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付聆覺得身上髒兮兮的。
客觀來講, 他身上并沒有什麽汗水, 相反還很清爽。但他始終難以接受自己稀裏糊塗地跟一個男人滾了床單。而且他有思想潔癖,覺得恢複記憶之後的許冠容就是許冠容,跟付大一點關系都沒有。所以, 他這是跟一個在黑夜裏偷襲過自己的人滾了床單。
于是他披上浴袍就往浴室走。經過許冠容的時候,這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我昨晚幫你洗過了。”
吓得付聆趕緊沖他抱拳:“心領了!”
在浴室, 完全隔絕那個男人的視線之後, 付聆緊繃的身體才緩緩放松了下來。
“呼——”
他背靠着牆, 把身體所有的重量都倚上去,失神地望着鏡子裏的自己。
眼睛腫得不像話,嘴巴紅得像臘腸。但臉上因為信息素失調而冒出來的痘痘,卻因為昨晚那場可惡的失控, 居然消下去了不少。
花灑的水壓很強,噴到地面濺起膝蓋高的水花,零零星星地擊打在付聆的腿上。大醉一場還是有好處的, 起碼他回想起一些昨天跟蕭博衍聊天的片段, 知道自己迷迷糊糊之間, 本心是什麽。
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很難。
但是不想要什麽,倒是很容易。
昨晚趴在酒桌上口口聲聲喊着“我好想他”的那個樣子, 那個心如刀絞, 笑着笑着就哭了的樣子,他不想再上演一遍了。
嘩——
他站進水流當中,任強大的水壓從頭頂沖擊而下, 清水順着臉部的輪廓,在下巴處彙聚成流,直直往地上砸去,卻在接近地面的時候分離成了水珠,宛如古時閨房裏的珠簾。
衣服已經變成了地上的老壇泡菜,付聆穿不下去,叫周小助從外面買了一套來。可憐小助理因為自家藝人要“約朋友玩”,被閑置了一整天,次日敲開酒店的門,就被雷得外焦裏嫩。
“你是?”
他對着來開門的許冠容,發覺這人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退一步看向房間號,發現這确實是付聆發給他的地址。然後扯出一個禮貌又謹慎的笑:
“您好,請問,付聆在這裏嗎?”
許冠容的目光落上他抱在懷裏的衣裳袋子,“送衣服的是麽?給我吧。”
“那那個!”周小助覺得這人的氣勢好像小說裏看的羅剎,即便對方來拿袋子,也沒有立即松手,“付聆……還好吧?”
許冠容不悅地動了動眉毛,“他在洗澡,你不放心的話,可以進去看看。”
周小助讪笑,“那,那就不用了。麻煩您轉達他,下午三點我們還有個通告,我在外面等他。”
許冠容打量了他兩秒,“開車來的?”
“哎,是的是的。”
“那正好。”
許冠容欣然回屋,收回叫秘書來接人的想法,悠悠打開電視,漫無目的地換臺。
付聆出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他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裏支着遙控器,有一下沒一下地按動着。金黃的陽光鋪在他身上,驅走了之前的寒意。
那一刻,他恍惚又覺得,付大回來了。
他以前在客廳的跑步機上健身,付大就喜歡在旁邊按遙控器,乍一看是盯着電視,實際上卻要偷偷看他。
因為這一幕,付聆心裏那個想法,微微動搖了。
菲爾醫院,蕭博衍因為宿醉沒有上班,他接到付聆的電話之後,立馬約了另一個很信任的信息素專家。對于這種情況,專家見的多了。于是給二人提出兩個解決方案:
要麽,做手術切除腺體。
要麽,花三個月的時間進行藥物治療,等标記結合度弱化之後,用解離劑解除。
當然,如果他們決定将錯就錯直接在一起,那倒是省了很多麻煩。
“你們可以回去考慮一下,最好今晚九點之前告訴我答案。”醫生在診斷書上簽了字,意味深長地看了付聆一眼。
是的,明眼人都能從他眼底裏看出不尋常的情緒,這種情緒如染缸一樣複雜,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兩個“一夜情”的人身上。
“我想跟你談談。”出來之後,付聆讓周小助先回公司,順便把醫生簽過字的診斷書拿回去請假。反正醫生的字跟火星文似的,沒一個人看得懂,只要能請到假就行了。
許冠容在鄰近的一家主打養生的中餐廳訂了位子,“好。”
是時候,整理一下這亂碼一樣的感情了。
付聆一向不喜歡廢話,于是等許冠容示意洗耳恭聽的時候,他立即就組織好了語言:
“我不會去切腺體的。”
人要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很難。但不想要什麽,倒是很容易。
“在我看來,性.欲也好,标記也罷,這些本身都是很好的體驗。我不會因為一次錯誤,而放棄後半生體驗美好的機會。”
付聆的理由很好,也很客觀。或者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也會跟他做同樣的決定。
永久标記很難根除,而正是因為難,這才是科學家們日以繼夜奮鬥的一大課題。從以前的不可能根除,到三年,到一年,再到現在的三個月。其實已經進步很多了,
但,對于急着想解除的人們而言,三個月仍舊太少。很多人提出質疑,如果被人性Q,或者強迫發生關系,那麽該如何解決?直到前年,政府通過了一個草案——若強行與他人發生永久标記的罪犯,将施以切除腺體的刑罰。
産生标記的雙方,只要有一方切除腺體,也是可以解除關系的。
但,付聆這件事難就難在,他們兩人內心其實都不想解除關系,但一個是自己沒濾清自己的心意。另一個呢,礙于面子,還要編個過得去的理由。
“付先生的想法跟我不謀而合。”
許冠容熬得白花花的山藥湯盛到碗裏,放在付聆面前,“确實,為了一次錯誤而徹底閹割掉嘗試信息素融合的滋味,的确太犯傻了。”
所以,幹脆将錯就錯吧。
付聆這邊卻不是這麽想的,他依照自己的計劃,在封鎖第一個解決方案之後立馬就提議:
“所以,我們各回各家,各自吃藥,然後等三個月來配解離劑吧!”
他雙手合十,拍出清脆的聲響,兩眼忽閃忽閃看向許冠容,就等着對方說一句“成交”了。
“我認為不妥。”許冠容悠然地道出自己的評價,然後用公筷幫付聆夾了兩塊雞肉。既體貼地關照了對方,又不會産生過度親密的不适感。
“怎麽不妥?”
“付先生認為,标記之後的雙方,真的能做到‘各回各家’麽?失去信息素的調節,身體會出現很多方面的不适。譬如失眠,譬如內分泌失調。付先生從事的又是演藝工作,很多時候需要晝夜颠倒,對身體和皮膚的要求,估計很高吧?”
他說的很輕松,并沒有為了讓付聆相信而刻意加重語氣,因為他清楚,剛才輕飄飄的那幾句話,足以在付聆心頭敲下警鐘。
果然,付聆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他想起之前跟付大分開睡而爆出來的痘,心裏一陣惡寒。
“那,你的意思是?”
“如果可以,我想跟付先生維持一段三個月的關系。”
付聆把這句話反複消化,心裏有點虛:“你的意思是……你想,包養我?”
許冠容寬和地勾唇,眼底閃爍着歡愉的光:
“明人不說暗話,是的。”
“……倒也不必這麽直白。”付聆在心裏默默吐槽,毫不拐彎這一點,許冠容跟付大還真不愧是同一個人。
“我不喜歡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許冠容淡淡地解釋。
“我也不喜歡……不過,我能知道原因麽?”
許冠容想了一會兒,“我覺得付先生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就這樣?”
“這樣還不夠麽?有趣的靈魂可不多見。”
“确實,有時候同一個人也會有兩個靈魂。”付聆嘀咕得很小聲。
“什麽?”
“沒什麽。你說三個月是吧?”
“沒錯。”
“我要考慮一下,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當然可以,晚上九點之前怎麽樣?”
“這,這也太倉促了吧?”
“我需要回複醫生。”
“對哦,他讓我們九點之前給他答複來着。”付聆看了眼手機,“現在是兩點,就是說,我還有7個小時咯?”
“是的。”
“呼——”付聆大大呼出一口氣,卻并沒有覺得輕松,“那先吃飯吧,我會好好考慮的。”
是“會好好考慮”,而不是“你想都不要想”。
這個回答,讓許冠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歡快地敲動了起來,只是這動作藏在桌面之下,付聆看不見罷了。
空氣裏散着山藥湯的香味,絲絲縷縷地飄漾開去,随着那些藏起來的,甚至連主人都不盡察覺的歡喜一起飛舞。
格外的甜。
作者有話要說: 付聆:如果我最後答應他,肯定是因為被綁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