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乞巧節
魏丞相的死訊轟動伽藍,江湖驿報一出,那位神秘少俠一時風頭無兩。
俠客榜上,踏雪這個名字從無名之輩一躍升至第十七名——十一到一百名的俠客均按江湖威望排位,再往上,就需挑戰那些霸占前十多年的老前輩,證明自己的武學造詣。
然而能在俠客榜占據前十,多是各大門派的掌門、長老,聲望極高,功力深厚,各有各的絕學。
若上門挑戰,輸了倒還好說,不過是丢個臉,慘的是贏了面上也無光,少不得被嘲“欺負一大把年紀的老前輩”,還得被老前輩的徒子徒孫追着打。
在十位大俠中,只有前三是靠實力占着這個名頭,且正值壯年,算不得老人家。
不過這三位霸榜已有十餘年,一直沒被人取代,究其原因:打不過。
牧白看着排在第一位洛忘川的名字,眉心微擰。
他至今未見過洛忘川出手,接下那張懸賞令,也有想借此探探劍癡實力的念頭。
怕只怕實力過于懸殊,跑都跑不掉,被洛忘川逮個正着。
“小白,想什麽呢?”畫眉伸手到他面前晃晃。
“哦,沒事。”牧白回過神,啃了口包子“我只是在想,洛掌門獨占鳌頭十餘年,該是何等實力?”
畫眉來了興致,指尖一點俠客榜第二個名字:“南風意,潮生閣主,當年他帶着琴上門挑戰,一曲還沒奏完,就險些被洛掌門斬成了兩段。流風回雪劍只攻不守,講究的是一劍破萬法,什麽花裏胡哨的魔音,到了他面前,就是一劍的事兒。”
“……”牧白眉心的褶兒快皺成花卷了“那天底下就沒有人能打得過洛掌門了?”
“那倒也不是。”畫眉喝了口茶,笑盈盈道“這俠客榜上,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那些退隐江湖的老前輩已不算在此列。譬如,烏啼玄鶴門的前任掌門,白鶴老人,他老人家身子骨應當還硬朗着,只是這些年隐居山林,沒在江湖上出現罷了。”
牧白眉眼一動,湊近了些。
畫眉接着道:“十年前,洛掌門年輕氣盛,狂得很,在武林大會上當着各派掌門的面兒大放厥詞,正巧白鶴老人路過聽見,便施展輕功飛到洛掌門面前,屈指一彈,給了他一個腦瓜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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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掌門那個氣呀,當場拔出劍要與白鶴老人決一死戰。可白鶴老人不理他,顧自走了,洛掌門追出二裏地都沒追上。後來他到處問白鶴老人的下落,終于在一個林子裏找到他,不過……”
“不過什麽?”
“白鶴老人從頭到尾沒出過手,可洛掌門就是打不着,一直到耗盡力氣為止。那次比試未分勝負,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倒也不是洛掌門功力不夠深厚,關鍵玄鶴門的輕功身法太克制他的劍技。”
牧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劍破萬法,但若是一劍都斬不着……”
牧白決定,今晚就去找他的好哥哥學輕功。
說曹操曹操到,他剛冒出這個想法,擡眼便見夜行推着輪椅進了茶樓。
牧白眼睛一亮,站起身來招了招手:“好……不是,那個,蘇公子。”
“你們也在這兒啊。”錦衣瞅見他們,便走到這桌來“欸,你們聽說了嗎?魏老賊被人宰啦,真是大快人心。我和夜行特地帶公子過來聽茶樓先生說書呢。”
畫眉奇道:“你們烏啼人怎地也和這魏老賊過不去?”
錦衣往後瞥了眼,湊近小聲說:“我家公子也和那老賊有些過節,具體不好說。”
話音剛落,夜行便推蘇墨過來了。
輪椅停在桌旁,朝着說書先生的方向。
牧白從自己碗裏撿起倆肉餡包子,拉條板凳坐到蘇墨身邊,遞了一個過去。
“秦姑娘,我家公子不吃……”
蘇墨伸手接過,啃了一口。
錦衣把後邊的“肉包子”三個字給咽了回去。
罷了。
錦衣想:殿下打小挑食,不過既是秦姑娘給的,那便不算是食物了。
牧白轉回頭來:“怎麽了?”
“沒事沒事。”
蘇墨細嚼慢咽地解決完一個包子,瞥了眼牧白,輕聲問:“小白姑娘也來聽書?”
正說到精彩之處,人群中傳來一陣喝彩。
牧白讪讪道:“其實我對這個不是很感興趣。”
“哦,是嗎?”蘇墨接過手帕,擦拭沾油的手指“我倒挺感興趣的。”
牧白心說實際情況啥樣你不知道嗎?還要聽說書先生添油加醋再講一遍。
可礙于目前是女裝身份,他也不好開口,只道:“我聽了一段,沒什麽意思。”
蘇墨笑了笑,不置可否,視線投向人群中的說書先生。
先生正說到“踏雪怒斬黃眉怪”,“啪”地一聲合起扇子,眉飛色舞:“踏雪少俠手提魏老賊項上人頭,仰天長笑出門去,迎面撞上那黃眉怪,立時怒目圓睜,喝道:‘黃眉老賊,你作惡多端,今日遇上我,便是你的死期!’”
牧白:“……”
蘇墨擡起袖子,掩面咳了兩聲,嗓音裏卻掩不住笑:“我看這說書先生,講得很有趣啊。”
牧白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
不要緊,這段說完便接近尾聲,想必不會再有如此羞恥的臺詞了。
“……一地屍骨,滿目狼藉。漫天花雨中,少俠轉身離去:‘記住我的名字——踏雪。’”
牧白:“……”
總算完事兒了。
方才聽這先生說得天花亂墜,手裏的包子都不香了。
牧白把肉包子整個塞進嘴裏,剛嚼了一口,便見蘇墨從袖口取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
夜行立刻會意,将金錠送上前道:“先生,我家公子來得晚了,只聽着半段,不知您能否再講一遍。”
牧白噎住了。
他鼓着腮幫子回身找水的空當,先生已經收了錢,再次開講。
許是出的價過于高了,這回說書先生講得格外賣力。
他擡起扇子,兩指并攏朝前,竟擺出了唱戲的架勢:“踏雪少俠飛起一腳,踹開那魏老賊的屋門,大喝一聲:‘狗賊!拿命來!哇呀呀呀呀呀——’”
後邊還跟了一段戲腔。
饒是蘇墨極力克制,也沒繃住笑得彎下腰。
牧白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臉漲得通紅,終于按耐不住伸手抓着蘇墨搖了兩下:“別笑了……”
“不許笑!”
“好,好,我不笑。”蘇墨緩過來,正色道“踏雪少俠夜闖丞相府,當真勇猛非常。”
正經了沒兩秒,看見牧白漲紅的臉,又沒忍住,趕緊擡袖掩住臉,假裝自己沒有在笑。
牧白忍無可忍,一甩袖子,轉身出了茶樓。
今日淩雲渡的街市比往常更熱鬧,許多攤兒都上了新,沿街的商鋪檐上挂着彩色花燈,像在迎接什麽節日。
牧白漫無目的地走了會兒,在一個攤位前停下來。
他摘下架上挂的白色薄綢領巾,問商販:“這個多少?”
“姑娘好眼光,這個呀……”商販伸出兩根手指“兩枚銅板。”
這麽便宜?
牧白終于意識到,上次那個是獅子大開口。
他摸出兩枚銅板交給商販,把嶄新的白綢領巾圍到了脖子上。
“姑娘真是爽快人。”商販笑眯眯地說“要不再挑點什麽?我這兒的發簪、耳環,都是伽藍最新款。乞巧節快到了,那天淩雲渡的姑娘公子們都會出門來看花燈、煙火,姑娘那天也要會情郎吧?可不得好生打扮打扮?”
牧白看看滿大街的香囊、花燈,算是明白了。
“我沒有情郎。”
“不會吧?”商販奇了“姑娘模樣生得這麽好,追你的人不得從淩雲渡排到國都去?”
牧白搖搖頭,轉身便要走,迎面正撞上蘇墨推着輪椅過來。
他原本不想搭理,可見到蘇墨一個人,錦衣夜行沒跟過來,想了想,還是走過去。
“他們人呢?”
蘇墨搖搖頭:“我讓他們別跟來。”
“為什麽?”牧白把手搭上他輪椅後側“你自己推這個多不方便?”
蘇墨笑了笑,目光落在牧白頸間:“誰送的?眼光不錯。”
牧白一怔:“沒誰送的啊,我自己買的。”
他推着輪椅往回走了兩步,忽然明白過來。
又道:“不是,現在這天兒太熱了,我又不是你,我圍那麽厚一塊布不得悶死。”
蘇墨:“哦。”
“而且那條那麽貴,萬一弄髒了……我這條才兩個銅板,髒了丢掉換一條就是。”
蘇墨:“哦,原來如此。”
牧白沒招了:“我就是想說……我不是不喜歡你送的那條,等過倆月入秋,天氣冷了,到時候我一定圍。”
蘇墨點點頭,仍沒什麽表示。
牧白看着滿街的花燈,忽然腦袋一熱,脫口問:“乞巧節那天你有約嗎?”
“沒有,怎麽了?”
“我聽人說那天有花燈和煙火。”
蘇墨輕笑了聲,擡眼看他:“所以,小白姑娘這是在約我?”
牧白:“……”
“不是,你想什麽呢?我就問問,正好我也沒約人,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了,好了。”蘇墨攔住他的話頭,笑着說“那天我一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