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淩雲宮

“蘇公子,大庭廣衆的,這樣不好吧?”

蘇墨擡起眼皮,只看着他笑,并不言語。

江辭鏡道:“小白姑娘不願意,就別勉強了。”

牧白拉來板凳,坐在蘇墨的輪椅邊,裝模作樣給他捏了捏肩膀,附到耳邊小聲道:“別太過分。”

蘇墨掩面咳了兩聲,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江神捕,你輸了。”

語罷,廣袖在棋盤上拂過,黑白棋子盡數落入陶罐,棋盤卻化為齑粉,被風揚出了窗外。

江辭鏡扯了扯唇角,将一碗清粥放到牧白面前。

牧白不好拒絕,只道了聲謝,又讓小二呈上來一份菜名,點了個雲吞面和炒青菜。

剛撈起粥喝了兩口,便聽驿站外傳來一陣馬蹄聲。

牧白循聲望去,看見幾個穿玄色衣裳的男子将馬拴在門外,踏進了店裏。

江辭鏡眼睛一亮,起身喚其中一人:“子逸,我在這兒。”

洛子逸扭頭看見他,“嘩”一聲打開折扇,到江辭鏡身旁坐了下來。

“江大哥。”他打過招呼,眼神自然而然落在對面兩人身上。

瞥見坐在輪椅上的蘇墨,洛子逸怔了一怔,不确定地問“皇子殿下?”

蘇墨擡起眼:“洛忘川讓你來接我的?”

确定了面前這位是自己要找的人,洛子逸臉上流露一絲喜色:“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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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辭鏡看看蘇墨,再看看洛子逸,有些茫然:“皇子殿下?”

作為萬鏡司神捕,伽藍的皇子他都見過,“蘇”是烏啼皇室的姓,這樣說來,眼前這位蘇公子竟是烏啼國的皇子?

洛子逸知道他為朝廷效力,怕生出什麽誤會,連忙解釋:“我師傅早年欠過五皇子一個人情,近日聽聞他身染惡疾,行動不便,又被一夥蒙面人刺殺,便請皇子殿下到淩雲宮小住。”

說完,又湊到江辭鏡耳邊:“五皇子在朝中沒有族系支持,不必過于提防。”

這番話是在告訴江辭鏡,蘇墨是個閑散皇子,對伽藍沒有威脅,好消除他的戒心。

洛子逸聲音極小,然而面對面的距離,以牧白的耳力仍能聽見,想必蘇墨也聽了個**不離十。

他餘光瞥過去,見蘇墨倦懶地撐着下巴朝窗外看,無甚反應。

牧白心說這些人可是太小瞧五皇子了。

原文中他血洗烏啼皇室,登上皇位,還把生母追封為太後,可以說下完了整盤棋。

以至于最後落得被男女主擊敗,于母親陵墓前飲恨的結局,牧白都覺得很不合理。

他實在想不明白,這位大反派到底是哪裏想不開,鬥了一輩子,居然被打敗一次,挨了幾句嘴炮,就悔恨不已選擇當場去世?

桌子那頭,江辭鏡聽完了洛子逸的解釋,感到很受傷:“這麽說,你不是來接我的?”

“咳,我奉師傅之命來接皇子殿下,順道接你。”

“順道?原來我只是順道?”

“江大哥武藝高強,區區幾十裏路還需有人來接?”洛子逸瞥了眼牧白,問“這位姑娘是?”

江辭鏡的臉又紅了:“哦,小白姑娘,小白姑娘是……”

牧白:“在下青蓮谷秦牧白。”

蘇墨從窗外收回視線,向洛子逸說明牧白和畫眉的身份。

洛子逸皺了皺眉:“這個……皇子殿下,不是我多事,我師傅的脾氣你也知道,若讓他老人家見着這二位姑娘,恐怕……”

洛子逸的師傅,是淩雲宮掌門洛忘川。

牧白記得江湖驿報上,俠客榜排在劍客第一位的便是這個名字。

驿報上還有一篇文章,講的是洛忘川的生平,好像叫……論劍癡是如何煉成?

內容大概是說,洛忘川四十年來日日與劍相伴,每日天不亮便起床舞劍,入夜後點着燈練劍,到了被窩裏,還要抱着他的寶貝劍睡覺。

他曾經由媒人介紹,處過一個相好,但沒多久,姑娘就受不了他對劍比對情人還狂熱,憤然離去。

之後洛忘川就一直打着光棍,即便創立淩雲宮,練就了天下聞名的流風回雪劍,也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并且他不止自己注孤生,還要整個淩雲宮跟着他一起單,只收男弟子也就罷了,整個山門都不準有人處對象。

理由是:女人影響出劍的速度。

所以淩雲宮也被戲稱為和尚宮,比空谷寺的大師們還清心寡欲。

洛子逸擔心到時候師傅發現五皇子帶了兩個姑娘,會不留情面地把她們逐出去。

“不至于吧?”畫眉道“怎麽說我們也是青蓮谷的人,你們淩雲宮弟子外出闖蕩受了傷,可沒少找我們。”

“若是往常,看在青蓮谷的面上,師傅就準了。只是近幾日恰逢淩雲宮和潮生閣比武,這個節骨眼上,他老人家眼裏揉不得一粒沙子,而且前陣子……”

淩雲宮地界有位姑娘失蹤了。

洛子逸請江辭鏡來,就是為的這個。

牧白吃完雲吞面,啃了個桃子,邊問:“淩雲宮不全是男弟子?”

“那姑娘不是淩雲宮的弟子。”江辭鏡道“是子逸的相好。”

洛子逸咳嗽起來。

“豁。”畫眉揶揄道“你這是頂風作案啊?在你師傅眼皮子底下還敢處相好的,不怕他一劍削了你。”

洛忘川眼光挑剔,如今淩雲宮上下幾百個弟子,只有洛子逸因為天資過人被收入他門下,也只有他能稱洛忘川一聲師傅。

洛子逸咳得更加厲害,好一會兒,才紅着臉說:“那日我值守巡邏,在後山撞見淩姑娘,便上前攔住她,告知這是淩雲宮地界,不可擅自入內。沒成想第二天她又來了……就、就這麽一來二去,我倆便好上了。”

“那她是怎麽失蹤的?”牧白問。

洛子逸似乎有些猶豫,合起扇子,四下張望了一圈,才小聲道:“其實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失蹤了……”

江辭鏡眉頭豎起:“不确定你喊我來做什麽?”

“小聲點。”洛子逸連忙把他按住“我雖和淩姑娘好過一陣,可并不清楚她的來歷,也不知她家住何方。”

“我們約定過每月十五在後山碰面,可從那日之後淩姑娘便再沒出現,我原以為她可能在與我怄氣、又或許家中出了變故。”

“直到上個月,我在後山撿到一個包裹,裏面竟然是淩姑娘同我見面那天穿的發簪、衣裳,被撕得破破爛爛,還有一雙染血的繡花鞋……”

“恐怕她是在見完我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不測……”

洛子逸趴在桌面上,擡手捂着臉:“不知她家人報官了沒有,若是我早問出她家住在哪兒,也不至于幾個月過去一籌莫展。”

“這次找江大哥來,除了查她失蹤的真相,還想請你替我委托萬鏡司找到淩姑娘的家人,我得登門賠個不是,若不是因為我,淩姑娘也不會……”

“好了好了。”江辭鏡輕聲安撫“我定會替你查個水落石出,你也別太自責。”

牧白冷眼旁觀,見洛子逸接過江辭鏡的手帕擦拭眼角,別開了視線。

他有一種奇怪的直覺:洛子逸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傷心。

牧白沒有當面戳穿,只默默啃完了桃子,把核一丢,拍拍手問:“那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洛子逸一怔,擡起臉:“二位姑娘打算……”

“我們一起去。”牧白道“玉樹山莊離你們那兒不遠吧?若是淩雲宮不歡迎我們,我們便到玉樹山莊去。”

見他執意要同行,洛子逸也沒再多說。

等幾人用過早飯,小歇了一會兒,便動身前往淩雲宮。

畫眉不知打的什麽算盤,自己騎了一匹馬,留牧白和蘇墨二人坐在馬車裏。

“喂。”牧白拿開蘇墨手裏的書,在他腿上敲了一下“你什麽意思?”

“嗯?”

“那麽多人看着呢,叫我往你腿上坐……即便我假裝與你相好,也不帶這麽調戲的?”

蘇墨笑了笑:“江神捕不見棺材不掉淚,不來招狠的怎麽讓他死心?”

“那你這法子也太不體面了。”

蘇墨随口道:“我不要體面。”便把牧白手裏的書拿回來。

“不是。”牧白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我怎麽覺得你沒安好心啊?”

昨天蘇墨出這個馊主意他就該想到了,皇子殿下無利不起早,哪裏會好心到主動來幫自己的忙,他肯定另有目的。

“你到底想幹嘛?”

蘇墨從書面上擡起眼,見牧白一臉警惕,哭笑不得:“小白姑娘,我在你眼裏就這麽壞?”

“壞透了。”牧白又把他的書搶過來“你這人剖開就一肚子黑水。”

蘇墨似乎被他這番直言不諱嗆着了,黑衣袖擋着臉,也不知是真咳還是在笑。

“好罷。”他放下窗邊的簾子,朝牧白招了招手。

牧白遲疑片刻,仍将腦袋湊過去。

蘇墨緩緩道:“其實我從前做過一個夢……”

牧白皺起眉,怎麽還扯到做夢了?

然而他聽了幾句,便本能地繃直脊背——

蘇墨描述的夢境,居然和牧白看過的原文內容分毫不差。

在夢的最後,他被秦牧白和江辭鏡聯手擊敗,自刎于母親陵墓前。

“夢中許多細節都與我的經歷吻合,所以……”蘇墨話沒說完,便被牧白打斷。

他實在好奇,按捺不住問:“那你當時怎麽想的?你在夢中,自刎之前,你還記得清嗎?”

蘇墨:“……”

他擡眼看了看牧白:“累。”

“啥?”

蘇墨輕聲道:“算計一輩子,累了。”

“旁人眼裏,我幼年喪母,受盡父皇寵愛,其實他只愛我母親,對我的一切偏袒都建立在,我替他完成夙願的前提下。”

牧白邊聽他說,邊回憶原文內容,想起了一些關于蘇墨和他父母關系的描寫。

篇幅不多,但其中有提到蘇墨的父皇在他母妃離世後性情大變,下了禁言令,不準任何人提及蘇墨生母的名字。

朝中各方勢力牽制,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但對于蘇墨生母的死,他一直心有不甘,而這份不甘心,便全部壓在了年幼的蘇墨身上。

追封皇後這件事,與其說是蘇墨的夙願,倒不如說是他父親的。他奪皇位,追封生母為皇後,是烏啼皇帝在位時就已經布下的暗局,直到下完整盤棋,蘇墨才發現自己是最後那枚棋子,身旁空空如也。

牧白聽他說完,終于回過味來。

原來蘇墨在夢中經歷過書裏的結局。難怪他點名要自己診病,還對江辭鏡不懷好意。

“你不會是因為那個夢,要報複我們吧?”

“報複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蘇墨垂下眼簾,貼到牧白耳畔:“我不過逗逗你罷了,至于江辭鏡……”

牧白耳垂一熱,仿佛被什麽柔軟的物體輕輕吻了一下,連聽見的聲音都夾着幾分缱绻。

“他想要的我都會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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