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賀毓很多年沒見謝永妍, 在場館外面反而是謝永妍先看到她,走過來的時候嗨了一聲, 然後跟賀毓擁抱了一下。
賀毓:“怎麽回事, 還長高了?”
謝永妍臉有點圓,看上去還有點學生氣, 一雙眼睛大大的,還要兩顆虎牙。
說她是搞雕塑的,乍看也看不出來,一般人的固有印象裏, 起碼也得是什麽冷豔高貴要麽得是很藝術家範兒的。
不過賀毓當年跟她一塊上學的時候對方成天灰頭土臉,要麽就是滿手泥巴。
“你瞎啊沒看到我的高跟鞋?”
謝永妍也不跟賀毓客氣,說完哈哈一笑, 然後看向站在賀毓邊上的柳詞,“這位就是你的朋友?”
賀毓一把攬過柳詞的肩,“是啊,我跟你說她可厲害了……”
柳詞:“你好。”
謝永妍沖柳詞笑了笑。
基本上也就是賀毓在跟謝永妍說話,這個雕塑展是合辦的, 謝永妍的研究生是在國外念的,考上的時候還特地來跟賀毓道別。
人生裏的分別太多,有時候一別數十年, 有時候大概是永別。
柳詞站在一邊聽謝永妍介紹,賀毓時不時插科打诨,雖然賀毓說是很多年沒見,但也沒讓人覺得她們陌生, 但謝永妍看向賀毓的目光特別坦蕩,欣賞猶在,只不過還有點恨鐵不成鋼。
“你怎麽還是吊兒郎當啊?”
賀毓啊了一聲,她的目光從展櫃裏的雕塑移開,“為什麽又要損我?以前你追我的時候不是說我比男孩都帥嗎?”
謝永妍:“誰年輕的時候沒愛過幾個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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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毓:“啊??????”
“你現在老公知道你這樣嗎?”
謝永妍結婚好幾年,老公是個外國人,有時候發朋友圈簡直是個搞笑人物。
“他說想見見能拒絕我的是什麽人。”
賀毓後退一步,“免了吧,我有點害怕呢。”
她說是這麽說,臉上還挂着笑,謝永妍看柳詞也在笑,問了句:“以前都沒聽賀毓提起過有這麽厲害的朋友。”
柳詞:“因為……”
“因為我太菜,不好意思提。”
賀毓搶答。
謝永妍定居在國外,很少回來一趟,賀毓當年沒事老被謝永妍拽着去上她們專業的課,她自己也想試試來着,看展倒是也能看出點謝永妍的變化,但難免誇張,把人吹得天花亂墜,謝永妍笑得肚子疼,“我怎麽感覺你越來越放飛了。”
賀毓:“人就是要這樣才快樂啰。”
又聊了幾句,賀毓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就皺起眉頭,跟剛才談笑風生的樣子大相徑庭。
“她怎麽了?”
她去一邊接了個電話,留柳詞跟謝永妍站在一起,謝永妍的性格很好,一直在跟柳詞聊天。
“學姐太不容易了,不過這麽多年沒見,她還是老樣子。”
柳詞:“她大學上得很不好嗎?”
謝永妍欸了一聲,“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我們之前吵過架。”
謝永妍更驚訝了,“賀毓還會跟人吵架?”
柳詞:“不算吵吧。”
“大學的話她看着還挺開心的吧,就幾次不高興被我撞見,我當時喜歡她嘛,就老纏着她,她這個人不太會拒絕人,或者說是很為別人考慮,所以我鬧得這麽大,讓她下不來臺,她都沒有怪我。”
提到那個時候,謝永妍還有點不好意思,“我是雙性戀,不過我可能對女人更有感覺,女性崇拜嘛,學姐本身就是一個很優秀的人,這種優秀不是說學業,就是她做人真的很受歡迎,學院的學生和老師都很喜歡她的。”
“我追她,也沒人覺得奇怪,學院的環境挺好,有歧視也是少數,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總覺得我給她帶來了很多的困擾。”
謝永妍在展廳裏的雕塑作品有三件,《永恒》是三件裏最大的,是一個被鮮花圍繞的少女,乍看很普通,可是神态卻引得很多人駐足。
“她和我提起過你。”
柳詞說,她想起那天晚上賀毓在夜燈下的神情,有些渺遠的懷念。
“她本來就是一個很念舊的人。”
謝永妍也不驚訝,“我愛她不到,也就算了,反倒是她有些抱歉。”
“最開始的時候我喜歡她,是因為油畫課的時候她是她們班的模特,我經過,她這個模特四仰八叉地倒在藤椅上睡着了,她們班的在拍照,有點好笑。”
“也不是搞藝術的都文藝,那年我大一,教室是流動的,有個畫袋落下了,我進去的時候她正好睜開眼,那一瞬間……唉怎麽說呢,就是那種俗套的心跳加速,後來才反應過來,那是個女的。”
謝永妍的頭發很長,是溫暖的栗色,塗着很正的紅色,反而顯得她更精神了,微笑的時候還有點少女的味道。
柳詞忍不住去想那個時期的賀毓,她錯過的賀毓。
“後來就秉持着喜歡就去大膽追,結果沒追到,雖然拿到了她們班的課表,我跟口香糖似地黏着她,也不是沒吃過飯,但賀毓就是說不喜歡我,培養的機會都沒,把我當小孩。”
謝永妍嘆了口氣,“後來我還想來次浪漫的表白,聯合對面宿舍的點一棟的愛心,結果還沒執行,就被她的那個朋友找上門來……”
“柳詞!”
賀毓接完電話過來,她的神情很不好,謝永妍很多年沒見到她這幅樣子,關切地問了句怎麽了。
賀毓沖謝永妍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永妍,我還有點事。”
柳詞問:“出什麽事了?”
“我得去趟療養院。”
謝永妍是個聰明的人,她沉默了一會,看向賀毓,“還是她啊。”
賀毓有點無奈,“你就不能當做不知道嗎?”
謝永妍:“我記仇不行嗎?她在療養院?我能去嗎?”
賀毓:“……”
“不會打起來的。”
柳詞也沉默了,開始好奇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謝永妍是個很蠻的人,人又帶着點家境優渥的嬌氣,合在一起變成了嬌蠻,但并不讨厭。
況且以前廉曉禮也傷害過對方,賀毓也沒好意思拒絕,最後開車一起去了。
“展沒事嗎?”
謝永妍坐在後座,“有什麽的,我就是特地來看你的。”
她的直白噎住了賀毓,謝永妍從後面探頭過來,“不要害怕,我結婚了,我很愛我的老公。”
賀毓:“祝你們幸福。”
謝永妍唉了一聲,“學姐你真的是宇直嗎?我好懷疑。”
賀毓:“這個問題十多年了你還沒問夠?”
謝永妍:“畢竟是我學生時代的心病啊。”
柳詞坐在副駕駛中看上去乖乖的,其實耳朵豎得老高。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你魅力不夠大,沒能讓我愛上你。”
賀毓答得吊兒郎當,但她其實情緒不太好,眉頭皺着。
天都快黑了,療養院在郊區,來往的車輛不多,偶爾前面一輛車開着車燈經過,賀毓的耳釘很閃,柳詞看着她的側臉,總覺得她是愠怒的。
謝永妍:“真想看你談戀愛啊,真的談那種。”
賀毓:“可憐我啊?”
她的手握着方向盤,車載音樂還在放着民謠,音效還是自行車,叮叮當當地像是回到了小巷。
謝永妍:“我真的很讨厭那個女的。”
她突然說,她坐在後面,價格不符的包放在一邊,大衣還是定制,這是一個從小到大都很富裕的女孩,長大成女人,謝永妍身上有種純淨,這也是賀毓願意和她一塊的原因。
“雖然我現在早就有愛的人了,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啊,那個女的太讨厭了,一點也不灑脫,愛不到不能放手嗎?太極端了。”
她路上聽賀毓簡單提了幾句就大概知道了過程,越發地不滿。
賀毓的人格魅力在于她的影響範圍,餘韻猶在,哪怕謝永妍沒跟賀毓談過戀愛,在學校的那段日子也值得回憶,被賀毓帶着玩,跟着她去教畫畫。
她希望她好。
這是一種最真摯的人。
這麽好的人,怎麽可以得不到幸福呢?
賀毓沒接話,她沉默地開着車,廉曉禮是她人生的劫數,是數道驚雷,劈得她四分五裂。
劈得賀毓都不是賀毓了。
療養院在一座山上,說得好聽,也算是醫院另一種意義上的牢籠。
車停在半山腰,路上的燈倒是很亮,賀毓刷了卡走了進去,打聽裏的護士還是當年那個,看到賀毓就急匆匆地拉着她走。
柳詞跟謝永妍走在一起。
這裏太過安靜,雖然裏面跟醫院別無二致,但總讓人覺得冷。
也可能是山上太冷。
廉曉禮的病房是加護的,賀毓站在病房外就看到好幾個人壓着床上的那個女人。
負責廉曉禮的護士長說:“她最近清醒的時間很長,但情緒會失控。”
賀毓說了句謝謝,病床上的人被打了鎮定劑,最後幾個護士出來,賀毓沖她們點點頭。
過道上還有幾個探視的家屬,廉曉禮在療養院的費用是她爸全出的,甚至是這個地方,都是她爸親自挑的。
等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遺棄。
賀毓站在外面站了好幾分鐘,而謝永妍跟柳詞站在後面。
等賀毓進去之後,她們才跟了進去。
廉曉禮的臉上得很蒼白,她的臉頰不平,還有當年那場大火留下的痕跡,昔日漂亮的少女徹底頹敗。
枯萎得一踩就碎。
她似乎一點力氣都沒了,精神上的毛病根治太難,心病也醫不好,所以時好時壞,稍微好點的時候她可以被帶到外面看星星。
賀毓走進來,她看着床上的女人。
廉曉禮的臉上是濃重的疲憊,聽到聲音她的睫毛顫了顫,慢慢地睜開,賀毓低頭看她。
她看着賀毓,緩緩地說:“你來看我啦。”
她的聲音低低啞啞早就不複當年第一次見面的清甜。
“我最近老夢到你,現在也是做夢嗎?”
她虛弱地像是馬上要死去,伸出的手企圖去觸碰賀毓,卻因為沒有力氣垂下。
賀毓抓住她的手,“不是夢。”
“真的嗎?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廉曉禮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疤越發明顯,她的雙眼在說話的時候淌下眼淚。
謝永妍都被驚到了,她沒想到當年還能跟她打架的居然變成了這樣。
而柳詞沉默地站在一邊,她覺得恐懼。
她好像又看到那場大火,當年僥幸沒能燒到她和賀毓,可到底還是會有焚身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