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6)
肉模糊,身上的衣服也早就破爛不堪,染了一身的血污。這滿身傷害,瘡痍滿目,他不在乎,亦不想在乎。
低頭就着月色,他看見了自己滿是鮮血的雙手在顫抖。是了,他方才又殺人了。他總是這樣,害了一個又一個,殺了一個又一個。卻還像不知足似的繼續作惡。只可惜他作到頭了,如今淪為一顆廢棋的下場就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他真的不是有意要殺許文的啊!他怎麽會想殺許文呢?許文可是許錦言嫡親的弟弟啊,他怎麽會想殺他呢?
現在誰也不會原諒他了,沒人會原諒他了。
“大師兄……”蘇遇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你……你愛過我麽?”
一瞬間空氣仿佛靜止,許錦言先是滿臉錯愕,随即眉頭一皺,似乎有些厭惡,又有些惱怒,半晌兒才聲音沙啞的說道:“你過來,只要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蘇遇苦笑,搖了搖頭,露出了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回不去了,都已經回不去了。
他做了這麽多錯事,害了這麽多的人。他如今什麽都沒有了,不管是引以為傲的容貌,還是不俗的武功,都已經毀滅殆盡。他曾經妄想着,總有一天許錦言會向他走來,事到如今他才驚覺,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蘇遇猶不死心,硬是要問出一個答案,可許錦言卻不肯再跟他多說一個字。
突然,蘇遇就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來,為什麽到了現在你也不肯對我說一個“愛”字?只要你說,我就認錯,只要你說,我就跟你回去。哪怕等待我的是千刀萬剮,我也心甘情願!可你卻從不對我說那個字。我一生害人無數,旁人都說我狐假虎威,陰險毒辣,可我唯獨沒想過要害你啊!
一廂情願,有始無終。我們之間橫恒着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我總是想一步步的往你身邊走去,哪怕過程并不美好,我害人害己,傷人也傷了你。可到頭來,卻越走越偏,我們越走越遠。
腳下是萬丈深淵,耳邊是呼嘯的冷風,蘇遇閉了閉眼睛,最後看了許錦言一眼,一只腳已經踏在了半空中。再多一寸,他就可以如願以償的去死,再也不用被人擺布了。
他一顆真心煎熬了太久,如今已經碎成了殘渣,再也回不去了。
“大師兄,你原諒我吧……”
“阿遇,不要跳!”
許錦言震怒,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飛身一把拽住了蘇遇的胳膊。
蘇遇大驚,在王府地牢裏的慘痛回憶瞬間席卷而來,如同海浪将他淹沒。
“啊!”
一聲尖利的聲音劃過耳畔,蘇遇梗着喉嚨,眼裏蹦出了兩行淚,下意識的一掌将許錦言打下懸崖。
“大師兄!”
“師兄!許錦言!”
蘇遇跪倒在懸崖邊上,看着墜崖的許錦言的身影一寸寸的消失在眼前,直至被黑暗吞噬,連一片衣角也看不見了。
身後漫天的利箭劃過夜色,将他的身軀刺穿,死死釘在了地上,鮮血一瞬間染紅了懸崖邊。眼淚成串的砸落下來,耳邊嘈雜不堪,有人在撕心累肺的哭嚎。蘇遇微微低頭,見心髒的部位不知何時已經被箭射穿,他想了許久,突然驚醒——那裏曾經住着一個人……………………
“啊!”
蘇遇尖叫着醒來,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間的碎發流了下來。他四肢酸軟,仿佛全身的力氣一瞬間被抽幹。周身如墜冰窟。
定了定神,蘇遇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好半天才平複了情緒。不斷的安慰自己:方才那些片段不過是前世的記憶罷了,他又重生回來了,許錦言沒死,他也活着,所有的事情還可以重來。
深深的吐了口氣,一顆心漸漸的平複下來,蘇遇嘗試着活動一下胳膊,這才發現自己被緊緊的綁在木架上,動彈不得。
粗大的鎖鏈黝黑堅硬,泛着幽幽冷光,蘇遇瘦小的身子被緊緊束縛在冷硬的架上,仿佛是一只待宰的牲畜。
蘇遇這才覺得臉頰生疼,嘶嘶的抽着冷氣。知道自己掙脫不開鎖鏈,他也并不打算浪費力氣。大眼睛四處張望,只見周圍潮濕陰暗,好似是一處地牢。
想到地牢,蘇遇面露苦澀,怎麽又是地牢。前世他被許文關在地牢裏飽受折磨,今世居然又被一群來歷不明的黑衣人綁在地牢裏。難不成是老天爺覺得他這世過的太舒服了,想要折騰他一番?
這地牢又陰暗又潮濕,凍的蘇遇瑟瑟發抖,連帶着綁他的鎖鏈都震了震。他實在是想不出到底是誰将他強行虜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鎖鏈被打開的聲響,蘇遇一驚,慌忙閉上眼睛裝昏迷。
耳邊是一聲聲沉悶的腳步聲,蘇遇甚至能聽出來人是兩個男人。
“怎麽還沒有醒?”
一道男音傳來,聽的出來是位很年輕的公子。
“回公子,他已經醒了。”
聞言,蘇遇心髒猛一縮起,不安的情緒瞬間席卷而來。這兩道聲音……好似……在什麽地方聽過?難不成是他們?
“唰”的一聲,一個蒼老的男子手持着長鞭,毫不客氣的給了蘇遇一鞭子。
蘇遇一痛,前胸的衣裳瞬間撕裂,一道深紅色的腫痕從脖頸一直蔓延到小腹,他疼的眼淚汪汪,所有的痛苦都掩在了喉嚨底。這些人……簡直不是人!
“呦,還真醒了。”
年輕的公子穿着一身大紅色的衣裳,俊美的有些過分,通身透着一股子邪魅姿态,臉上雖是笑着的,可笑容卻為曾到達眼底。見蘇遇睜開眼睛,仿佛十分喜悅。手上的折扇“啪啪”的敲擊在手上,好似很有興致的打量着蘇遇痛苦的神色。
而蘇遇卻像是見到了鬼一般,臉色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下來。
這個人,蘇遇認得,前世的時候就認得。非但認得,前世還因為某些原因打過交道。
正因為如此,蘇遇心裏更為發怵。眼前的人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此人乃是青州首富,外界傳聞笑裏藏刀的風流公子沈君亦。
☆、與狼共舞
更重要的是,沈君亦同許錦言有仇。
蘇遇曾親眼目睹過沈君亦是如何殺人的。前世,太子殿下令他前去招攬沈君亦,那次在一個酒宴上,來的人很多,歌舞也跳的很好。蘇遇那時還不清楚沈君亦的為人,遂招來一個貌美的侍女去獻酒。卻不知哪裏招惹到了沈君亦,那侍女被當場一劍穿喉,血染了酒宴。滿場的人無一不戰戰兢兢,可沈君亦卻跟個沒事人一樣,反手抽出劍釘在了牆上。他轉過臉來,饒有趣味的笑着對蘇遇道:“蘇遇,你,想不想試試?”
蘇遇怕極了,右手壓在劍柄上,臉色發白,可卻強忍着懼色,道:“你敢!你今日若敢動我一根手指頭,許錦言一定會殺了你!”
此話一出,沈君亦俊美的有些不像話的臉迅速染上了一層寒霜,他身形極快,頃刻之間就到了眼前,僅輕輕往蘇遇手背上一拍,手腕就一陣銳痛,長劍瞬間掉落在地。沈君亦單手擒住蘇遇的脖頸,冷笑道:“哦?你是在說許錦言麽?那我到是十分期待呢。”
他話鋒突然一轉,手底下越發使勁,像鐵箍那樣死死鉗住蘇遇的脖子,蘇遇簡直要被他活活扼死,卻聽耳邊半是戲谑,半是陰冷的聲音緩緩道:“太子殿下身邊的人,居然會想着讓平陽王府的世子來救,當真是……可笑至極!”
那是蘇遇第一次同沈君亦正面交鋒,事實證明,沈君亦是個比蘇遇更能記仇的人,而且是睚眦必報。
“老奴,你先去外面守着。”
沈君亦随意吩咐一句,轉身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蘇遇片刻,好似捕捉到了什麽稀奇的獵物。忽然,他勾唇輕笑,極俊美的臉上似染上了三月的桃色,倒映在眼底的是蘇遇越發蒼白的臉。
蘇遇只覺得如當頭一盆涼水潑來,忍不住牙齒咯咯打顫,若不是有鎖鏈束縛,恨不得直接縮到地縫裏。
“是!”
被喚做老奴的蒼老男人擡起渾濁的眼睛看了蘇遇一眼,随後半彎着腰恭敬的退了下去。
老奴走後,偌大的地牢裏就只剩下站着的沈君亦和被綁在架子上的蘇遇。
蘇遇牙齒咬的咯吱咯吱的響,前胸一道鞭傷痛的他想罵人,而眼前的人,他又不敢罵!
沈君亦好似看出了蘇遇心裏所想。細長的眉眼一挑,手上的折扇輕輕劃過蘇遇的臉頰,帶着絲絲冷意:“怎麽了,你想罵我是不是?嗯?”
蘇遇一愣,心道:這厮還挺聰明。可他卻萬萬不能在沈君亦面前承認。因此,他還須得裝模作樣,同沈君亦拖延時間。
遂小聲回道:“我沒有的,你不要誣賴我。”
沈君亦道:“我不信。”
這句“我不信”說的尤其幹脆,蘇遇忍不住想跳起來罵街,他忍了又忍,心裏一直暗暗腹诽,覺得像沈君亦這樣的人渣,他不僅是想罵,更想動手打。
“你這孩子長的到是不錯。”
沈君亦手裏的折扇輕移到蘇遇的鎖骨,驚的蘇遇微微一凜,頭皮瞬間繃了起來。而沈君亦卻置若罔聞,像個屠夫那樣,精心考究該割哪一塊肉下來才好。
半晌兒,沈君亦又笑道:“這細皮嫩肉的,若是被我玩壞了,還真挺可惜的。”
蘇遇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們抓我過來到底為了什麽,我只是山上最普通的弟子,跟你們無冤無仇,縱是要抓個人質,也不應該來抓我。我很沒有用的,腦袋也不靈光。”
沈君亦道:“所以……你是在求我放了你?”
蘇遇極為誠懇的點了頭,前世他只知道沈君亦同許錦言有仇,可至于是什麽仇,任誰也不知道。這次沈君亦抓他過來,想必又是出于報複許錦言之故。
沈君亦又笑了,似乎聽見了極有趣的事情,他将折扇輕輕的往手心處敲了敲,很認真的回道:“不行。”
蘇遇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他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卻一不小心被口水嗆到了。
“咳咳咳。”
蘇遇猛咳,咳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沈君亦見狀,立馬後退一步,打開折扇擋在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連眉毛都皺成一團。半晌兒才幽幽的開口道:“你模樣生的還不錯,眼睛也漂亮,可還是比不得他。”
誰?
蘇遇一下子聽出了沈君亦話裏的關鍵。他生的好看,可眼睛卻不如某個人?哪個人?沈君亦的老情人?
抽了抽鼻子,蘇遇裝作孩子的懵懂狀,擡着小臉道:“我的确生的很好看的,山上的師兄們都這麽說——他是誰?”
他話鋒驟然一轉,轉的十分生硬,意欲打沈君亦一個措手不及,好讓答案脫口而出。
可惜沈君亦卻比蘇遇想象中的聰明,他嗤笑,毫不客氣的揭穿了蘇遇,“你不必裝樣子給我看,你是什麽人,我早已經調查的一清二楚。年紀不大,心思到多,專會暗地裏使絆子,耍手段,半點教養都沒有——不過也是,到底是許錦言教出來的。”
“許錦言也不是個好東西呵,卻偏偏愛裝作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那自命清高的樣子,當真是……讓人作嘔!”
聞言,蘇遇大怒,先前想好的“不和沈君亦起正面沖突”,“順着沈君亦”,“拖延時間,盡量克制”,通通喂了狗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世,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旁人指責許錦言的不好,哪怕只是一星半點都不行!
許錦言前世已經被他連累的夠苦夠苦的了。
他遂咬牙切齒,破口大罵道:“呸!你怎麽有臉說我大師兄的不好?你以為你是誰?我大師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是什麽鬼德行!哪條陰溝裏翻上來的下三濫……啊!!!”
沈君亦二話不說,單手鉗住蘇遇的脖子,手裏的折扇啪啪啪的抽向了他的臉頰。一下比一下用力,一下比一下狠辣。
蘇遇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脖子死死的被人扼住透不過氣來。他疼的睜不開眼睛,也說不了話,微微動了動唇,大片大片的血跡順着下巴滴落下來。
突然,喉嚨裏一股子腥甜上湧,他幾乎被鮮血嗆到窒息,臉上鈍疼鈍疼,仿佛被燒紅的鐵烙過似的,意識越來越輕,到了最後竟頭一歪又昏了過去。
沈君亦見蘇遇滿臉鮮血的昏了過去,這才放過了他。擡眼見折扇上鮮血淋漓,眉頭一皺,臉上流露出厭惡的神色。他是極其愛潔的,從懷裏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反複擦拭,餘光見蘇遇腦袋無力垂了下來,又忍不住輕輕笑了聲,“你看,這樣就乖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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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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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離山。
自昨晚蘇遇被黑衣人擄走後,整座山都顯得愁雲慘淡,衆人只覺烏雲蓋頂,一口悶氣堵在心頭,偏生又無計可施。
念燭胳膊和後背皆挨了一刀,流了不少血,好在只是一些皮肉傷,以沐川的醫術自然不在話下。
只是眼下最讓衆人憂心的是蘇遇到底怎麽樣了。
這些黑衣人來歷不明,到底是為何而來,衆人尚且不知,只是許錦言自昨晚開始便沉默下來,原本溫文爾雅、神豐朗清的氣度,此刻也只剩下了滔天的怒火以及強忍的焦灼。
“大師兄,都怪我不好,阿遇要不是為了救我,也不至于會被賊人擄走!”檀兒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原本嬌俏的小臉此時布滿了淚水,話未說上幾句,便聲音一凝,嬌小的身軀不住顫抖,嗚咽着再說不出話來。
“六師姐,這不能怪你!”呂昭上前一步道,眼眶裏沁着一汪淚,卻強忍着不讓它落下來。可濃重的鼻音卻還是出賣了他。
“阿遇年紀雖小,卻比同齡的孩子聰慧,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想不到十二師弟年紀雖小,可行事果敢,又處處肯替他人着想。往日……往日我們都看錯了他啊!”二師兄坐在輪椅上,說到此處長嘆口氣。
衆人聞言皆垂頭沉默着,二師兄說的不錯,蘇遇雖性子執拗了些,可到底還是個品性端正的好孩子。昨晚那般兇險的境地,他一個半大的孩子,拖着傷殘的右臂,硬生生的從黑衣人的刀下救下了兩位師姐!更讓衆人感嘆的是,其中還有一直跟他不合的念燭。
可想而知蘇遇的心性非常人能匹及,只是如今……
想到此處,衆人暗暗嘆了口氣,心裏盼着蘇遇能夠平安歸來。
“大師兄,我覺得這事有異!”
沐川本來在一旁沉思,此言一出,滿屋子的人皆面露驚色。
聞言,許錦言擡起頭,眉頭忽而皺起,臉上露出探究的神色,很顯然在等着沐川的下文。
只見沐川先是走向了檀兒身側,将她扶起後,小聲的寬慰了幾句。
檀兒點了點頭,站在一旁默默的拭去眼淚,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最重要的是先救出蘇遇!
“大家想一想,先是星宇不知何時中了毒,又無緣無故的失蹤,再緊接着就是黑衣人襲擊星宇的住所,大家難道不覺得此事有古怪麽?”
沐川背着手道,眼裏滿是探究和疑惑。衆人聞言皆驚,這才想起了星宇如今下落不明,一時都忍不住往許錦言的方向看去。
許錦言道:“的确有古怪,山中各處向來有弟子把守,又設有機關,尋常江湖人士若沒有人引路,必不能随意闖山。”
沐川道:“既然如此,那只有一個可能了。山中必有內應!”
話到此處,衆人面色又凝重幾分,若說青離門出了“內賊”,可不是什麽小事。如今他們的師父還在雲游四方,縱是派人通知了消息,也不是三五天能趕到的。最要緊的是最小的師弟又被一群來歷不明的黑衣人擄走,滿山的弟子一時間都惶恐不安,将目光投向大師兄許錦言。
呂昭性子最急,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既是有人通風報信,必定是熟悉山中事務!山中弟子雖多,可大家都是在一塊兒的,就只有星宇無緣無故的失蹤,肯定是他幹的!”
他又伸手抹了把眼淚,哭着道:“星宇平時就愛裝一副弱不經風的樣子,阿遇早就說星宇有問題,偏偏大家都不信!現如今星宇做了內應,還竄通旁人擄走阿遇!阿遇他武功那麽差,還……還廢了一只手臂啊!阿遇……”
阿遇他必定是兇多吉少。
只是這話呂昭說不出口,在場的衆人卻是心知肚明。許錦言臉色越發難看,一想到蘇遇如今命懸一線,他就覺得心口悶疼。
沐川忍不住道:“小九,你別說了。”他又轉過臉上,下意識的詢問許錦言,“師兄,接下來該怎麽辦?”
許錦言深深喘了口氣,道:“受傷的弟子都安置下去,再派弟子嚴加防守,不得絲毫懈怠。”
沐川一一點頭,“已經交代下去了,師兄請放心。那星宇的事情怎麽辦?”
呂昭一聽,立馬道:“還能怎麽辦?事情是他闖的,等找回了阿遇,定要将星宇廢除武功,逐出師門!”
許錦言蹙眉,略一思忖便道:“事情尚未定論,如今還是先查到是何人所為,救阿遇要緊!”
呂昭不甘心,仍要再說,卻聽沐川突然出聲。
“小心!”
許錦言眉頭緊皺,将離他最近的呂昭攬在身後,寬大的衣袖夾着勁風,一把将飛來的箭矢擋開。
“叮”的一聲,箭矢釘在了牆面上。
衆人皆是大驚,在往外看時,卻不見半個人影。想來這人身手不凡,竟然能在他們這些人眼皮子底下做小動作!
“可惡!”
呂昭破口大罵,奪門欲追,卻被沐川一把攔了下來。
“小九,你不要沖動!”
沐川凝眉,上前一步将釘在牆面上的箭矢取下。只見箭尾上綁着一條手帕。
“大師兄,你看這個!”
許錦言一見這手帕,眼神驀然一痛。這手帕他認得,是當初他用來給蘇遇擦眼淚,後來就被蘇遇當成寶貝貼身藏着的。
以前他只當蘇遇是孩子心性,一時興起把他的手帕當成寶貝。眼下又見到這手帕,怎能不讓許錦言心痛到難以言喻。
阿遇!他的阿遇!
這手帕原先就是許錦言之物。許錦言不喜歡太過鮮亮的顏色,就是尋常用的手帕也都是清一色的白色。
只是如今這手帕上卻驀然多了幾行血字,殷紅的血跡更顯得怵目驚心!
鐵鏈栓心,血玉吊命。十日為期,獨自前來。青州沈氏。
“青州……沈君亦!”
居然是……沈君亦!
許錦言喃喃自語,忽而眉頭緊皺,喉頭一甜,唇邊瞬間染上了一抹腥紅的血色。
“大師兄!”
“大師兄!”
“我沒事。”
許錦言苦笑着搖了搖頭,将手裏染血的帕子緊緊貼在了心口。
“我要去青州。”
☆、拴心
再醒來時,眼前依然是先前的那處潮濕的地牢,空氣裏彌漫的血腥味和泥土的酸臭味熏的蘇遇頭腦昏沉,近乎作嘔。
地牢裏暗無天日,被高高縛在架上的蘇遇只能依靠着從陰暗的牆縫中透出的些許光亮,得知此時是白天還是黑夜。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蘇遇被鎖在地牢中,每日渾渾噩噩,甚少有清醒的時候。沈君亦對他并不友好,每每差人送來的飯食又少的可憐,胡亂粗魯的往蘇遇嘴裏一塞就算完事。
蘇遇被噎的直翻白眼之餘,還會自嘲一番:這都是什麽狗屁運氣,怎麽就偏偏着了沈君亦的道呢?沈君亦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變态,大人渣啊!
臉頰上的傷是被沈君亦硬生生的用折扇抽出來的,從前蘇遇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折扇還有這種用途。如若這次能活着出去,他到是當真想借把折扇用用,最好是能用在沈君亦身上。
微微勾了勾嘴角,臉頰上火燒般的痛感迅速傳來,蘇遇頭皮一麻,疼的倒抽了口涼氣。
胸前的鞭傷這時也發作起來,火燒火燎的痛以及地牢裏的窒息憋悶,逼的人發瘋,發狂。
四肢早在一開始就被粗重的鐵鏈綁在高架上,作為唯一的防身武器,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也在他被擒住之後不知去向。憑着蘇遇如今的狼狽模樣,想要掙脫身上的枷鎖幾乎是不可能的。
嘗試着掙紮幾下,很快蘇遇就放棄了,在這種情況下,如若想要自救,那首先就得保存體力。如果不能自救,那必須得活到許錦言來救他的那一刻。
最起碼現在,蘇遇真的很想活下來,他還有好多事情沒做,還有好多話沒跟許錦言說。
如此,蘇遇閉上眼睛,腦中飛快的思索起來。
據蘇遇前世所知,沈君亦絕對算不得什麽好人。
青州沈家乃是一方的首富,說是富可敵國也未可知,最關鍵的是沈君亦在江湖上還有一定的聲望,說是威懾一方也不為過。因此上一世,七皇子才會派蘇遇前去青州,想方設法的同沈君亦結為盟友。
只是可惜上一世七皇子打錯了算盤,像沈君亦那般桀骜的人哪裏能輕易收入囊中?
除卻這點關系,蘇遇到是真想不到沈君亦和他還能有什麽過節。或者說是深仇大恨,要不然何至于兩次闖山,還将他擄到此處折磨。
如若真說緣由,大抵是因為許錦言了,據蘇遇前世所知,沈君亦對許錦言有很深的偏見,說是仇恨也不為過。只是不知為何,前世的沈君亦從不輕易傷害許錦言,真要說傷害,那麽必定是去傷害蘇遇了。
想到此處,蘇遇忍不住暗暗吐槽一句,叫聲冤。他連沈君亦和許錦言之間到底有什麽過節都不清楚,可不就是憑空一頂大黑鍋壓頭上來了。
狠辣如沈君亦,在今後的每一次打擊報複中,他都以一種高貴到不可攀附的姿态,像貓抓老鼠那般,将蘇遇逼到死胡同裏。饒有趣味的看他在血海裏苦苦掙紮,甚至推波助瀾,讓他早死早超生。只是這事說來也十分可笑,明明沈君亦是同許錦言有仇,可卻每每要對蘇遇下手,前世蘇遇不止一次的想:“從來都是別人替我犯下的錯受難,還從沒有我替別人受苦受難的時候。”
可惜,這個人是許錦言啊,前世的蘇遇沒法眼睜睜的看着沈君亦迫害許錦言,今世就更不能了。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了腳步聲,蘇遇下意識的屏息凝神,心裏狂跳不止,緊接着就聽見鎖鏈被打開的聲音。
因着上一次裝昏睡被抽了一鞭子的慘痛經歷,此時蘇遇眼睛睜的大大的,直勾勾的盯着來人。
一步,兩步,三步,透過牆縫隙處的些許光線,蘇遇清楚的看清了沈君亦那張很妖孽的臉。
真有那麽一刻,蘇遇恨不得伸手将沈君亦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撕碎。
“咦,老奴你快看,他這下到是不敢再裝睡了!”沈君亦“嘩”的一聲将折扇打開,輕輕往手心裏敲了兩下。他緩步走了上來,饒有趣味的盯着蘇遇看了兩圈,嘴裏發出啧啧的聲音。
緊接着,像是回應沈君亦的話一樣,一位身形茍褛的蒼老男人,緩緩的從黑暗裏走了出來,聞言腰彎的更低了,露出的蒼老容顏仿佛帶着一絲笑意,發出的聲音卻極其嘶啞。
“是啊,公子。”
蘇遇恨的牙齒緊咬,兩手緊緊攥拳,要不是被鐵鏈束縛,他當真想給沈君亦一拳。這到底算什麽,把他當牲畜麽?
“你們到底想做什麽?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青離門過不去?!”
沈君亦道:“不不不,你這可就說錯了。”
蘇遇惱恨的磨牙。
沈君亦笑道:“我只是跟你過不去啊。”
我?
蘇遇一愣,随即苦笑,他這一世真沒有得罪過沈君亦啊,難不成真的是因為許錦言?
“還有。”沈君亦忽而眉頭一緊,面露不悅道,“我的人就闖過一次山,擄了一個你回來,何來一而再再而三?你可要慎言啊。”
說罷,沈君亦冷笑,手裏的折扇破空抽了兩下,“你知道的,我這個人脾氣不好,你若是說錯了話,惹得我不高興了,我有一千種一萬種的方法治你。”
突然,沈君亦上前一大步,用折扇的頂端将蘇遇的下巴挑起,鋒利而冰冷的觸感,讓蘇遇忍不住脖子一縮。
沈君亦道:“聽說有一種刑法,是用極薄極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在人的身上割肉,一直割到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人才會死。你想不想也試試?”
此話一出,蘇遇臉上的血色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了下來,他雙唇不受控制的微微哆嗦,忍不住将自己縮成一小團。可冰冷又堅硬的鎖鏈緊緊将他禁锢,動彈不得。
蘇遇突然就想到了一個詞: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沈君亦見蘇遇臉色慘白,頓覺心情大好。他将折扇收回,語氣嘲諷道:“吓成這個樣子,你大師兄是這樣教你的?”
蘇遇緊緊咬唇,不肯開口。
沈君亦挑起一邊的眉,眼裏透着一股子警告的意味,“你還想要舌頭麽?”
蘇遇簡直要被沈君亦逼瘋了,他喘了口氣,接着最初的話題,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那先前的黑衣人難道不是你們派來的?”
“不是。”
沈君亦好似有些生氣,本就不多的耐心也耗盡,轉身對着老奴低語幾句。
老奴聞言,恭敬的彎了彎腰,随後從懷裏掏出一把黝黑的鎖鏈出來。
“你們……你們要幹什麽?”
蘇遇頓覺不好,驚恐的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老奴手裏的東西,心髒狂跳不止。
“你說呢?”
沈君亦冷笑,手上的折扇啪嗒啪嗒的在手上輕敲,在陰暗的地牢裏顯得尤其詭異可怖。
蘇遇暗道不好,下意識的瑟縮着身子想往後躲,可被緊緊束縛的身子卻動彈不得。
不過一瞬息的功夫,老奴就拿着沉重的鎖鏈站在了蘇遇身前。
“不要……”
蘇遇唇微張,話還未說完,前胸猛的一涼,随即伴随着布料撕碎的聲音,一條烏黑沉重的鎖鏈猛的透過皮肉貫穿了胸膛。
“啊!”
蘇遇痛的猛一昂頭,胸膛處的鎖鏈被震的嘩嘩作響,大片的鮮血頓時湧了出來,一瞬間染紅了衣裳。那種皮肉被強行撕扯開,深入骨髓的疼痛卻仿佛無止境般蔓延到四肢百骸。
劇痛使得蘇遇大口大口的抽氣,眼淚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和淋漓的鮮血一道混入了潮濕的塵土中。痛的沒有力氣掙紮,蘇遇此時仿佛一只被剝了皮的小獸,瑟縮着想要将身子蜷成一團。但緊緊束縛在身上的鎖鏈卻冷硬的強迫他直直的站立。
恍惚間,蘇遇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又回到了當初許文折磨他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還有那夜懸崖邊萬箭穿心的苦楚。
許錦言,我疼,我特別疼!許錦言!
“啧啧啧。”
耳邊又傳來了沈君亦的聲音,“真是可憐,這樣可憐兮兮、垂死掙紮的模樣,真該讓許錦言好好看一看!”
“老奴,拿血玉來,不能讓他死了!”
“是,公子。”
嘴裏一涼,一塊冷硬的玉石被強行的塞在了嘴裏。胸前原本還在噴湧而出的鮮血,卻像是被凍住一般,就連流動的速度都變得十分緩慢。蘇遇忍不住瑟瑟發抖,已經痛的沒有力氣掙紮了。
是他錯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沈君亦都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而現在他已經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了。可是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沈君亦要這般對待他?到底是多大的仇,多深的怨才使得沈君亦這般對待他!
恍惚間,蘇遇仿佛聽見了沈君亦的冷笑聲。
“鎖鏈栓心,血玉吊命。許錦言啊許錦言,你沒有想到吧,如今你最疼愛的小師弟落得這般田地,你可還滿意?”
☆、變故
陰暗潮濕的地牢中,蘇遇就這樣被鐵鏈高高的束縛在架上,仿佛一只待宰的牲畜,那樣冰冷,那般殘忍。前胸的衣裳早已經破爛不堪,一片片碎布混着血污垂了下來。
原本粉雕玉琢的臉此時也血跡斑斑。鮮血浸濕了蘇遇額間的碎發,一縷縷的貼在臉頰上更顯得臉色蒼白。
“大師兄,我疼……”
蘇遇半昏半醒,嘴裏喃喃的喊疼,在偌大的地牢裏顯得尤其凄厲。
“許錦言,你聽見了麽?這孩子說他很疼。”
沈君亦輕搖着折扇,大紅色的裝束更顯得他整個人邪魅異常。說話間面露嘲諷之色,一雙眼睛卻緊緊盯着眼前的許錦言不放。
“阿遇……”
許錦言唇微張,俊臉猛的煞白,拿劍的手顫抖着,死死的盯着滿身血污的小人,眼裏再看不到別的。
“你心痛了?”
沈君亦笑,仿佛十分有興致的伸手拽了拽蘇遇身上,那穿胸而過的鎖鏈。
“啊!”
蘇遇疼的慘叫一聲,一股子陰寒刺骨的冷意席卷全身,嘴裏的血玉泛着血紅的光芒,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一般,居然再不流下一星半點!
許錦言心裏大痛,額間的青筋暴起,強忍着喉頭間上湧的腥甜,看着沈君亦一字一頓道:“你究竟要我怎麽做,才肯放過他!”
“你猜?”
沈君亦冷笑,毫不客氣的嘲諷道:“什麽天潢貴胄,簪纓世族,通通都是人面獸心的東西。許錦言,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你也會跪下來求我?”
許錦言不語,面色越發泠然,他望向蘇遇,心口越發悶疼,越發難以忍受,他方要出手,身後立馬響起一道破風聲。許錦言長劍一揮,将來人擊退數丈。
卻見原本下落不明的星宇正執劍注目,和平日裏弱不經風的模樣判若兩人,許錦言眉頭一皺,厲聲呵道:“果然是你!”
沈君亦笑道:“許錦言,這些年你還是一樣,半點都沒有長進。我不過随随便便派了個手下,你便招架不住了。怎麽樣,我以前就說過,心軟可不是什麽好品德,你早晚要在這上面吃虧的。”
許錦言道:“過去的事我很抱歉,你若執意放不下,有什麽事只管沖我來,蘇遇年紀尚小,什麽都不清楚,又與你無冤無仇,你放了他。”
沈君亦搖頭,示意星宇退下,他臉色忽明忽暗,好半晌兒才微微擡眸,笑道:“許錦言,你應該清楚的,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說不清楚。我今日就是要折磨這孩子,你能拿我怎樣?”
“接下來就該輪到你了。”
沈君亦眼神一厲,眉眼間突然迸發而出的怒意逼紅了雙眼。
就在這時,蘇遇猛的吐了口血,嘴裏的血玉落地,瞬間碎成粉末。沒有了血玉,胸膛處的傷口又崩裂開來,鮮血淋漓。
掙紮着擡起慘白的小臉,蘇遇又清醒片刻,只是疼的睜不開眼,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鮮紅鮮紅的。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許錦言。
“師兄……”
“阿遇,你不要怕,我這就來救你!”
許錦言只覺得心頭疼痛難忍,一雙眼睛熬的通紅充血,恨不得立馬就上前将他救下。
“大師兄……”蘇遇喃喃道,掙紮着想要擡起頭,卻又無力的垂了下去,“你要小心……”
“心痛吧,是不是很想救他?我偏要折磨他,讓你看着你最疼愛的師弟,是如何被我折磨至死的。許錦言,你做夢也想不到吧,七年過去了,我沈君亦還會回來!”沈君亦狂笑,手裏猛的一拽鎖鏈,耳邊瞬間傳來蘇遇小獸般的低吼。
“你快放開他!”許錦言駭的臉色煞白,又因沈君亦手裏握着蘇遇的命,而不敢輕易的走上前去。原本神豐朗俊的人,再不複從前那般雲淡風輕。
“沈君亦,既然你恨我如斯,為何不殺了我,非要折磨一個無辜的孩子!”
沈君亦冷笑,聲音徒然大了幾分,“殺了你?你以為我不想嗎?倘若不是當初我答應了二弟,我早就将你殺之而後快!”
勾唇笑了笑,沈君亦眼裏閃過一絲悲痛,“你的師弟無辜,那我的二弟何嘗不是個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