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賀毓小時候老聽煙行籠巷一下象棋的老頭念叨什麽相由心生。
那會她覺得自個兒心靈倍兒美, 今天幫這個老太太搬東西,明天替那個小妹妹拉自行車的, 相由心生也應該是個大美人才對。
可惜她這張臉學生時代都跟美沾不上邊, 上大學的時候還剔過板寸,被人湊後面追着喊帥哥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賀毓沖這句帥哥了解了一下, 把發傳單的小妹妹尴尬到了。
後來她也沒順利把頭發留到十幾歲那麽長,就這麽長長短短地,最後為了不讓人辨認得費勁還是看上去特征明顯了一點。
而柳語從臉就能看出這人挺好說話。
跟柳詞相比好太多了,親姐妹, 光看臉也挺有幾分像,偏偏氣質上天差地別,以至于久了都讓人覺得不是姐妹了。
“我生她氣做什麽。”
賀毓笑了笑, 低頭喝了口馄饨湯,她的胃也不太舒服,她自己也是個作息不規律的,偶爾跟項目一熬就是好幾天,飯都随便吃兩口。
柳語坐在一邊, 她的手機鎖屏亮了又黑黑了又亮,賀毓看出上面的照片是她的女兒。
小姑娘長得挺像柳語的,文文氣氣, 嘴巴也甜。
賀毓嘆了口氣,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當年柳語還那麽點大,現在孩子都打醬油了。
“我跟柳詞就沒紅過臉, 也不存在什麽置不置氣的。”
塑料勺在碗裏晃蕩着,賀毓看着柳詞的手挂着吊針的手,柳詞還是那麽瘦,手腕一看上去跟一折就斷似的。
賀毓隔了那麽多年才重新見到這個人,覺得陌生,可現在待在一起,又覺得那種感覺消失了。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像松了口氣,又像什麽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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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感情懸了十多年,終于不再搖搖晃晃了。
踏實。
柳詞讓她覺得踏實,讓她一下子落地了。
這種滋味太好了,柳詞願意見她了。
科技進步地太快,分開的時候她們都是只有qq號的小屁孩,當年有個步步高音樂手機就已經牛逼極了,翻蓋滑蓋的收據占據市場,直板手機還被嘲笑不懂時尚。
可風吹啊吹,無形的一張網覆蓋在人的身上,要打聽一個人的消息一點也不難。
更別提柳詞還挺有名。
賀毓不是沒想過去見見柳詞,一方面又覺得何必,就是因為兩個人在某些方面太了解彼此,所以當年的不告而別才顯得尴尬,跌份,甚至有種撕下皮連着肉的痛。
為什麽呢?
賀毓想了很多年,她的性子本來就直,恨不得直接問柳詞。
可人這一輩子注定有一個克星,有些話在克星面前很難開口,逼問都像是在自我淩遲。
那就算了。
她不願意見我,我也不見她,愛咋咋滴吧。
賀毓讀完大學回了b市,她自己在行業內也挺有名,外包界的扛把子,參加的項目都挺牛逼,一開始算是自由職業,後來還是被同學介紹,公司上班去了,但偶爾會去培訓班帶帶學生。
她這耳朵的情況也沒辦法考個證,不過她也無所謂。
其實在大學那邊的城市會混得更好,她不想,她知道知道自己很想回來,就這麽回來了。
賀毓這句話說得很平淡,柳語覺得就跟說我吃了一樣。
她看着賀毓,看着賀毓左耳耳骨上那幾顆看着就疼的耳洞,覺得這個小時候她崇拜的姐姐,天生就像風,看起來無拘無束,現在這個年紀依舊活得比同齡人潇灑。
在同齡人為了孩子頭痛,為了工作發愁,為了家庭關系焦慮的時候,她依舊一個人快樂地生活,看不出任何煩惱。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賀毓的确是柳詞的反義詞,雖然她們現在一樣都是單身,可狀态卻天差地別。
柳語很擔心柳詞,她不太懂柳詞,哪怕她是她姐的書迷,也像粉絲一樣追着柳詞的連載,也看她ip改編的電視劇。
也能看出某些角色上相似的地方,卻依舊不懂柳詞。
她和柳詞是親人,卻沒辦法走進對方的世界。
天性使然,沒辦法的,親情是一種紐帶,卻沒法變成交融的理解。
所以她不喜歡柳詞的前男友,比起結婚,她更希望柳詞找個懂她的,或者說完全了解她的。
可靈魂伴侶何其難,有些人終其一生也沒找到,要麽孤獨地走向死亡,要麽随波逐流找個人湊合走完餘生。
柳詞不會選第二種,柳詞怕她選擇極端的第一種,在楊綽死後,柳詞變得更沉默了。
她總是在不停地趕稿子,寫完删掉,重寫,暢銷小說作家并不好當,有才華的新人比比皆是,柳詞的題材基本在和男性對抗,因為劇情的出乎意料經常被粉絲口頭威脅。
生怕她又發便當。
柳語總是給柳詞打電話,要麽發微信,也要求柳好和柳圓去煩她,讓她記得自己還活着,還有人關心。
“對了,我一直沒問過你,你們當年搬走以後,過得怎麽樣?”
賀毓加上柳語的微信還是因為申友乾,申友乾的奶茶店在網上特有名,算是知名網紅店了,作為老板很少出面,有次出來還是因為新品,他親自做的,正好柳語和老公出來逛街,就這麽認了出來。
申友乾的結巴屬性好是好點,可能還是這張臉和體型十年如一日,依舊沒變成少年時期期盼的那種玉樹臨風的帥哥,只不過親和力直線上升,再也沒人說他是娘娘腔了。
“其實挺不好的。”
柳語笑了笑,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柳詞,“我媽身體不好,上班也賺不了多少錢,還是靠補貼,後來姐開始賺錢,才稍微好些。”
賀毓點點頭,楊綽看着就不像身體好的,柳詞本來就很辛苦,可想而知後來那段日子有多辛苦了。
“姐姐太累了,後來我能分擔的時候我希望她不要那麽辛苦,她還是停不下來。”
柳詞當時還不是全職的作家,她在一家律所上班,一天還要更新很多字,一天到晚都在喝濃茶,如果人可以不睡覺,她可能是最高興的那個。
“天生勞碌命啊她就,”賀毓看了還睡覺的某人,“沒救了。”
賀毓十幾歲的就窺見了柳詞的辛苦,當時她想的時候要好好賺錢,養着柳詞,那樣以後柳詞就不用了那麽辛苦了。
然後她們交織在一起的命運有人放了一場火,燒掉了她所有籌備的未來,悶頭狂奔十多年,發現對方竟然比她有錢多了。
夢想破碎。
“你罵罵她,她這個人吃硬不吃軟的。”
賀毓笑了一聲,盯着柳詞的睡顏,這個人連睡覺都皺着眉頭,活像夢裏都在生氣。
“我哪敢啊。”
柳語也笑,“其實你當時加我的時候我就跟姐姐說了,但是她都沒反應。”
賀毓加柳語是在申胖子推給她名片的第二天,柳語很快就通過了,簡單聊了幾句也沒再聊。
再後來加了柳詞,一句話都沒說,就改了備注,就這麽在微信裏放置了好幾年。
“我和她就沒聊過。”
柳語啊了一聲,“你們怎麽回事啊。
“怎麽回事啊?我哪知道啊。”
賀毓吃完了一碗馄饨,唉了一聲,“你是不是沒吃?”
“沒事,等會小楊還回來的,她先把小朵放回她奶奶家。”
賀毓喔了一聲,跟柳語聊天還挺輕松,她們之前并沒有單獨約出來見過,申友乾組的局倒是很多,主要是經常缺人,要麽是賀毓在,要麽是柳語不在,都碰不到一起。
今天太難得,柳詞都來了。
又聊了一會,賀毓出去接了個電話。
柳語倒了杯水,坐下的時候看到柳詞睜開了眼。
柳詞的視線有些模糊,“幾點了?”
她的聲音還有點啞。
“七點多了。”
柳詞坐了起來,喝了口水,一瓶吊針慢慢悠悠地挂完了,柳語按了鈴,看着自己親姐蒼白的臉色,“不能喝就少喝點啊。”
柳詞:“忘了。”
“你記得什麽?”
柳語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她姐油鹽不進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兒了。
“記得和賀毓喝酒。”
柳詞眨了眨眼,她其實還有點暈,又喝了口水。
“你就知道賀毓,”柳詞沒什麽朋友,柳語定居在b市之後也偶爾回去會跟柳詞吃飯,但發現她姐雖然出名,但交際圈卻窄得很,朋友屈指可數,到頭來居然是那個叫池蓮的女作家和她因為老被議論好像聽起來挺熟的樣子。
“你想見她就早說啊,耽誤這麽多年,你們到底怎麽回事啊,奇奇怪怪變變扭扭的,又不是小孩了。”
柳詞的嘴唇潤了潤,“我沒……”
正好這個時候賀毓推門而入,看到柳詞坐起來了,喲了一聲,她的手機被她塞在風衣的口袋裏,因為手機太大,戳出半截來,手機殼很大,是兩條腿,還挺別致。
“醒了啊大作家。”
賀毓這口氣有點諷,誰聽都是故意的。
柳詞眼皮都沒掀,本來想假裝沒聽見,被柳語在被子下捏了一下腿才給了點反應。
“你喝多了。”
賀毓啊了一聲,“不知道是誰被送到醫院來了。”
她臉上帶着笑,是顯而易見的揶揄,這點壓根不用排練,時隔多年兩個人碰面還是一如從前的熟稔氣息。
熟稔得讓兩個人都有一瞬間的怔忡。
柳語的丈夫來了,柳語還在想着柳詞來b市以後住哪的問題,順帶出去給小陳打了個電話。
也沒幾分鐘,賀毓跟柳詞還在你來我往地掐嘴架,柳語推門進來,“賀毓姐。”
賀毓轉頭,“怎麽了?”
“你住金池小區嗎?”
賀毓點頭,“去年年底剛搬過去的。”
“那房子怎麽樣?”
“我就一小戶型,覺得還可以。”
“我姐打算在b市買個房,小陳給的是金池小區和江南豪園,我覺得……”
“那就江南豪園。”
柳詞打斷了柳語的話,她看着自己的妹妹,像是看穿了柳語在想什麽,柳語倒也不怕她,反而堅持說了下去——
“既然你們小時候那麽好,那住一小區也沒什麽吧?”
“柳語。”
柳詞喊她。
賀毓哎了一聲,“你威脅你妹妹呢?”
她端走了柳詞喝完水的杯子,又倒了一點然後放回對方手上,在護士進來換吊瓶的時候體貼地讓位。
走到柳語那邊,勾肩搭背地說:“沒事,你要是不放心等會跟我回去看一趟,小區環境挺好的。”
柳詞:“……”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開了感覺跟食堂開放了一樣
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