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得手
墨九已經拂身而去, 與榮直一齊蹲在屋頂上。庫房裏一陣嘈雜之後,緊接着一陣死寂,然後開始有人說話。
後宅污糟, 便是真有什麽醜事那也是家醜不可外揚。榮顯和杜氏身為人子人媳, 發現母親婆母與二叔有奸,多半不會把事情鬧大。
畢竟鬧大了丢臉的是整個侯府,何況榮侯還是知情人。
“我看這事多半也就這樣了,榮侯都不介意自己頭上有點綠。反正我只是不想當那個惡人,其它的我可管不着。”她感慨着,瞥見他臉色極淡, “你是不是覺得我多管閑事?”
“不是。”
“那你幹嘛擺着一副臭臉。這侯府亂七八糟的, 我才不願意管。要不是韓氏實在是惡心, 害得我差點當惡人, 我管她偷人還是藏奸。”
他看着她, 目光難懂,“你這樣的性子, 還真不适合做暗衛。”
“你說得對,我不夠冷血不夠心狠。”她當暗衛三年,從沒有殺過人,最多也就是用藥讓人受些苦。“反正我也不會當一輩子暗衛,兩年之後我就金盆洗手。到時候我想怎麽生活就怎麽生活,才不要聽別人指揮。你知不知道人生最大的成功是什麽, 就是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不受他人的擺布。”
不受他人的擺布麽?
他垂眸, 人生在世,又有幾人不是他人棋子。以他人為棋者,孰不知亦是他人的棋子。人皆為棋, 士卒将帥博弈不休。
庫房裏傳來細碎的抽泣聲,是韓氏的。
韓氏在求杜氏和榮顯,不要把今夜之事傳出去。榮老二最有底氣,只有他知道自己和韓氏榮侯心知肚明。
他惡狠狠地撂話,讓榮顯和杜氏管好自己的嘴巴。還說這事要是傳出去,不止他和韓氏倒黴,他們夫妻倆也逃不掉。
杜氏心有成算,原也沒打算張揚。不過是心裏有了恨,要不是那薛嬸告訴她真相,自己豈不是替婆母背下這偷人的污名?
她心有隐有快意,平日裏端着身份不拿正眼看他們夫妻的嫡母,以後在他們面前怕是再也擡不起頭來。
一想到自己以後不用再替嫡母做惡,不用再在嫡母面前伏低做小,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喜色。要不是場合不對,她真想笑出聲來。
Advertisement
那個薛嬸,還真是幫了她大忙。她佯裝着為難,逼得韓氏許諾了她不少的好處,這才像是昧着良心般同意不将此事外傳。
這樣的結果在墨九的預料之中,杜氏身為侯府媳婦,還育有一雙兒女,當然不可能讓侯府的名聲受損,那樣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韓氏要是偷的是外人,倒還罷了。關鍵韓氏偷的是府裏的男人,要是傳出去整個侯府的名聲必定盡毀。
她一雙兒女都姓榮,一筆寫不出兩個榮字。再說榮顯還要考科舉,更不能壞了名聲。
反正以後韓氏有這麽一個大把柄捏在他們夫妻二人的手上,他們庶出的這一房在府中的日子定會好過許多。
這是一個聰明人。
聰明人當然知道知恩圖報。
墨九推拒着她塞過來的銀票,那沓銀票不下萬兩。确實是很讓人心動,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墨九不會要這樣的銀子。直道自己不是圖財之人,幫她是因為自己的良心。
杜氏慚愧,“是我着相了,薛嬸大仁大義,以往是我有眼無珠,我在這裏給賠不是。”
她态度誠懇,是真心賠禮。
“我說了,我只是不想被人當刀使。”杜氏這樣的人,墨九是不願意深交的。說得好聽對方是識時務,說得難聽些不過見風使舵之人。
不過在侯府後宅,杜氏這樣的性子才能活下去。而不是像翁氏薛氏,一個被逼淨身出戶,一個被熬盡了生命。
“薛嬸怪我,我不怪薛嬸。過去是我不對,我也是沒有法子。母親是我和夫君的嫡母,她讓我做事我不敢不從。”
庶出的媳婦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自然是有許多難處。墨九能理解,卻不敢茍同。做人要有底線,正是因為杜氏沒有底線,才會淪為韓氏害人的工具。
“二少夫人,說到底我們夫妻二人不過是侯府過客。我們做客我們侯府恐怕也就這一回,以後必不會再踏足你們侯府半步。你和韓夫人以往如何,将來如何與我們大抵是沒有關系的。”
杜氏神色黯然,過了一會默默流淚,“別人都道我一個商戶女能嫁進侯府,那是祖上燒了高香、祖墳冒了青煙。只有我自己知道,這門親事是我父親花費近半的家産換來的。且別說我的嫁妝,便是我在未進門前,韓夫人不知收了我家多少銀子。”
當年韓氏替榮顯擇媳,可謂是撈足了油水。這事在世家之中多有诟病,但凡是有些底氣的世家夫人都不願同韓氏來往。
同韓氏來往的夫人,大多都是看在侯府和韓貴妃的面子上,畢竟誰也不知道将來登上大位是三皇子還是四皇子。
四皇子在三皇子之下,但韓貴妃的品階比淑妃高,且韓貴妃比淑妃得寵。
杜氏見她不搭話,苦笑一聲,“我知道薛嬸心裏必是對我落了怨,您怨我恨我,我都受着。誰讓我之前對您起了壞心,差點害了您。以前我真是瞻前顧後想得太多,二嬸說得沒錯,想在這侯府過下去,就得學會裝傻,還要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與其攪合正院的事,還不知多念念經。”
這個二嬸指的薛氏。
薛氏同為商戶女,想來在世時同杜氏的關系還算不錯。
墨九頂着薛氏堂嫂的身份,這個時候當然要感慨一番,“我家華兒最是心善,我早就說過她那樣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嫁進高門大戶。”
杜氏嘆息一聲,“其實不拘哪裏,哪家的後院都是一堆的官司。世家大戶好歹還顧着臉面,商戶人家比大戶人家更不講究。二嬸說起過,若是前頭的夫人還在,侯府哪裏會有這麽多的糟心事。”
前頭的夫人,說的是翁氏。
墨九心有所感,跟着附和,“早些年我家華兒剛嫁進侯府裏給家裏去過信,說是侯夫人賢良淑德對她很好。誰知道好人沒好報,那樣好的人居然同侯爺和離了。聽說那也是個可憐人,離開的時候除了自己生的兒子,什麽都沒有帶走。”
杜氏面有戚色,“是啊,她原也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嫡女,一朝家敗連自己的嫁妝都護不住。像我們這樣的商戶女,又哪裏敢争。二嬸同我提起過前頭的母親,說她是一個特別好的人,自從二嬸去後我在這侯府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同人不同命。
杜氏的性格和薛氏不一樣,薛氏在這後院裏連命都掙不開,杜氏必不會如此。榮顯不是榮老二,且杜氏還育有子女。
“你也別太悲觀,經此一事我相信韓夫人不會再為難你。”
“說到這事,還得多謝薛嬸。以後我就守着自己的夫君孩子,別的不去多想。有空我就念念經,二嬸送我的佛經我連翻都沒有翻過,實在是不該。聽二嬸說還是前頭的母親送給她的。”
墨九心下一動,抹起眼淚,“我家華兒獨身嫁到大京,眼下我們夫妻二人來取她的嫁妝,怕是那些東西都不在了,連個念想都不留給我們。”
杜氏連忙安慰她,薛氏的嫁妝确實都沒有了。除了那些大件有家具床之類的東西,細軟和首飾全部不剩。要麽是變賣,要麽是被人私藏。
“薛嬸您別哭,您哭得我心裏難受。都怪我沒用,二嬸的東西一樣都沒有保住,除了那本佛經。要是您不嫌棄,那本佛經您就拿去吧。”
“華兒,我可憐的華兒。”墨九拼命抹着眼淚,神情悲痛,“二少夫人,那是華兒送給你的東西…”
“薛嬸,那是二嬸的東西。一本佛經而已,您就拿去當個念想吧。”
墨九感謝不已,心裏卻是在想也不知自己猜得對不對。也許就是一本普通的佛經,要不然薛氏也不會送給杜氏。
杜氏說得沒錯,那本佛經她确實沒怎麽看過。裝佛經的匣子上還落着一層灰,佛經略有些卷邊,應該是被人翻閱過無數次。
墨九面露悲憫,實則是知道佛經的內容。她小心地翻了幾頁,确實是佛經。不露痕跡地摸着裝佛經的匣子,緊緊抱在懷中。
“華兒,我可憐的華兒,嫂子的心都要碎了。”
杜氏陪着她哭了好大一會兒,細細地勸慰着,将她的情緒安撫好後才離開。至始至終,她都抱着那只匣子不放。
因為她懷疑這匣子有暗格,杜氏一走,她立馬抱着匣子回內室。站在窗前的榮直緩緩轉身,視線落在她手中的匣子上。
“你都聽到了?”
“嗯。”
“快過來。”她朝他招手,把匣子擺在桌子上。
匣子雕花精美,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那暗格極為精妙,出自頂極的能工巧匠之手。這樣的東西尋常人家聞所未聞,料想薛氏和杜氏都不知道。
墨九對這樣的技藝很是佩服,在不損壞匣子的基礎上,她根本打不開。
榮直示意她到一邊,細細觀察那匣子上的雕花。在他的手指撥動下,那些雕花居然是可移動的。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啪”一聲,匣子底部彈出一個暗格,暗格之中擺放着一枝極為精美的玉簪。
若是普通人,想着這麽藏得嚴實,匣子的主人為的就是這支玉簪,肯定不會再動這匣子。
墨九臉上剛露出失望的表情,就看到他把簪子取出來,揭開墊在下面的錦布。錦布之下,是一朵雕工精美的梅花。
他旋轉着梅花,暗格再次彈出另一個暗格。
“這也太厲害了。”墨九贊嘆,這樣的技藝在當下一定是登峰造極。
這次彈出的暗格沒有令他們失望,正是那本賬冊。
墨九一喜,“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誰能想到你母親當年竟然會把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薛氏,又有誰能想到薛氏把它給了杜氏。果然好人有好報,要是我不幫杜氏,她怎麽會對我敞開心扉,又怎麽會把這匣子送給我。”
她朝他得意一笑,眼神中寫滿還是我厲害吧。
至此,他們此行的任務已經完成。
韓氏那裏也不用再虛與委蛇,甚至也不用再裝病裝傻拖延時間。墨九向韓氏施壓,說他們夫妻要趕着回山南過年,希望侯府盡快把薛氏的嫁妝整理好。
當然她沒有見到韓氏,因為韓氏病了。
傳話是那個婆子,那個婆子說此事是二房的事,讓她同二房二老爺商議。榮老二一臉陰沉地接見了他們夫妻,擺出一副慚愧的模樣。
他先是說自己這些年沒什麽作為,二房的一應開銷全部仰賴薛氏的嫁妝。薛氏病了很多年,吃藥什麽的一直在養身體。然後又說他們千裏迢迢來到大京,他變賣了一些東西好不容易籌到三萬兩,再多就沒了。
當年薛氏嫁進大京,說是十裏紅妝亦不為過。薛家的家産不說十成,八成都是她的嫁妝。區區三萬兩,榮老二也好意思說。
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顯然是和韓氏商議好的。
墨九任務完成,原是走過場收個尾,沒想到這人如此無恥,“榮二老爺今天真是讓我們夫妻開了眼,我們是從小地方來的,還是頭一回聽說世家大戶要靠女子的嫁妝養家。”
“你們小地方來的見識太少,何不出去打聽一下,這樣的事情不少見。不過是大家怕丢醜,不肯放到明面上說。銀子就剩這些,你們如果不想要,大可以去衙門告我。”
這就是明擺着耍無賴了。
墨九冷笑,“二老爺,這人在做天在看,遲早有一天你會有報應的。”
她一把抓過銀票,給了榮老二一個眼刀子。榮老二被她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毛,等他們走後坐在凳子上半天爬不起來。
夫妻二人從侯府側門出去,來送行的只有杜氏夫婦。榮顯一臉不自在,顯然是想到韓氏的事情。杜氏不停抹眼淚,還讓他們以後再來侯府走動。
墨九心知杜氏的話三分真七分假,倒也不在意。
韓氏身邊的婆子匆匆跑來,除了給他們備下一些回禮,還偷偷塞給墨九一萬兩銀票,說是韓氏的心意。
墨九笑納了,不要白不要。
回頭把四萬兩銀票拿出來,交給榮直。“我們既然打着薛家的名號要來這些銀子,不如用薛氏的名義把這些銀子送到薛氏族人手裏,讓他們開辦一個學堂,給薛氏立一個功德碑。”
榮直看着她,“好。”
按原計劃,兩人會在深夜到達瑞王所在的溫泉莊子。路過一個小鎮時,他提議先打尖住一晚,明天再趕路。
墨九心裏存了事,心不在焉地同意。
兩人只要了一間上房,這點沒什麽好扭捏的。都一起同吃同住同睡過那麽多天,也不在乎多一天。
她滿腹心事,不時摸摸懷裏的賬冊。這東西像燙人似的,膈得她呼吸困難。她恨不得把它丢出去,愛誰揀誰揀。
臨入睡前,她去關窗戶。毫不意外在窗臺上看到一枚楓葉,紅得似火,比它懷中的賬冊還要燙人。
夜入子時,她悄悄起身。
外側的男人睡得規矩而沉實,呼吸淡而穩。她輕輕地從他身上過去,蹑手蹑腳地穿好衣服。沒走門,翻窗而出。
她一走,床上的榮直慢慢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