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番外 荒年紀篇 (1)

番外·荒年紀篇誕生

諸天自孕育八百萬神靈,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有新的神明因為信仰而誕生,舊的神明失去信仰而消亡。他們垂憐着世人,高高在上,但卻絲毫不曾真正動心。世人嗔癡妄念,苦恨離別,都被說是在冥冥中自由定數。

他曾經是神明的使者,是神明,最後卻選擇了堕化為妖。而他的過往曾也是蒼茫衆生的其中之一。

衆生之苦,世人皆苦。愛欲貪憎。

是誰,妄念了什麽?

耳旁是呼嘯的海聲,人們的祈求聲。他的意識很模糊,頭很疼。他不清楚什麽是海嘯,也不懂人究竟為何物,可腦海中卻又有一個清晰的念頭告訴他,這些都是什麽。這種感覺就像是大腦中被突然塞進了很多本不屬于他的記憶。意識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兩部分。一個清晰,一個混沌。

他聽見了海水呼嘯的打翻漁船,吞噬生命,那些祈禱着海面平安的村民們都死了。“不能出海……不能出海……會死……有海嘯……”第一次開口喃語,聲音還有些晦澀,随即無數次的重複,屬于少年的音色漸漸越發明顯。海水溫柔的托載着他,仿佛在保護着最重要的人一樣。

海水潮汐漲落,他的身體就這樣在海中猶如孤舟飄零。不知過了多久。耳旁的聲音漸漸有了真實感,周身也不再是溫柔的海水,砂礫鋪陳在身下,有些硬,還有真實感。“不能出海,不能出海……有海嘯……”少年仍舊沒有忘記反複的喃語這句話。似乎他的存在就是告訴人們這件事情一樣。

“親愛的,海裏飄來了一個孩子。”在海邊撿貝殼的中年婦人第一個發現了少年。她趕忙轉身朝着在海邊準備出海的丈夫喊到。

少年伸出手,但被海水泡了很久的手臂有些無力,只是動一動都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手指在沙灘上留下一道道的凹痕,他仍舊在低語“千萬別出海……有海嘯……”

“什麽,有海嘯。”中年婦人終于聽清了少年的話,她有些詫異,擡頭望着天空。澄青的天上不見一絲雲彩,這樣的天怎麽會有海嘯?可是這個少年一直這樣重複的說着,也不像是在騙人。在婦人思索間,她的丈夫已經走了過來。

“阿香,你說這有個孩子從海裏飄來。”

“是啊,還一直在說不要出海,有海嘯。”

“這樣的天怎麽可能有海嘯。”看着遠方,晴空萬裏,海鷗振翅低鳴,男人蹲下身,探出手在少年的鼻息下感受了一下。還活着。

“我先把人帶到那邊,總是泡在水裏也不是個辦法。”簡單的又和妻子說了幾句,男人扛着少年走向了三三兩兩紮堆在閑聊的漁民們。

“嘿,三哥,你怎麽去和嫂子說了幾句話就帶回來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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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是……”

一群人不言而喻的同時笑了,這些常年在海邊打魚的糙漢子開玩笑從來都沒有什麽界限。

“滾,阿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收斂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把肩膀上的少年粗暴的丢在這個被臨時搭建的棚子角落,順手扯了一件不知道是誰的衣服,蓋在少年身上。名為阿忠的漢子面色不太好。緊皺着眉頭說到。“這小子剛剛說有海嘯,晦氣死了。”

少年還想開口繼續阻止這些漢子,但意識終于抵不住身體帶來的沉重疲乏感,恍恍惚惚間,他陷入了昏睡。那些漢子的争吵聲漸漸遠去。等到他再次恢複意識,已經是月上中梢。耳旁有人粗聲粗氣的在大聲說什麽,嗡嗡嗡的腦海中亂成一團。

揉着有些疼的頭,少年掙紮着坐起身,身上蓋着的衣服也随着他的動作滑落到腿間。燃燒着篝火的屋子裏坐着二十幾個皮膚黝黑的大漢,有一個人正在大聲斥責着其他人。

“就因為一個小鬼的話,你們就吓成了這樣。”燈火下,漢子的神色有些猙獰。少年縮了縮身子,扯住蓋在腿間的衣裳擋在胸前,似乎這樣才能有些許安全感。

“你醒了。”有一個坐在他身旁的大漢注意到少年已經醒了,順手舀了一碗魚湯給他。盛放着魚湯的碗有些破舊,還有三三兩兩的缺口,溫熱的魚湯帶着腥氣,從缺口處緩慢的溢出。

篝火噼裏啪啦的燃燒着,中年人的身影像是兇獸一樣在牆壁上晃動着。“要是天亮了以後還是沒有暴風雨,我就把這小子丢進海裏當魚餌去喂鯊魚。”憤怒的漢子指着少年,吓的少年身子一僵,原本想伸出去拿魚湯的手也縮了回去。

怯生生的看着不懷好意的四周,少年有些害怕。“我……”話還沒說完,門外有人氣喘籲籲的跑來,大力的砸着門窗。

“大哥,大哥,海面突然消失了,海嘯……海嘯來了……”

“什麽!”驚異的站起身,二十幾個漢子紛紛跑了出去。少年雙手抱住膝蓋的看着那些遠去的身影,他們甚至因為着急,連門都沒關。冷風呼嘯着吹進了屋子,留在屋內的少年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門外亂糟糟的喊聲響作一團,風聲飒飒,沒有人注意這個少年的存在。

擡手觸碰了一下被放在身前不遠的魚湯,指尖傳來了有些燙人的溫度。慢慢拿起來,湊到嘴邊,魚腥味充斥着鼻息間,這算不得什麽好聞的味道。少年腹中傳來了饑餓感,喝下面前的東西也許就不會餓了,腦海中冒出這樣的念頭。他小心翼翼的低頭,嘗了一口魚湯。随即皺眉。湯裏除了鹹味就是魚腥味。但他仍舊還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忍耐着,喝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已經吹滅了篝火,架在篝火上的魚湯也凝結出了一層厚厚的白色油脂。天邊的深藍色夜幕被晨曦所代替。在一陣喧嚣的吵鬧聲中,很多人湧了進來,他們跪在少年的面前,神情中原本的冷漠被一種混合着興奮與祈求的目光所代替。

“神使大人,您一定是神明派來的使者。”

“求求您留在這。”

“我們會為您建造一座神社……”

“我……”突如其來的人讓少年有些失語,這讓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你們不用跪下的,我……我會保護你們……”無措的說着,他的臉上漸漸染上了溫柔的顏色。如同大海一樣清澈的眸子中是滿滿的堅定。

就這樣,海邊的懸崖上突兀的建起了一座神社,神社中住着一個懵懵懂懂但卻十分溫柔的少年。他指引着村民們如何躲避海難,何時出海。

他的名字叫做,荒。

番外·荒年紀篇神使

海風迎面吹拂而來,帶着微微的海腥味。陽光有些刺眼。身穿雪白色狩衣的少年人從神社中走了出來,下意識的擡手擋了擋略刺目的光。過了好半晌,适應了一切才緩緩放手。他已經在這個村子裏呆了整整一年了。而這個曾經貧窮的小漁村也在他的預知下,漸漸的走向了富足。

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只要他一直一直努力的話,一定可以給人們帶來更多幸福。那些被需要的感覺真的很溫暖,就像太陽照在身上溫暖的感覺。

“神使大人!”

喊聲從遠方傳來,身穿着緋色和服的少女一只手挎着籃子,另一只手對着站在神社邊的荒用力的晃了晃。少女看起來大約十四五歲,此時在朝日的海風吹拂下臉頰緋紅。

荒的面上露出微笑,擡手對少女揮了揮手,算是打招呼。

不一會,提着籃子的少女就小跑着到了荒的面前,她不等自己喘勻氣息就伸出手,一直被提在手裏的籃子遞到了身前。語速輕快,帶着雀躍。“那個,這是今天的早飯。鹹粥和烤魚,對了,還有昨天下午在集市上買的和果子和水果。”

荒在少女局促不安的注視下收下籃子,下意識面上綻開溫和的笑容。“辛苦你了,帶子。”炫目的光芒中,身穿着白色狩衣的少年不負神使之名。

‘噗通,噗通。’帶子的心跳聲在這一瞬間跳動的比往常更加強勁有力。她現在還不懂什麽是愛情,只是感覺神使大人比鎮上的貴公子還要好看。她不自覺的看癡了。

“帶子?帶子?”

“啊……”茫然的回過神,帶子發覺自己臉上滾燙。“我……我先回去了,還有家務要做。”慌張的忘記了拿走來時的籃子,她轉身順着蜿蜒的小道朝懸崖下的村莊跑去。

嗚嗚嗚,帶子,你太丢人了,怎麽能看着神使大人看到傻了。

荒的目光一直看着帶子的身影,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視野中,他才無奈的笑了笑。帶子還是這麽毛毛躁躁的,七嬸子一會回去又要說她了。想着少女下午來的時候又會絮絮叨叨的說話,他提着籃子轉身走回神社內。

鹹味的粥和鹹魚很好吃,水果在這個時代平民很少每天吃得起。和果子很甜,但是和清茶一起吃的話味道很好。村民們真的是有心了。他也要更努力才是。

吃完早飯就開始預知下一次的出海時間好了。

海邊的太陽仿佛是帶着毒,剛剛過了巳時(大約九點以後),太陽徹底從雲後探出了頭,火辣辣的開始灼燒大地。即便是坐在陰森的神社中,燥熱仍舊未曾減少半分。荒想着下午可能會來的人,閉上眼開始靜靜的冥想。

他有一項天賦,名為預知。

世界漸漸的安靜了,燥熱雖然依舊不減半分,但少年卻聽見了海潮聲,不是此時在神社外不肯停歇的海浪,而是更遠處,更加劇烈的海浪。風聲,雨聲,人們的歡呼聲,哭喊聲。再次睜開雙眼,荒的額頭上滲出了些許汗水,每一次預知都會讓他覺得有些辛苦,但想到那些被需要的感覺,他露出了微笑。兩天後有一場暴雨。等下午帶子來的時候要記得讓她告訴村長爺爺。

然而,下午的時候,荒沒有等到帶子,一個人也沒有,太陽從開始漸漸偏西到最終徹底沉入遠方的海平線。他像是被遺忘了一樣。靜靜的坐在神社的門口,少年腦海中有疑惑,慌張,混亂……

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究竟發生了什麽?帶着疑惑,他踏上了那條從神社通往村子的路。

神社是建在懸崖上的,從村子到懸崖,路有些崎岖,那條路說是路不如說是一條被人走多了以後形成的羊腸小道。寬大的狩衣并不适合爬行山路,尤其是夜間。絆絆磕磕的走了許久,他才走到了村口。

哀恸的哭聲隐隐約約的傳入耳中,有人在低聲的安慰,也有人在議論紛紛。那些聲音細碎的傳入少年人耳中。

“帶子,別哭了。人死不能複生。”

“老七他們這次也真是慘,竟然遇上了黑石礁群,一船人只有寥寥幾人還生。”

“沒想到神使也不能預測的到。”

“嘿,別說了。”有人發現了站在黑暗中的少年,比手噤聲。

荒一步步的走近,他神色上也盡是不可置信,明明他的預知裏所以人都會平安的回來才是。但怎麽會這樣……

橫陳在沙灘上的數十具屍體,他們在半個月前還是鮮活的生命。他的預知出了問題嗎?第一次直面生與死的少年人,搖搖晃晃的走到了那被海水浸泡的已經泛白的屍體前。本是想俯身,但卻在真的見到以後,雙腿一軟,跌坐在沙地上,捂着胸口劇烈的呼吸着。

這一刻,他發現,死亡竟然如此的近。溫和的海水也會變成殘酷的利器。

“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的預知出錯了,爸爸怎麽會死……”原本在啜泣的帶子像是發瘋了一樣,叫聲尖利,不複往日的溫和,她踉跄着跑到了荒的身前,從地上抓起沙子,抛在對方身上。可動作沒幾下,就捂着臉又開始啜泣。“嗚嗚嗚……”

“我……”茫然的張了張嘴,荒想說不是,他想要否認,預知怎麽會出錯。可這些話說不出口。面對眼前的屍體,他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是我的錯……”沉默了好久,他終于找回了聲音。“是我的預知出錯了……是我……是我……我的錯……”雙手抱着頭,內疚帶來的痛苦錐心刺骨。不斷的重複着這些話,似乎這樣才能讓他的內心得到一絲的平靜。

可內心深處仍舊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敲擊着內心,真的是他的錯?

“好孩子,回到神社去吧。”頭上傳來了粗糙的手按在頭上的觸感,村長用蒼老的聲音響起。。“沒事的。這可能也是老七他們的命。”

擡手用寬大的袖子擦了擦臉頰上不自覺流出的淚水,荒抽噎着說到。“兩天後有暴風雨。”預知天氣,庇佑人類,這是他存在的意義和使命。

村長的眼中劃過什麽一閃而逝的神情,背對着他的村民們沒看見,抽噎着的荒也沒有看見。

“好。”仍舊在斷斷續續的抽噎着,荒掙紮了幾次才站起身。瘦小的身影慢慢離開了村子,走回懸崖上的神社。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預知開始頻繁的出錯,一開始,還有人在為他辯解着什麽。可漸漸的,所有人看少年的眼神都變了。

溫和的神情被冷漠和憎恨所代替。少年人的身上越來越多的出現傷口。人們不再敬畏神使,他的預知也不再是上天的垂憐,而是理所應當。

當太陽再一次從東方緩緩升起,少年神使坐在懸崖邊,目光有些茫然。這一切的變化,從無到有,從有到無,是不是就像海水的潮汐漲退。那些溫暖的東西漸漸的都消失了。他恐慌。無數次夜裏聽見聲音都會驚醒,繼而瑟瑟發抖。

我究竟該怎麽辦?

太陽随着時間的推移,散發着越發灼熱的光,炙烤着大地,薄薄的衣料遮不住毒辣的光芒,傳遞在皮膚上,有些刺痛。但少年不在意這些,他喜歡曬太陽,這是他在預知出了錯誤以後才養成的習慣。也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感受的到溫暖。

他的存在究竟是為了什麽?

海風自遠方吹來,巨大的海船再一次滿載着豐盛的貨物歸來。海岸邊喧鬧不休,隐隐傳入耳中,從前,這個時候就會有人提着籃子來到神社,叽叽喳喳的對他說船上又帶回了什麽。

有凄厲的哭喊聲自懸崖下隐隐約約的傳來,荒循着聲音看去,在懸崖地下的淺灘上,一個少有人看見的地方。一個青年正在對身穿着粗布的少女做什麽,那帶着絕望的哭腔正是從少女口中發出。

“這是……”那個青年在欺負人?為什麽要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他們的動作很奇怪,疑惑不解,從來沒接觸過某些事情的少年人怔住了。

雖然不知道事實是如何,但總覺得無法坐視不理。這樣想着。荒站起身,開始踉跄着從崖頂的神社朝下面跑去。當他趕到在崖頂看見的地方,那個青年已經離開。身穿粗布杉的少女像是死了一般孤零零的躺在那,血色在她身下蔓延。

“喂,你還活着?”

緊閉着的眼皮動了動,她費力的睜開。逆着光,少年神情有些模糊不清,寬大的狩衣被蓋在她的身上,有淡淡的皂莢香味傳來。她想起了已經死去的母親。

“我……”淪為奴隸的少女微微張嘴,哭喊聲讓她的嗓子嘶啞。猶疑着,眼中露出了茫然。“吶,你是來接我去黃泉的神明嗎?”

“……”我不是,這個回答為什麽說不出口。荒抿了抿唇,海藍色的眼眸中有難過的神色劃過,擡手覆在對方被血浸濕的頭頂,粘膩的血跡蹭在掌心。對方臉色蒼白呼吸微弱,好像要死了,很快也會變成冰冷的屍體。他不知道該怎麽坦然面對死亡,該怎麽安慰對方。

“您真的好溫柔啊,真好,能在活着的時候遇見……”指尖動了動,少女發現她其實已經沒有再驅動身體抓住對方的力氣。眼中光芒暗淡了許多,她最終氣息微弱的說出了最後的一句。“吶,我的名字叫做……蝶……謝謝……”至少死亡以前,想要告訴這個人我的名字,而不是作為荒冢孤墳的野鬼。這是殘酷的命運在最後給我的優待嗎?

“喂!”無論如何呼喚,少女的生命終于伴随着血色凋零。金色的沙灘上被血染紅了大片,白色的狩衣上也亦然。為什麽要說謝謝,他明明什麽都沒做。熱烈的陽光照在身上,只有如墜冰窟的寒冷。

為何要殺死無辜的少女?

海岸邊,潮聲依舊,海鷗時不時的低鳴略過海面。一座孤墳突兀的屹立在海邊。努力的想着關于祭祀亡靈用的舞蹈,擡手抽出原本系在狩衣最外面的腰帶代替神樂鈴。荒站在海邊笨拙的比劃着。長長的海藍色發絲伴随着旋轉的身影肆意的在風中飛揚,少年的身影在逐漸西沉的暮色中被拉的悠長。

唯願亡靈魂歸黃泉,來生無憂。

番外·荒年紀篇神明

皎潔的圓月高高的懸挂在空中,星辰閃爍,璀璨明亮,與如同被墨水染黑的夜空形成鮮明的對比。少年茫然的站在海邊的礁石上,他的耳邊,哄笑聲,嘲諷聲不絕于耳。

他們在大聲的讨論着,說讓他在月色下走回高天原。說他是騙子。

他不是騙子,他……他明明沒做錯事情。為何要如此對他。身上的傷口隐隐作疼,但和心中升起絕望相比又算得了什麽。再過一會,他就要走進那冰冷而洶湧好海水裏了!他也會變成海中的一具屍體?身體會被魚蝦吃掉?若幹年後化成海下的一具白骨……

“汝,後悔了嗎?”

腦海中響徹起問話,聲音像是從天際傳來,但下意識的擡起頭,四處張望,卻發現所有人的表情依舊,這問話,只有他聽的見。

後悔嗎?荒問了問自己。

不知道,不過,一切都沒關系了,他即将長眠于這裏了。那些可笑的天真,被假象所蒙蔽後的信任,全部都會一起沉入無盡的深海。

再見了,這個世界。美麗卻也殘酷的世界。

一步一步的走向漆黑冰冷的海水中,刺骨的寒意從腳下傳來,好冷啊。當他的身體徹底被海水吞噬,海面上掀起了巨浪。熱鬧喧嚣的村莊瞬間不複存在。海水帶着巨大的浪潮淹沒一切,呼嘯着,帶來最兇殘的報複。愚蠢的人類啊,神明的恩賜有豈能是爾等能作踐的。

呼吸被阻隔,身體漸漸失去知覺,除了徹骨的寒意,他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的東西,海水包圍着他。所有的過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像是走馬燈。從第一眼見到這個世界開始,澄空的天,溫暖的海水,溫和的人類,崇拜的目光。那些曾經以為是很重要的東西,那些自以為是信念的東西……還有死亡帶來的絕望,海水的冰冷,目光中的憎恨,村長笑容背後的陰鸷,帶子的瘋狂與啜泣,名叫做蝶的奴隸少女明明遭受到不幸卻在死前最後釋然的笑……

我的這一生……究竟存在是為何?

“汝,是誰?”問話的聲音再次響起在荒的腦海中。

我是誰?

是荒!

我是誰?

是神明的使者?

我是誰?

我……

反複的問自己這個問題,最後荒發現他回答不出來了。身體仍舊在下墜,似乎已經僵了。

我是要死了麽!果然是要死了吧,意識已經快要完全消失了。

‘噗通,噗通。’心口微弱的跳動聲在寂靜的時候越發明顯。

結果到最後,他還不知道那個孩子叫什麽名字呢……

人心為什麽會如此殘酷,這個村子的人在變得富足以後已經失去了善良,貪欲蒙蔽了他們的雙眼,買賣人口,草菅人命。同樣他們也失去了對神明的敬畏。這就是人類嗎?自私又貪婪,只知一味索取,不懂感恩。善良的面具下其實惡毒不堪。

所以,神明會注視着他們卻不會垂憐。念頭劃過腦海,像是混沌被破開以後,露出的那一絲白芒。

少年驀然睜開眼,深邃的寒光在他的雙眸中迸發。缭繞在他周身的海水已經不再冰冷,現在他們像是母親的手一般溫暖。他明悟到了什麽。腦海中一些東西更為清晰的浮現。

游魚自虛無中誕生,圍繞在他的周圍,時不時的親吻他的指尖,帶來麻癢的觸感。星辰與日月的紋路一條條的出現在衣服上。沒過一會,白色的狩衣變成了深紫色的華服。

“汝,是誰?”像是自天地間傳來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墜入深海的少年堅定的給出了他的答案。

“吾之名為荒,是神明,海水所覆蓋之地皆為我的領土。”這一刻,曾經那個被稱為神使的溫柔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威嚴、冷漠的神明。

第二天。

當太陽再次緩緩升起,前夜掀起巨浪的海面已經歸于平靜。少女感受到了陽光,掙紮着從浸滿海水的淺灘上起來,迎接她的是同伴的笑臉和呼喊聲。

“翠子!”

“太好了,我們都還活着。”

我還活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緊接着她落入一個熱烈的擁抱中。體溫是如此的溫暖、灼熱。活着的感覺真好,眼角有晶瑩的淚水劃過,那是劫後餘生的喜悅。昨天夜裏,在那個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徹底消失在海中,海面上掀起了洶湧的浪潮。她以為,她會死在這裏。

那麽接下來,她們該去往何處?那些奴役者她們的人死了,即便是說,從今以後,他們不再是奴隸,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曾經是被販賣的人口,除了他們自己。

炫目的光芒中,少年人身穿紫色華服站立在海面上,長發随風飄蕩。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翠子和同伴簡單的說了兩句話,匆匆的跑到少年身旁。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動作。不過覺得能再次見到對方也活着,真好。

“神使大人……”

“是你。”荒緩緩側過頭看向雙腿都沒在海中的少女,海藍色的雙眼中溫暖的神情已經全部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帶着徹骨寒意的冰冷。他在少女不可抑止的流淚中,低聲的說道。“痛苦令人醒悟,醒悟便是淨化,故神明一直注視,卻不再垂憐。”

海水中,長相奇特的游魚一躍而起,在身穿華服的少年人身旁濺起陣陣水花,見主人不肯理他,便有些蔫蔫的鑽入長袍化作衣角上的花紋。

這已經不再是人類涉足的領域。

“我們,還能再見到嗎?”目送着荒的背影,翠子忍不住發出喊聲。

“如果有緣的話……”沒有回頭,只是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緊接着,少年的身影消失了,海面上只有一如往昔的海水,還有那從海平線的方向吹來的,一絲冰冷的海風。

翠子望着少年消失的地方,她忽然知道了自己想要做什麽。轉回頭,看向同伴,她露出了燦爛的笑臉。“露子姐姐,我要去成為巫女。你要一起來嗎?”

“好啊!我們一起去吧。”

番外·荒年紀篇堕神

高天原上神明不計其數,故被稱為八百萬。掃把凝聚出的神靈便被稱為掃神,竈臺生出的神明便是竈神……如此這般。雖然稱呼簡單粗暴了點,但意外的被所有神明與人類接受。

他是海神。自海中而來,歸于深海,即便曾經是人類,但終究那一瞬間跨過了那道界限。不同于守護一方的神明,海神他的領地着實大了點。這也就意味着剛剛成為神明的他需要沿着海岸線去巡視一下自己的領地。不知是否與他剛剛遭遇的一切有關,他走過的城市村莊便會迎來暴雨。

而他也就是在這樣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了那個神明。那個名為連的風神。那個渾身上下都缭繞着一種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的,溫柔的風神。

遠遠的看了一眼對方,他便離去。他想,既然對方也是神明的話,那麽正月的時候,在高原天,他應當還會遇見他。那時,他便去正式的認識對方好了。

然而,世事無常。再次相遇,他們的立場已經發生了變化。

暴雨在喧嚣着自天空傾瀉,不帶絲毫垂憐的擊打着地面的生靈。淺灘彙聚成水窪,緊接着彙聚成小溪,最後化為洶湧的河流,殘暴的吞噬一切。

荒的眼中海藍色的眼眸冰冷的吓人。他看着已經失去了一只眼睛即将要消失的風神,沉默了許久。“你便是連。”

“是我。”聲音雖然虛弱,但卻和他想象中一樣溫柔。

彼時荒一身錦衣華服,而連卻狼狽不堪。

“那你知道我來的目的。”荒讓自己的聲音盡可能的冷漠一些,他不想讓任何人活着神明知道他這一刻心中的真實想法。他是海神,除了庇佑一切海水所覆蓋的領地之外,還有一項任務,那就是淨化。也可以稱之為屠神。所有堕化的神明都由他來處決。

“嗯,來吧。”閉上那只翡翠色的眼睛,明明看起來狼狽不堪的風神卻是那麽從容。他靜靜的等着天罰的降臨。嘴角挂上微笑,像是回憶起什麽溫暖的東西,平靜的開口。“如果可以,我想活下去,哪怕是堕化為妖怪,我也想守護我的子民。”

“天罰·星”

星辰落下了,風神的身體一次又一次的被砸中,直到最後他的意識模糊了。恍惚間,有聲音響起。“你的子民已經抛棄你了。從這一刻開始,這裏沒有風神了,只會有一目連。”

這便是荒與一目連的第二次見面。

數年後。

“在高天原與冥府之間有一個地方,在那裏有一些你可能會感興趣的東西。”安倍晴明的話回蕩在耳邊,仿佛昨日之言。

荒漠然的看着最後一個倒在了他腳下的神明,眼中劃過難以嚴明的情緒。最終化為了一聲輕嘆。想着他過往的遭遇,不過是神明的賭約。而他卻一直自以為自己已經能夠操縱命運,他嘲諷的笑了。真是可憐又可悲的一生啊。無論是作為人類還是神明,他的命運都不曾握在手中。一切選擇皆是早已注定。

安倍晴明,你還真是個像是狐貍一般的男人。僅僅見過一面就能洞察如斯。不過一切也就到此為止了。從今往後,高天原上很長時間之內都不會再有神明的存在。心中的夙願終于得到了滿足,荒的身體向後倒去,弑神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精力。身體穿過了厚厚的雲層,最終落在了無艮的海面上,濺起一陣水花。随後一直下潛,直到埋進了淤積的海沙中。

自此,神明的時代終結了。

又是往後數百年間。

滄海桑田,時光演變。天災人禍不休,山川河流颠倒。曾經的海面變成了湖泊與大地。自神明堕化為妖,沉睡了數百年的青年緩緩睜開了雙眼。

“啊啊啊啊……柱間你這個混蛋……”被好友自高處踹下,宇智波斑發出了喊聲。随即身體落入清澈的南賀川中。

彼時,大妖睜開雙眼,海藍色的眼眸中帶着疑惑。我竟然還活着嗎?下一刻,他與名為斑的少年面面相觑。海藍色的長發,雪白的狩衣,精致而冷漠的神情,這個躺在河底的少年看起來就像是個漂亮的瓷娃娃。

卧槽!怎麽會有人躺在河裏。該不會是妖怪吧!不對,這個世上怎麽可能有妖怪!尤其是長得這麽好看的妖怪,話本裏只有漂亮的女妖啊。想法變了又變,宇智波斑最終伸出手,不顧躺在河裏的對方是否願意,扯着胳膊把人拖拽上岸。

“啊嘞,人怎麽還不上來。”趴在河邊看着河水奔騰不休,想着對方該不會是真的掉下去遇到水鬼了吧!柱間深深的吸氣,肺部吸足了氧氣,緊接着化為大聲的喊話。“斑——”

“幹嘛!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好聽,但是你這樣熱情的話不如一起下來啊。”

千手柱間剛喊完第一聲打算再蓄力喊出第二聲,湍急的河面上就冒出了兩個腦袋。說話的是宇智波斑,那斑身後的是誰,果然小夥伴被水鬼纏上了吧。他沒看見水下宇智波斑正扯着對方的胳膊,那一瞬間真的是被吓傻了。

“斑……斑……你……身後……水鬼……”

“啊!”聽見水鬼這個詞,宇智波斑吓的身體一抖,也顧不上還抓着人上岸的事情,三兩下竄上了岸,抱緊小夥伴。

“哪裏……在……在……在哪……裏……”

被指成是水鬼的荒面無表情的走到河邊,用手攏了攏糊在臉上的頭發,有些不解的看着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兩個人類。“你們還好嗎?”

瑟瑟發抖的柱間:“诶!會說話!水鬼會說話嗎?”

猶疑未定的斑:“不會吧!”

“你不是水鬼嗎?”被吓得瑟瑟發抖的兩個少年異口同聲。

“……”原來他真的被當成水鬼了啊。有無奈的情緒劃過心底,荒搖了搖頭。“我不是。”再一次開口,他終于後知後覺的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不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屬于十幾歲少年的手,而不是青年人的手。

“呼,吓死我了,都怪你,柱間,說什麽水鬼。”說着,斑擡手就抓着柱間的肩膀把人朝着河裏扔。

穩穩地落在河對岸,柱間做了個鬼臉。“嘿嘿嘿……不知道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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