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俠骨柔情

深夜,伽藍國都中只餘幾處燈火,旁的宅院都已熄了燈,寂靜黑暗。

除開歌舞樂坊,要屬丞相府的燈籠最敞亮,裏頭放的仿佛是夜明珠。

前幾天夜裏有刺客潛到丞相卧房外,黃眉怪沖出來,見着個影子,沒有追到人。他怕被魏大人責怪,只說是只野貓,已經跑遠了。

那晚丞相府上下雞飛狗跳,最後不了了之。

黃眉怪私下吩咐總管加強警惕,自己夜裏也不敢睡,埋伏在主院中,等候刺客光臨。

打足精神候了四五天,連只鳥兒都沒看見,裏裏外外的護衛精神疲憊,巡邏也松懈下來,不那麽仔細。

黃眉怪蹲在主院樹叢裏,實在熬不住,眯起眼打了個小盹。

淺眠中,聽見“吱呀”一聲,門開了。

他立時驚醒,撥開樹叢一躍而起:“有刺客!保護魏大人!”

裏裏外外的護衛紛紛趕來,便見黃眉怪與魏丞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魏、魏大人,您怎麽起來了?我聽見開門聲,以為有刺客。”

魏鵬程豎起眉毛:“我還想問你怎麽在這呢,大驚小怪。去給我拿個夜壺來。”

他一甩袖子,回了屋。

黃眉怪去找夜壺了,外邊的護衛陸陸續續離開。

魏鵬程躺上床,一手摟着寵妾,一手揉腰。

府裏新近招了幾個寵妾,玩兒的花樣倒多,偶爾用藥、熏香來助興。他上了年紀,又不願承認自己玩不動,挺着老腰放縱幾天,身體出了問題,一到夜裏就尿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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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那藥勁更是生猛,床底下原本備好的夜壺都不夠用。

魏鵬程翻了兩次身,有點憋不住:“怎麽還沒拿來。”

正這時,屋門打開。

腳步極輕,進了屋,又迅速把門合上。

魏鵬程喝道:“你個沒用的東西,鬼鬼祟祟做什麽?快把夜壺拿來!”

他翻身下床,卻見簾幕後,一點銳利劍芒迎面刺來。

“你……!”話未出口,已被劍穿了個透心涼。

床上的寵妾聽動靜不對,回過身,入目便是潑濺在簾幕、屏風上鮮紅的血跡。

視線再往下,看了一眼,她便眼皮一翻,昏厥過去。

牧白打包好魏鵬程的項上人頭,正要出屋,迎面便撞上黃眉怪。

兩人一個提着裝人頭的木盒,一個拿着夜壺,對視片刻,同時拔出武器。

黃眉怪一甩鐵鏈,鋒利的鈎子朝牧白抛來。

牧白橫劍一擋,竟覺手腕發麻。

這黃眉怪的內力深厚,還在夢長老之上。

扛下一鈎,整個劍身都在嗡嗡震響。

下一擊甩來時,牧白仍未恢複,手腕稍微脫力,便被那鈎子鈎住了劍身。

黃眉怪甩手轉了幾圈,又用力往回一拽。

鐵鏈纏住青蓮劍,帶着牧白朝他這頭飛來。

若是個兩百斤的壯漢,黃眉怪絕拉不動。奈何牧白身量輕,被揚到半空中,揮動青蓮劍斬了幾下,也沒能斬開那鐵鏈。

黃眉怪陰笑着,将牧白拉到近前,擡起另一手朝他胸口抓去。

他殺人時喜歡将心髒掏出來。

牧白掙動鐵鏈,同時腳尖在地面一點,剎住去勢,左手一掌拍向黃眉怪的手臂。

這一掌險些将黃眉怪的手臂拍斷,他忍着肢體斷裂的痛,仍撕破了牧白胸口的衣裳,從中抓出一樣東西。

低頭一看,是一大把鮮花。

黃眉怪:“……”

牧白将內力注入青蓮劍,蕩開鐵鏈,抽出劍,刺入黃眉怪胸口。

一劍穿心。

鮮血湧上喉頭,黃眉怪睜着眼,向後倒去。

攥緊的手指失去力氣,緩緩松開。

鮮花散落在血泊中,花瓣被染成猩紅色,嬌豔欲滴。

牧白強忍嘔吐的沖動,一眼也沒再看,便輕身飛上房檐,與在牆外等他的蘇墨會和,離開丞相府。

到護城河邊,牧白掬起一捧水洗臉,看着漆黑河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覺得很陌生。

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胃裏翻江倒海。

蘇墨拿手帕浸過水,替他擦拭頸側的血跡。

牧白低下頭,看着沾滿血跡的手:“我……殺人了。”

他喉嚨裏堵得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來之前他就清楚,青蓮劍一旦出鞘,絕不能留下活口。可真正看到兩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劍下死去,即便知道他們都是惡貫滿盈之人,牧白也無法控制地渾身冰涼,血腥味湧上呼吸,惡心得想吐。

蘇墨一言不發,把牧白的手展平了,擦拭幹淨。

又扶着他後腦勺,打算把人按進懷裏。

牧白本能地推開他,往後退了一點兒:“我身上都是血,髒,等等沾你衣服上。”

蘇墨也沒勉強,擡手輕輕拍他後背。

好一會兒,牧白才平靜下來,想把青蓮劍拔出來擦一擦,又考慮到蘇墨在這兒,讓他看見了劍身指不定就認出來。

牧白把劍身上黑布裹得更緊,沒事人似地問:“我方才是不是特丢人。”

蘇墨輕聲說:“不會,我第一次殺完人,哭了整整一夜。”

牧白一怔。

原文中很少描寫蘇墨親手殺人。

他想了想,出聲問:“你怎麽殺的?用扇子、暗器嗎?”

蘇墨搖搖頭:“用毒。”

“八歲那年,我無意間撞見貴妃和照顧我起居的姨娘在後花園……那位貴妃的皇子和我一般大,但不得父皇賞識,大約是怕将來搶了她兒子的皇位,所以買通将我一手帶大的姨娘,在茶裏下藥。”

“我把那杯茶賜給姨娘。她不敢違抗命令,喝下去,便倒在我面前。”

或許是因為剛經歷過,牧白竟能體會到他當時的心情。

蘇墨自幼喪母,對照顧自己的姨娘應當很是信任、甚至于依賴。看着她喝下原本給自己準備的毒酒,倒在面前……

仿佛能聽見那個八歲大孩子躲在冰冷宮殿中哭的聲音。

牧白擡起手,又放下。

他手上剛沾過血,不适合來一個安撫的擁抱。

蘇墨看出他想做什麽,彎了彎眼睛,笑道:“我這人剖開一肚子黑水,哭也是鱷魚的眼淚,不需要安慰。”

牧白:“……”

他委實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只好提着木盒子站起身,解開系在河邊樹旁的馬。

他們今夜牽了兩匹馬出來,蘇墨回淩雲宮,牧白則去玉樹山莊送人頭,兩人分道揚镳。

抵達玉樹山莊時,天還未亮。

侍者打開門,見他一身血跡,先領人去洗了個澡,換身幹淨衣裳。

破曉時分,雞鳴過後,林百曉揉着惺忪睡眼從床上起來。侍者端來銅盆,他剛洗了把臉,便見牧白提着一只木盒走進來。

那木盒滲出一層深紅的血色,他擡手就要放在桌面上,林百曉趕緊攔住:“欸別、別,別弄髒了我的桌子。”

那盒裏的東西是什麽,他心中已有猜測,但仍不敢相信。

拿着擦臉的白毛巾,上上下下打量了牧白一遍,才問:“你真去刺殺魏丞相了?”

“嗯,這是他的人頭。”

“!”林百曉大駭,連忙後退了好幾步。

仿佛那木盒裏裝着的是什麽劇毒之物。

“別拿過來,你打開我瞅一眼。”

“……還真是魏鵬程。”

林百曉皺着眉,吩咐侍者從牧白手中取走木盒,端到別處放起來。

他讓牧白先在屋裏坐着,洗漱完畢後,才領他到藏劍池。

天雨流芳劍已經取出,侍者将它捧過來,畢恭畢敬地交到牧白手中。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佩服,佩服。”林百曉這會兒腦子清楚了,吹捧的話張口就來,誇了十來句,又道“魏鵬程壓迫百姓、作威作福十餘年,他一死,整個伽藍都會引起轟動,我已經吩咐手下将此事撰寫為明日江湖驿報的頭條了。”

“不知少俠能否詳細描述一下當時的經過?也好為我們的文稿潤色一二。”

“譬如,如何闖進丞相府,怎麽殺的人,殺了幾個,分別長什麽模樣,過了多少招……”

牧白:“……需要這麽詳細嗎?我就闖進那老賊屋裏,把他殺了,出來時撞見黃眉怪,也殺了,統共兩個,就過了幾招吧。至于長什麽模樣……一個字,醜。”

林百曉:“……”

他顯然對牧白這般敷衍的答複不滿意,揪住他問了許多細節,才肯把人放走。

林百曉将牧白送到門口,又扯着他說了許多:“踏雪少俠,明日驿報一出,你定将成為江湖一代新秀,今後若有空,記得常來玉樹山莊坐坐。”

“我們這兒還有很多懸賞令,只有你這樣武藝高強的俠士才能完成……”說到這兒,他一拍腦袋,想起什麽“少俠稍等,我還有樣東西要給你。”

不一會兒,侍者抱來一個包裹。

林百曉将包裹遞給牧白:“此前有人在我們這兒發布黃眉怪的懸賞令,這是賞錢。還有……”

他打開包裹上的卷軸:“這是昨天剛剛接到的懸賞令,但是任務難度過高,我估計江湖中沒幾個人敢接,少俠要不試試?”

牧白接過包裹,定睛一看。

懸賞任務的內容是:潛入淩雲宮掌門洛忘川屋內搜集證據。

“……這誰發布的任務?”

林百曉搖搖頭:“天機不可洩露,若少俠願意接這單生意,我倒可以安排你和雇主見個面。”

牧白試探地問:“莫非是萬鏡司江神捕?”

“你怎麽……”林百曉反應過來,閉上了嘴。

牧白已猜了個**不離十,笑道:“這單生意我接了。懸賞令我拿走,江神捕我也會自行和他聯系。”

林百曉松了口氣:“那是再好不過。”

“那我走了?”

“少俠慢走,若是見着秦姑娘,替我問候她一聲。”

“好。”牧白揮了揮手,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他心神俱疲,回到淩雲宮,倒頭睡了一大覺,期間迷迷糊糊醒來幾次,扒了幾口飯,又再睡過去。

畫眉聽說牧白身體不适,在房裏悶頭大睡,很是擔心。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便來找牧白,問他今日感覺如何,要不要出去走走。

兩人來到淩雲渡一間茶樓,吃着早點,邊聽樓裏的先生說書。

牧白端起茶碗吹了吹,剛抿一口,便聽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說時遲,那時快,踏雪少俠飛起一腳,踹開那魏老賊的屋門,大喝一聲:‘狗賊!拿命來!’”

他一口茶噴了出來。

畫眉奇怪地望過來:“怎麽了?”

“沒事沒事。”牧白擦了擦唇角,笑道“我打心眼裏佩服這位說書先生,不僅緊跟時事,還十分善于添油加醋,故事講得繪聲繪色,都不像真的。”

“小白你也知道?也是,江湖驿報上都寫滿了,哪還有人不知道呢。”畫眉打開每桌人手一份的驿報,邊看邊念“舔血于刀刃,行走于暗影,踏雪無痕、落花有意……”

畫眉把驿報放下,兩手托腮,雙眼放光:“踏雪少俠殺人過後,還留下遍地鮮花,真是俠骨柔情,俠骨柔情啊……”

牧白:“……”

師姐醒醒,我只是丢個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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