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斷崖
青蓮谷,神隐樹海。
“何首烏三兩,金銀盞二錢……”畫眉拿着藥方倚在牆上,念到一半,擡手攔住牧白“弄錯了,小白師妹,這是三七。”
“金銀盞在那邊。”她指向另一側的架子,擡手揉太陽穴“過兩天便要考核,師妹若還認不全這些藥材,怕是要挨手板喽。”
掐指一算,牧白師妹到青蓮谷已十天有餘,谷中藥材種類雖多,可尋常新入門的弟子至多也只需三五天便可記牢,看她模樣也不笨,怎麽就辨不清呢?
“哎哎,小白師妹,你往哪兒去?”
牧白腳步一收,回過頭。
“我說——金銀盞在架子上,不是筐裏。”
“噢,好的師姐。”牧白如夢方醒,轉了個身邊抓藥邊打呵欠。
“小白,我看你白日裏困得緊,是夜裏睡不踏實?”
牧白搖頭:“壓根沒睡。”
畫眉奇了:“幹嘛不睡?夜貓子啊?”
牧白默了默:“前些日子師姐們笑我破鑼嗓,我心裏不舒服,夜裏便起來練。”
畫眉“噗嗤”一聲笑出來:“就為這個?”
“就為這個。”
“欸?”她忽地将耳朵湊近“你不提我還沒發現,師妹的嗓子何時變成這樣了?”
方才那四個字,吐字清晰,幹淨利落,特別是音色,仿佛清泠泠一汪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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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十天,能從破鑼嗓練成這樣,看來當真下了不少功夫。
“怎麽練的?教教師姐。”畫眉仔細一瞅,又在牧白臉上有了新發現“豁,不得了。”
小白師妹已然不是剛入谷時素面朝天的模樣了,仔細一看,面上淺淺地塗了層脂粉,口脂顏色雖淺,倒提氣色,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
牧白彎彎眼角,朝她招了招手,小聲道:“我就告訴師姐一人兒,可別往外說。”
“明白,明白。”
兩人交頭接耳談了會兒,畫眉震驚地往後一縮脖子:“所以你每天夜裏都對鏡描眉,還‘嘤嘤嘤’地練嗓?”
“好罷。”她神色複雜地拍了拍牧白肩膀“師妹果真刻苦。”
“功夫不負有心人。”牧白道“只要肯堅持,師姐也一定能做到。”
“做你個頭。”畫眉突然卷起藥方“啪”一下敲在牧白腦門上“半夜不睡覺,白天就到我這兒來打瞌睡,過幾日考核不過,連累我跟你一起受罰。”
牧白擡手捂腦門:“嘤。”
“嘤什麽嘤,趕緊背,不把藥材認清喽不許吃飯。”
“好的師姐。”他揉了揉眼皮,從畫眉手裏接過藥方。
畫眉擡頭看看天色,嘀咕着:“今天谷裏來了位貴客,聽夕照她們說,好像是烏啼國的皇子,來我們這兒醫腿疾。”
牧白愣了愣。
青蓮谷位于伽藍國境內,但素來不參與朝廷國事,所以敵國烏啼的皇子來谷中治病也不稀奇。
關鍵是,他記得原文幕後的最大反派就是烏啼國五皇子,蘇墨。
原書中人名牧白大多記不清,唯獨對這個反派印象深刻。
作為幕後主謀,蘇墨并不是一個平面反派,他與主角一方只是立場不同,談不上正邪對錯。
蘇墨幼年喪母,孤身一人在危機四伏的宮中長大,為了追封逝去的生母為太後,處心積慮步步為營……
最後在全書結尾被男女主擊敗,于母親陵墓前自刎。
正所謂不怕反派壞,就怕反派長得帥。
原文對蘇墨刻畫過多,讓這個外表豐神如玉,實則切開一肚子黑水的腹黑美人形象深入人心,導致文章後期這個黑化美強慘人氣居然一度碾壓男女主,成為無數讀者心中的白月光。
牧白猶記得每當翻到他出場的章節,評論區都會湧現大批讀者直呼:蘇墨哥哥太壞了叭,愛了愛了!
牧白:?
地鐵老人看手機jg。
至于他自己,則對這個角色沒什麽好感,通篇看下來就一個想法:這人好他媽陰險。
因此乍一聽畫眉提起谷中來了個烏啼國的皇子,牧白立刻拉響警報:“哪個皇子啊?叫啥名字?長什麽模樣?”
“這我哪知道?我也只是聽說,還沒見着人呢。”畫眉朝他遞出一個揶揄的笑容“怎麽?小白師妹想看?”
“我就是有點好奇?”
畫眉拉長尾音“哦”了一聲:“聽說他的腿疾麻煩得很,連大師姐都束手無策,恐怕一時半會醫不好,你在谷中遲早能見到。”
畫眉離開後,牧白獨自留下背藥方上的草藥。
白紙黑字在他眼中像無數只螞蟻,密密麻麻地往腦袋裏鑽。
大師姐暫時沒告訴其他人牧白的身份,免得他才不配位遭人嫉妒,同時要求牧白盡早通過考核,以名正言順繼承少主之位。
然而牧白壓根不是學醫的料,這幾天為了練嗓夜裏又幾乎沒有休息,白日裏只覺頭昏腦漲。
他強迫自己背了一會兒,蹲在地上忍不住打盹。
直到天空暗下來,雲霭染上薄薄的暮色,牧白才起身離開。
往常這時候他都會往西邊走,去練武的翡翠竹林,但或許是背書背昏了頭,居然搞反方向,走到了樹海另一頭。
青蓮谷中的樹遮天蔽日,在其間行走很難辨清位置,是以直到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道突兀的斷崖,牧白才意識到自己走錯路了。
他走到光禿禿的斷崖盡頭,探頭看向崖底。
下方黑峻峻一片,深不見底。
牧白有些眼暈,縮回來撿了塊石子丢下去,久久沒聽見回音。
這麽深?
雖然原本想過跳崖,但真正到了懸崖上,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畢竟摔下去可就是粉身碎骨。
他蹲在崖邊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謹慎一些,改日再跳。
剛站起身準備往回走,牧白耳朵裏便灌入呼嘯的風聲。
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一股巨力拖行數米。
牧白被拖到安全的平地上,踉跄幾步站穩,擡眼看見一男一女兩個黑衣人。
林海深處傳來木輪碾過枯葉的聲響,人還沒出現,清潤溫雅的嗓音先傳入耳中:“夜行、錦衣,人可救下了?”
黑衣人回:“回殿下,姑娘毫發無傷。”
牧白緩過神來,瞅這兩人着裝并非青蓮谷弟子,且身手矯健,也不像是谷中病人,心裏有些犯嘀咕。
黑衣人中的女子回頭瞥了他一眼,問:“姑娘為何要輕生?”
“我就是上懸崖邊看看,沒輕生。”
黑衣女子将信将疑瞅着他,也不再多言。
倒是林中的聲音帶着笑,悠悠然飄進牧白耳朵裏:“原來只是看看?我還當姑娘要尋短見,才喚他們來救人。”
牧白:“勞閣下費心了。”
“客氣。”那人淡淡道“山間兇險,姑娘早些回屋歇息。夜行、錦衣。”
兩個黑衣人被點到名,轉瞬消失在林間。
牧白連對方長什麽模樣都沒見着,四周便靜下來,只餘林葉風聲沙沙響動。
他睡眠不足,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也沒再去翡翠竹林。徑直回到自己居住的樹屋歇息,一直睡到深夜才醒轉。
牧白伸了個懶腰,打開窗洞,見天還沒亮。正打算開始練習女裝大佬的自我修養,忽聽一縷笛聲悠悠散入林間。
他在青蓮谷居住這些天,還沒聽見過有人半夜吹笛子。
牧白推開門,發現笛聲是從不遠處另一座樹屋傳來的。
星夜清冷,樹海中只能隐約瞥見黑色的剪影。那座樹屋懸于半空,潛到底下時,風拂落樹葉,糊住了他的眼睛。
揭開落葉,空中蔽月的輕雲恰好散開。樹上那人一襲黑衣,手持竹笛,烏發垂落在枝上。
他正仰臉望星月,星月卻不及他眉眼動人。
牧白:哪兒來的美人,愛了愛……不對,是個男人。
算了不愛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