整個人都僵住了。

“你幹嘛!”

廉曉禮已經跑了好幾部,回頭說:“測試一下我對你有沒有感覺啊。”

賀毓捂着臉,“反正我沒感覺。”

廉曉禮沖她吐舌頭,口是心非地說:“我也一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