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分別

“燈燈, 那我得先走了,”擁擠到幾乎只能站兩個人的廚房內,姜荻背靠着灰撲撲的牆面, 看着面前的徐燈。

徐燈後面是煤氣竈臺, 她一直低着頭,這樣擁擠的空間下也要跟姜荻保持一點點的距離,可惜太難了。姜荻低頭說話的時候,呼出的熱氣就噴在她的發上, 本來就很熱, 這樣一來更熱了。

“我知道了。”

這本來就是不用講的事情, 在知道雙方父母都來了的時候, 她們就知道這場偷來的自由終究是到頭了,她們在千裏迢迢的地方度過了一段揮別熟人的日子, 肆無忌憚地宣洩那點積壓心底多年的難受,但一旦享受過這種肆無忌憚,再回去, 總是舍不得的。

更別提彼此都會知道的, 回去将會面對的什麽樣的日子。

徐燈在房間裏跟葉瑕說了很多話, 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 她跟母親單獨相處的機會真的很少, 幾乎沒有,因為每次都有其他人在,徐姝咋咋呼呼,她爸靜默不語, 但存在感是沒辦法抹去的,所以開不了口,也不知道應該以什麽樣的方式開頭。

在這之前,她怎麽也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她聽到她媽媽親口說了關于對她的想念,還有她的難處,以及對徐燈那副冷淡樣子的失落。

世界上的感情有太多種了,最基礎的親情伴随着出生一起到來,卻也濃淡好壞。

友情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擁有過,或者已經包含在了愛情裏。

但即便明白,感情的維持和保存卻太難了。

微妙得口頭描述都幹澀無比,到動作的時候卻猶豫不決,以至于現在,她都不敢看姜荻那張有巴掌印的半邊臉。

但葉瑕說了那麽多,提到女兒這段荒唐的戀愛,還是覺得她們這種行為,不過是年少的一種沖動的反應,算不上什麽,直截了當地說:“跟同學說個再見,我們該走了。”

徐燈倔強地不肯起身,她不肯走,也不想走,葉瑕的口吻讓她覺得自己像個三歲小孩,任何行為都幼稚無比。

不是的。

你懂什麽。

她看着她媽,正要開口的時候,門被推開了,姜荻探了個腦袋進來,對她說:“徐燈,你出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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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看向葉瑕:“阿姨,我說兩句就要走了。”

“那我走啦?”

姜荻嘆了口氣,看着徐燈頭頂的發旋,忍不住摸了摸,“有機會再見嘛,別難過,回去跟你媽媽一起過就行啦,父母離婚沒什麽大不了,我跟你說,我媽有個朋友,也就一阿姨吧,離婚了之後反而自己賺了很多錢,資産千萬,根本沒人敢小瞧她的……你……”

徐燈擡眼,看向喋喋不休的這個人。

她背後是窗戶,開了個縫,也擋不住夕陽的餘晖,她不知道,姜荻看着她,覺得被餘晖溫柔籠罩的徐燈,讓人越看越放不下。

“有機會是什麽時候?”

姜荻比徐燈高了一截兒,徐燈以往說話的時候總是不睜眼看她,但現在這個眼神,像極了她們在橙港第一次接觸的那個眼神,只不過裏面的羞惱都不見了,裹挾着她骨子裏的固執,點入眼眸,使人不敢凝望。

“我也不知道。”

姜荻噗哧笑了出來,“我們又不是被捉奸要去死,總有機會見的吧。”

“你笑起來疼不疼啊?”

徐燈對在這種時候還開玩笑的人實在是不知道要作何反應,最後擡手按了一下姜荻的臉。

“怎麽不疼!”

“疼炸了都。”

姜荻用手背揩了揩,“我爸力氣很大的,我回去得好好敷個臉了。”

她拉着徐燈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學一下偶像劇裏的方式好了,雖然有點土。”

“寶貝兒,有我在,其他什麽都別管啦。”

“頂着豬頭臉就別說話了,”徐燈嗤笑一聲,轉身開了水龍頭沖了沖手,按在姜荻的臉上,“那……有機會見?”

冰感只不過是一瞬間,姜荻拉着徐燈按在自己臉頰的手,咧嘴笑道:“好啊。”

外面是姜廣業依舊聽不出情緒的“可以走了嗎”

姜荻回了聲“好了”就放下手要往外頭走,手松開一步走完就碰到了門把。

她唉了一聲,最後轉身,拉起徐燈還沒完全垂下的手,捧起她的臉狠狠地親了一口。

徐燈被親了個措手不及,但那“有機會見”加速了她的慌張,她那點舍不得也成倍增長,變成了激烈的回應。

激烈到恨不得咬下對方的肉,吮她的血,讓這點被長輩強行分別的不舍能稍微消停一點。

最後還是姜荻推開了對方,她的嘴唇泛着水光,還有一點點破口了的血,她不甚在意地舔了舔,最後喘着氣說:“徐燈,大學我們一起上吧?”

她知道高三她是沒辦法回學校上課了,後面等她的日子其實會很難過,在這樣的一瞬間她卻沒辦法讓徐燈再飄忽不定下去。

“好啊。”徐燈笑了笑。

她真的很少笑,每次都板着個臉,看上去又冷淡又無情,一點都不相處,其實笑起來很可愛,下面那排牙齒有點不平,但不平地可愛,加上臉上零星的雀斑,那點微黃的頭發也看上去沒那麽可憐了,其實很讨人喜歡的。

只有她自己覺得自己是誰都看不上的類型。

“哪個大學啊?”

“s市那個吧?可以看到海。”

“嗯。”

徐燈看着姜荻拉開門走了出去。

她盯着木門上以前租客留下的條條刻痕,最後走到水槽前,在嘩嘩的水聲裏的擦了擦臉,順便擦掉了那點還沒來得及掉下來的眼淚。

等她出來的時候,姜荻已經走了。

她來的時候就一身空空,走的時候什麽也沒帶走,徐燈盯着空蕩的居室,最後進了房間,葉瑕在打電話,聽到聲音轉過身來,讓她等一會。

徐燈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

她跟姜荻一起布置的房間到現在也沒什麽意義了,包括對方特別寶貝的五塊錢老電扇,铛铛的聲音依舊,也不知道等她走了以後,房東會怎麽處理它。

舊的東西總會被扔掉,那陳舊的感情呢?

她跟姜荻的感情會舊掉嗎?

她到現在才明白,人其實從頭到尾都是以個體的方式存活,喜歡作為一種感情寄生在個體裏,尋找着相應磁場的某個人,可磁場總會消散,或者因為外力,或者因為個體本身,只有兩方都孜孜不倦地企圖重新建立,才能以兩個個體相互依存的關系走下去。

她驟然的想起陳千盞在送姜荻跟她去火車站的時候說的那句話——

“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就認真想想,想做什麽,能做什麽之類的。”

我想做什麽?

我又能做什麽?

我好想什麽都不會,但還是依舊想做點什麽。

姜荻說的那個大學,就變成近期的目标好了。

她長這麽大,也沒有明确的目标過,都是得過且過,今天明天反正都會變成明天的昨天和前天,至于以後,以後再說吧。

但現在,她突然有了以後。

八月中的時候學校就開學了,高三來的太快,以至于一幫人在坐到教室的頭一天還有點懵,外頭是和放假那天一樣的光景,一樣是惱人的蟬鳴還有毒辣的太陽,教室裏還是那一張張熟悉的臉,時間就跟沒過去一樣。

但姜荻沒再來了。

徐燈坐在位置上,她身邊的位置是空的,班會課的時候聽班主任說了一大堆注意事項,提到姜荻的時候也是一語帶過,說是家裏有事,高考還是會參加的。

什麽事他也不說,但大家很好奇,都在私底下讨論。

徐燈也很想知道,姜荻臨走之前的神情其實不算好,那點笑容加在被打的紅腫的臉上都變成強顏歡笑,醜得不行。

可能她早就知道會這樣了吧。

徐燈低頭看着練習題,也沒管周圍人的激烈讨論了。

但盡管她有了目标,有了努力的方向,但一點空閑就足夠讓她去想姜荻了,畢竟姜荻的存在感太強了,她是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存在,被這種耀眼眩目過的人會永遠記得那種感覺,以至于再看別的,都覺得暗淡無比。

即便她現在有了新同桌,還是不太習慣。

她失去了姜荻所有的消息,總是說現代社會什麽都很方便,但人一旦脫離了那點有關聯系的號碼就很容易脫軌,意味着跟號碼那一端的徹底斷了。

她依舊一個人騎車上下學,沒人會拉着她去食堂吃飯,也沒人在晚自習下課強硬地摟着她走出校門,習慣帶來的影響太大了,即便徐燈對自己強調過無數次先放一放,但那點被姜荻勾起來的悸動總是沒辦法消減,在深夜的時候揪着她不放,變成第二天特別惹眼的黑眼圈。

時間很長,卻依舊一天天的過,秋天來了,走了,冬天來了,又要走了。

一個學期又結束了。

學校的楊樹光着枝桠,北方冬天的風吹在臉上都跟刀刮似的,更別提三天兩頭的霾,灰蒙蒙的世界,徐燈幹脆放棄了騎車,她花了這麽久的時間,終于學會習慣大城市的複雜的公交地鐵,跟着的擁擠的人群到這裏到哪裏去。

寒假的時候,她終于見到了姜荻。

在市中心的一個商場裏,她跟葉瑕還有徐姝來買新年的衣服,父母離婚之後,她跟徐姝的監護權都是葉瑕,他爸幹脆地淨身出戶跟那個外面的女人結婚了。

大概是父母離婚帶來了不小的打擊,徐姝也沒那麽咋呼了,反而對徐燈态度好了很多,還能心平氣和地坐在甜品店喝奶茶。

商場裏人太多了,新年的喜慶伴随着循環的歌曲吹在每個角落,扶梯上上下下,成堆的人。徐燈咬着習慣,看着窗外來往的人,她的雙眼依舊沒精神,看上去像在發呆。

“唉你說他這麽帥怎麽跟這個女的一起了啊,這個女的人品很差的,成天就知道買通稿上熱搜,我去,糟蹋我男神……”

徐姝捧着手機叽裏呱啦地跟徐燈說了一堆八卦,她從小到大話都很多,而且地盤意識特別強,是她的別人搶去都要哭天喊地,在父母離婚後警覺的發現自己的日子可能沒以前那麽好了,稍微收斂了一點,學會了收斂,起碼知道喝奶茶請徐燈一杯沒什麽大不了的了。

但徐燈這種态度還是讓她很生氣,她拍了拍桌子,後知後覺地發現是拿手機拍的,又心疼的摸了摸手機殼,喂了一聲,“你不會又在發呆了吧……”

徐燈對這只手熟視無睹,反正她也沒看什麽,正準備看看徐姝是不是又臭着一張臉的時候,餘光裏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穿着黑色的毛線裙,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正跟一個高大的男人走在一起。

是姜荻!

她猛地站起來,就沖出了甜品店。

徐姝被她吓了一跳,生怕她這個親姐瘋了,畢竟自從對方完成了一場酷酷的離家出走之後精神狀态就不好,也不說話,成天呆呆的,越來越瘦,活像被虐待了似的,偏偏還長高了,這個理由又不成立。

她本來想追出去,一想起她點的蛋糕沒吃完,幹脆又一屁股坐下,在店裏等徐燈發瘋完自己找回來。

商場裏人很多,徐燈也沒怎麽來過這裏,轉來轉去就跟丢了,她喘着氣,站在中間圓形的玻璃扶手上茫然地四處張望,結果在對面的扶梯上看到了她想找的人。

她想追上去,又不能跳下去,跑到直梯,可等的人好多,她跑樓梯下去,到三層的時候發現又跟丢了。

她手拍着額頭,商場裏暖氣很足,她還穿着厚厚的羽絨服,熱的有點難受,一方面是追不到姜荻而難受。

難受到……喘不上氣。

她揪着毛衣,緊咬牙關,下一刻,有人拉住她的帽子,把她往後拖了拖。

眼前一片漆黑,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臉上,她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最後摸索着抱上了對方的腰。

“姜荻!”

姜荻把這個傻乎乎的人拖到了安全通道,漆黑的通道內只有安全标志泛着綠光,她把徐燈按在牆上,

作者有話要說: “先別說別的了我們先親一會,可想死我了。”

——

安利一首《綿飴とりんご飴》-ウソツ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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