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賬冊
成家母子說來說去都是爵位的事, 他們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過去的富貴,一心想重拾過去的輝煌。
“如果我們成家還是當年的模樣,誰敢小瞧我們。”成林忿忿。
“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 世人慣會逢高踩低。我可是知道有不少人都在暗地底等着看我們的笑話, 還有那不知好歹的二房。”
成林更是忿忿然,“我早就說過別把他們帶回京,那晴姐兒都是覃家的人,自然是要留在定北的。也就是母親您太心善了,不僅把晴姐兒帶回來,還把那個覃家的丫頭也帶回來。要不是他們, 我們能有這麽多的事, 您是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麽說我們的…”
一說到這個, 他語氣極為憤怒。于氏那個蠢貨一丁點兒小事都辦不好, 還讓庶妹生的那個丫頭給把人找到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當年自己是怎麽被鬼迷了心,竟然遭了她的算計不得不娶她為妻。
要不是母親勸他, 他真想休妻。
“有這麽個母親,恭哥兒和慶哥兒以後如何做人。”
成老夫人臉一沉,“我跟你說的話你都忘記了,這個時候我們成家萬不能再出什麽醜事。你當你休了妻,那些人就不看我們的笑話了嗎?真是天真!”
“母親,當年是兒子犯了糊塗, 大不了納她為妾就是,您偏要我娶她…”
“你閉嘴!”成老夫人氣得發抖, “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你怎麽還想着那個女人?你知不知道你當年差點把全家人都害了,要不是我當機立斷我們家就不止流放那麽簡單。”
墨九聞言, 心高高提起。
他們口中的那個女人,是她的生母嗎?
成林明顯不太服氣,“一個女人而已,能惹出多大的事來。再說婉儀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最是溫柔體貼。從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兒子都給她重新尋了一個身份,她還給我生了一個女兒…”
“夠了!”成老夫人明顯不想再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你何必揪着不放,都說是她身邊的那個老婆子夜裏不小心打翻了燭臺起的火,難不成你懷疑是我讓人做的嗎?”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母親您當然不會那麽做,但是于氏…”
“如果真是她做的,我覺得她做得對。你可知道這事一旦洩露半分,先帝焉能放過我們?他正愁拿不住我們成家的把柄,你還作死地遞到他的手裏。你為了一個女人,差點葬送了全家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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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林被成老夫人這一說,也覺得有些理虧。
“婉儀還罷了,可是那個孩子…”
“你當我不心疼,那是你的骨肉。但是人有的時候該心狠的時候就得心狠,我不過是讓人把她送得遠遠的,讓她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
“那母親可否告知兒子,我那個女兒在哪裏?”
“怎麽?你還想認回來不成?”成老夫人動了怒,“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從她被送走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可能是我們成家的姑娘。你不必再問,問了我也不會說,這件事情在二十一年前就結束了。”
成林低着頭,不知道是什麽表情。
墨九想,就算他心中存有一絲愧疚又如何,終究是他的無能害死了那個女人。這麽多年過去,他如果真的有心替那個女人讨回公道,又怎麽會查不清當年的真相。
不過是享受完了美色,漸漸有了理智,有些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到底是什麽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
良久之後,他果真把這事抛到一邊。
屋頂上的墨九唇角泛冷,只聽到他在問成老夫人,“母親,你說瑞王是不是真的不舉?”
這個問題他一直想知道,坊間都傳瑞王不能人道,所以才會有那些異于常人的癖好。聽說以前王府裏有一會姨娘,就是耍得一手好鞭子備受瑞王的寵愛。那位姨娘同人私奔後,瑞王遣散府裏的女人,專寵那玉寒公子一人,指不定真的是個不中用的男人。
成老夫人何嘗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是她最在意的并不是這個。她在意的是身份地位,在意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勢。
只要音兒嫁進王府,不管瑞王能不能人道,音兒都是攝政王府。有了這一層關系在,才是他們成家東山再起的資本。
“他舉或不舉,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認不認這門親。”
“我看那白眼狼就是不想認,他故意弄出一個男寵來,說不準就是為了惡心我們。墨兒當初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為什麽要…”
“住嘴!”成老夫人又是一聲喝斥,“我看你是在定北待得久了,連最起碼的謹言慎行都忘了。你難道不知何為禍從口出,難道不知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成林陰着一張臉,聽着自己母親的訓斥。
成老夫人心下嘆息,她家墨兒是何等大智過人胸有丘壑的孩子。如果墨兒是個兒子,他們成家何至于到這般田地。兒子要是有墨兒的一半聰明,她也不用年紀一大把還有為成家謀劃。
看到兒子蔫巴的模樣,她又有些于心不忍。好好的成國公府世子,一朝跌落塵泥成了流放的罪臣之子。這些年兒子也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回京了,她絕不允許別人再擋她的路。
“為今之計,是讓瑞王認下親事。只要音兒過了門,一切就好辦了。”
“母親說的是。”
“你說音兒要容貌有容貌,性情也最是讨人喜歡,瑞王他怎麽就看不上呢?”
這是成老夫人的疑問,其實墨九也有些疑惑。從成林未說完的話裏,她已經能肯定瑞王和成書音确實是真鳳假龍。
想必不止成家人知道這一點,瑞王自己也心知肚明。而且成皇後死之前應該交待過瑞王,他的王妃只能是成書音,所以成書音才會那麽篤定自己會成為瑞王妃。
既然是合作,當然要互惠,為什麽瑞王又不願意了呢?
“你說瑞王為什麽要撕破臉,反正娶誰都一樣,他為什麽不願意娶成書音?”離開成府後,墨九問榮直。
榮直斂着眸,“可能是因為不喜歡吧。”
“那他喜歡誰?我看他誰也不喜歡。”她想到那個戴着金質面具的男人,想到他的殿內那些個殘缺的異獸,實在是難以理解他的想法。“他不娶妻,又不喜歡女人,那肯定也不會有後代。你說他要這滔天的權勢做什麽?”
誰說他不會娶妻,誰說他不喜歡女人。他多想告訴她所有的一切,然而話到了嘴邊幾次都咽下去。
“阿九,其實我…”
墨九心頭猛跳,打着哈哈望着月,“今天的月色真好啊,你說瑞王的心思得有多深,就像成皇後一樣。我現在真是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她不僅善于收買人心,還精通布局謀略。像她那樣的人,如果還活着的話成家肯定是大京第一世家。但是我有多佩服她,我就有多讨厭她。”
沒錯,是讨厭。
一種說不出來的讨厭。
她現在終于明白師父心裏的那個人是誰,又為什麽要給自己冠上墨這個字為姓,一切都是因為成皇後,那位小名小墨兒的女人。
師父、榮侯爺,這兩個人都是成皇後的仰慕者。他們的一生都是成皇後手中的棋子,不遺餘力地給成家賣命。
還有瑞王,何嘗不是成皇後手中的另一枚棋子,一枚光耀榮家的櫃子。
榮直沉默了,他知道此時還不是說出一切的時機。
“為何?”他問。
“說不出來,可能是因為我這個人不夠理性客觀,反正我就是不喜歡她。她把世人都當成自己的櫃子,或用感情牽制或用恩情作引。那樣的女人做為一國之母自然是合格的,卻太過攻于算計。”
因為她被牽扯其中,實在是無法用客觀的态度去感官成皇後。也或者是因為成書音,讓她對成皇後這個人産生不了好感。
他更加沉默了。有些事情眼下還不是坦白的時候,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或許他能才向她表明自己的身份。
二人不知不覺走到槐花巷子,二房的宅子近在眼前。她讓他早點回去休息,眼看着她就要進去,他再一次叫住了她。
“阿九,我們…”
“哎呀,我真的困了,有事以後再說吧。”她裝糊塗。
這一次可沒有混過去,榮直堵住了她的去路。他就那樣看着她,直看得她心裏慢慢生出異樣,她的眼神開始躲閃。
他問,“阿九,你怕什麽?”
是啊,她怕什麽?她怕的東西有很多,她怕一個人、她怕前路無光、她更怕得到之後又失去。
“我…我哪有。”
“你有。你昨天為什麽偷偷離開,你現在又為什麽不敢看我?你怕我會怪你,你怕我會因此而疏遠你。但是你知道嗎?我也會害怕。”
“你也害怕,你怕什麽?”她問。
“我怕你會後悔,我更怕你再一次悄悄離開。”
“我怎麽會後悔,我這不是怕你後悔嘛。”她盯着自己的腳尖,像是騰在雲霧之上飛翔着。原來易白的心裏真的有她,這件事情不是她一個人一廂情願。
好開心,怎麽辦。
“那…那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是戀人了嗎?”
“當然,難道你想始亂終棄?”
她吐了吐舌頭,她怎麽可能始亂終棄。這麽好看的極品男人,她稀罕得不行,真想藏起來自己一個人看。
想到他們如今的處境,又覺得前路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根本不可能一帆風順。
不過,她不怕。
“怎麽會?”
她彎起眉眼,踮起腳在他臉上印下一吻。
他反被動為主動,哪裏容她蜻蜓點水之後飄然離去。他将她抵在牆上,在她微喘的氣息中低頭。
夜更深,人更靜。
月亮從雲層中鑽出來,複又鑽進另外一片雲層中。不知過了多久,那牆根下交纏在一起的人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墨九羞着通紅的臉進去,留下他站在無人的巷子裏駐立了許久。
如果能一直在一起那該多好。
躺在床上的墨九捂着發燙的臉,她突然想成親了。她想嫁給易白,想和他天天厮守在一起。不管她能活多久,她一定會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有些自私,如果她死得太早,那剩下的他該怎麽辦?再一想他的生命中還有可能出現另一個女人,心下又是一番苦澀。
如此胡思亂想,心中自是酸甜苦辣百味雜陳。
第二天醒來後她突然就想開了,何必自尋煩惱。她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那半本賬冊,然後得到瑞王的恩赦。
那半本賬冊會在哪裏呢?
當年翁家人手中的是前半本,那麽後半本肯定是在知情人的手裏。成、翁、葉三家,葉家人死光了,翁家人也死光了,難道另外半本在成家人的手裏?
不,不太可能。
照易白所說,那賬冊應該是不利于成家的,要不然成家也不會那麽心急找到,那麽有沒有可能另外的半本在葉家人的手裏。
她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
那個記憶中模糊不清的生母,會是葉家的那位嫡小姐嗎?
當年這宅子都燒了,那賬冊呢?
還有那個老婆婆,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天記憶,但她記得老婆婆對生母極為尊敬。一口一個姑娘的,根本不像是臨時買來的下人。
她的視線落在院子裏的那棵銀杏樹下,當下這棵樹又矮又小,像是剛種下去不久的樣子。是誰種的樹?
如果是生母和那位老婆婆…
那麽這樹下會不會埋着什麽東西?
家裏的人進進出出,白天當然不能動手挖土,做這樣的事情只能等到晚上才能行動。為怕晚上有人起夜聽到動靜,她在晚上的湯裏放了一些安神的藥材。
月上中天後,她開始動手。
将将一鏟子下去,不意外看到有人飄然落到跟前。本應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衣,卻在月色上更加突顯他俊美的五官。
榮直自然地拿過她手中的鏟子,朝着她剛開坑的地方往下挖。
左邊挖了近兩米深的坑,什麽東西都沒有挖到。她想以那位老婆婆和生母的力氣,最多應該只能埋到這個深度,于是讓他從右邊再挖。
這一次才挖到一米多時鏟子就碰到了什麽東西,兩人詫異地對視一眼。
“快挖出來,看看是什麽東西。”她指揮着他。
他麻利地把埋在土裏的一個鐵匣子挖出來,因為年數久遠鐵匣子已是鏽跡斑斑。打開鐵匣子,裏面是一個木匣子。因為有鐵匣子的保護,木匣子保存良好。
木匣子裏面果然是一本賬冊,正是他們要找的另外半本賬冊。
“如此說來,我的生母真是那位葉家的姑娘。”
“那你想怎麽做?”
她笑了一下,“當然是把賬冊送到瑞王的手上,相信瑞王找齊了賬冊應該會有對付成家的辦法。這事我不方便去做,你幫我交給瑞王吧。順便試探地提一下我的事,替我争取将功抵過的恩典。”
“…你不是不想讓他知道你回來了嗎?”他的眼神深不見底,遮蓋着不為人知的情緒。
“是啊,我以前是能有多遠躲他多遠。可是你不是在他手下辦事嘛,我怕有一天東窗事發連累到你。”她眉眼彎彎,“我想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
他捏緊手中的賬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