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囹圄
“你要我家賴到什麽時候?”
陳千盞準備去視察她要新開的紋身店的時候突然轉身問大清早就趴在地板上逗貓的姜荻。
“快了, ”姜荻頭也沒回,“要麽今天,要麽明天。”
“你媽不是讓你滾?”
“她?怎麽可能?”姜荻笑了一聲, “估計要氣到內傷了, 算是面子裏子都丢了一地,我那天只不過順着她的話走,這麽兩天,她老人家頂多回過神, 把我抓回去我估計是全程監管了。”
“那您還在這痛快的修身養性呢?”
陳千盞戴上手鏈後打開門, 看了一眼外頭的天, “不過你也快放假了吧, 不能出門豈不是更慘?”
“這有什麽關系,大不了我遠走高飛?”
姜荻翻了個身, 抱起一只渾身雪白的貓仔舉起來看了看,“我現在也不怕她,頂多是作對嘛, 沒什麽的。”
“那你還是快滾吧, ”二十出頭的辍學女青年背起包, 潇灑地轉身出門了, 臨走前補了一句:“走的時候記得關門, 別再來了。”
“好無情啊你。”
姜荻嘀咕了一句,“還是徐燈比較溫柔。”
姜荻雖然把她媽的手機號給拉黑了,但對其他人還是一如既往,姜遠給她打電話說要來接她回家的時候她一點兒也不意外, 反而痛快地報了地址,一點也不遮掩地問:“許女士今天上班麽?”
都說天底下當媽的最了解自己生出來的,姜荻覺得這句話也不大對,她跟她媽明面上服從關系那麽多年,其實歸根結底不過是互相拉扯,做閨女的目睹了母親所有的陰暗面,而做母親的反而一直對女兒展現出來的乖巧沾沾自喜。
操控地相當滿意。
上回她可氣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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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在地板上,陳千盞家的“貓軍團”跟主人一樣天不怕地不怕,有的差點踩在她臉上,沒過多久,她的手機響了,姜遠打來的,“我到了,你出來吧,別落東西。”
“沒東西。”
姜荻出了陳千盞的家,看到姜遠正搖下車窗朝她招手,她上車後喊了聲哥,看到姜遠有點無奈的笑容。
“你媽媽這幾天都沒去上班,聽家裏的阿姨說她很生氣。”
“我今天看到她她還是心情很不好。”
姜荻抱着書包哦一聲,“那爸呢?”
“也在家。”
看姜遠那一臉不好說的神色姜荻就猜到那對老夫少妻肯定是吵架了。
很難得,她還有點幸災樂禍。
姜遠把她送到家就說公司還有事先走了,姜荻知道他是避嫌,撇了撇嘴,進屋的時候換上一副冷淡的神色,一眼就看到站在落地窗邊的許愛菁,她其實一點也不生氣,倒是裝出了一副氣鼓鼓的樣子,還有點委屈,直接奔他爸那去了。
“小荻啊,”平日裏忙的要死的親爹今天也在,看到不見好幾天了的閨女自然是心疼的不行,他長得本來就富态,皺着眉的時候那點心疼真心實意,姜荻沖他笑了笑,甜甜地叫了聲爸。
果不其然,聽到親媽冷哼了一聲。
她怯生生地叫了聲媽。
從背後看身材就很惹眼的許愛菁轉身,很不客氣地說:“還知道回來?還得你哥親自去接你,什麽态度。”
姜荻不說話,就低着頭坐在她爸旁邊。
她這幅凄凄慘慘的樣子讓許愛菁看了更是火氣上來,那天晚上姜荻跟她說話的态度她記憶深刻,跟換了個人似的。她原本就心高氣傲,見不得別人忤逆她,雖然嫁到姜家也這麽多年了,丈夫大她将近二十歲,對她倒從來沒說過一句重話,當然,是在這件事之前。
當天晚上姜荻直截了當地走了之後,昨天他那三天兩頭出差的丈夫回來,聽說了這件事,夫妻倆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吵得不可開交。
她年紀輕輕嫁給一個跟她爸差不多年紀大的人,懷孕的時候就跟姜廣業說好了女兒歸她管,不用他插手,姜荻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經受,最開始姜廣業也勸她少給女兒抱那麽多補習班,培養這個培養那個的,但最後還是被她用“你當初說過不插手”給駁回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養到十六七的姑娘突然離家出走徹夜不歸,做父親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夫妻倆在教育上的分歧突然擺在面前,姜廣業商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白手起家,嘴皮子也是相當厲害的,許愛菁本來就有點瞧不起他,被他說教更是心裏煩躁,也抛去套在她自己身上的修養,昨天晚上大吵了一架。
最後的結果就是趕緊把女兒接回來。
姜遠昨天是住在這邊的,聽了一晚上他把跟後媽吵架,最後和事佬也沒當成,幹脆第二天親自去接妹妹了。
“愛菁你怎麽說話的!”姜廣業斥了許愛菁一聲,轉頭對姜荻說:“以前是爸不對,沒勸你媽少給你壓力,要麽這樣,以後周末那些補習班咱們不要去了,你要去和同學玩,就開開心心地去玩。”
“這哪……”許愛菁一點也不同意,但還沒說完就被姜廣業打斷了。
姜荻聽了其實有點想笑,但是忍住了,她搖了搖頭,堅定地說了聲:“不用。”
說完果不其然看到她媽驚愕的表情。
其實姜廣業這句話問晚了,要是放在十年前,她會很高興的,不,是特別特別高興,那時候還小,時間不像現在那樣光在學校的日子就占了百分之九十,但她覺得那會一天可比現在長多了,從幼兒園開始,每個晚上都是興趣班,周末的上午下午也都排滿,室內牆大面鏡子映出來的自己,肢體都寫滿了服從的疲憊。
但那個時候她爸什麽也沒問,只不過是偶爾看到穿着芭蕾裙回來的她會抱一抱,然後因為生意上的事兒又走開了。
那時候一天好長,更別提許愛菁還全職在家了。
偶爾一家都在的場合裏姜廣業開玩笑地說“小荻這麽忙爸爸見你都要排隊了,可不可以少上一節課”的時候,她其實特別想說“好啊”,可惜坐在她旁邊的女人一只手在她腰上擰,特別疼,坐在另一邊的親爹對自己女兒軀體下的青紫痕跡無知無覺,完全不知道他偶爾抱起的時候,懷裏的小姑娘都疼的皺起了眉頭。
那時候為什麽不說呢?
姜荻自己也想過,那時候還是很怕的,對許愛菁的害怕超過了想要傾訴的欲望,每次要開口的時候背後手指的一擰,就足夠她睡都睡不安穩了。
小時候的記憶有時候反倒越大記得越深,後來她學舞蹈學樂器學什麽其他的都慢慢好起來,會被老師誇的時候,許愛菁也不會再擰她了,那點對母親權威的畏懼因為長大而逐漸減弱,分化成兩部分,在這樣的場合,她也能津津有味地欣賞對方的表情來。
鏡像反面中,映刻的是當年跪在地上忍着眼淚的自己。
姜荻依舊坐得很端正,在許愛菁眼裏這樣的女兒帶出去無疑是長臉的,她相貌就勝人一籌,氣質和才藝都兼備,在任何場合都能展現出她柔順乖巧的一面,很讨長輩歡心,也能襯出她教育的勝利來。
年紀一大,同齡人都掙紮在生兒育女的炙烤裏,攀比成了這種煎熬裏唯一值得拎出來的東西,年輕時信誓旦旦地說生了孩子之後肯定依舊灑脫,但也沒有,時間證明了那都是空話,她活在對歲月流逝的恐慌裏,活在對女兒乖巧帶給她虛榮的控制欲裏,成為了她年輕時最讨厭的那一種人。
但她沒辦法,并且孜孜不倦。
“真的不用嗎?高中還是很辛苦的,再學那些樂器之類的會不會……”
“沒關系的爸爸,”姜荻擡頭,沖對方笑了笑,她這種時候笑不露齒,嘴角上揚的弧度都像是練習過無數次的那種,旁人會覺得很自然,甚至比較舒服,“反正……媽也是為了我好。”
她說完又低下了頭,像是還在跟母親賭氣。
她的左手腕上帶着一塊手表,表帶很粗,但看上去很少女的風格,所以不會顯得難看,她右手放在左手手腕的手表上,手指摳着表帶邊緣,許愛菁是站着的,這麽低頭看她,自然也看到了她的動作。
她臉色一白。
這時候姜荻擡頭,沖她笑了一下,“這也是我不對,我其實不喜歡琵琶,所以跟一個女孩換了換,我去學了架子鼓。”
她突然的坦白讓姜廣業跟許愛菁窦愣住了。
許愛菁知道她在撒謊,但馬上注意到丈夫那心疼的表情,頓時像被針紮了一樣,厭惡地看了一眼姜荻。
這個眼神正好被姜廣業瞧見了,他沖她說:“你那是什麽樣子!哪有當媽的這麽逼自己閨女的!”
許愛菁最好面子,在姜荻面前被丈夫訓斥對她來說像是被活活打了一巴掌,此刻也不要綁在身上那點傲氣了,立馬就回:“姜廣業你罵我幹什麽!她現在都學會撒謊了你知道嗎?”
“撒謊怎麽了?我閨女這麽大了撒個謊有什麽關系?”
……
姜荻都聽笑了,覺得她爸也挺逗,可惜她那點監管權全落在她媽手上,如果被他爸熏陶長大,估計還真能長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流氓。
她對這夫妻間的吵架顯然聽得津津有味,最後幹脆坐到一邊看着去了,想着去上學的話要給徐燈帶點什麽。
她覺得自己這麽多年被條框化的下場就是做事情考慮太多,陳新塘其實跟他半斤八兩,對方是求而不得,她這邊是身陷囹圄,以前她還嘲笑陳新塘畏首畏腳不早點跟他哥表個白,現在到她這裏,也沒什麽區別,光辨別就要花好大的力氣。
到現在她都不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想親她?
可愛,有趣,好玩。
為什麽只是想親她?
別人沒她可愛,沒她有趣,沒她好玩。
那要怎麽辦?
幹脆先去學校吧,看看都心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