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鬼都
牧白眼角抽搐, 仍是搖了搖頭:“不了不了,真的不了。”
“阿彌陀佛——”空遠大師緩緩道“好罷,既然小施主心意已決, 老衲也不再勉強。”
他從頸間取下念珠, 握在手中撚動:“老衲可要認真了。”
牧白點點頭:“大師請全力施為, 無需手下留情。”
他還未見過空谷寺的招式, 因此不敢懈怠,全神貫注地握着劍注意空谷大師一舉一動。
按理說, 和尚應當沒有遠程的攻擊方式吧……
“嗖——”
帶着勁風迎面飛來的念珠直接推翻了他的猜測。
不僅有遠程,還是類似回旋镖的遠程。
牧白一矮身,那念珠便在他頭頂兜了一圈,又回到空遠大師手中:“阿彌陀佛——”
大師說不手下留情, 就真的一點兒也沒留情, 念珠剛收回手中,便再次抛過來,速度和勁力愈發強勢。
牧白堪堪閃過,意識到不能再遠距離和空遠大師耗,身形一晃,避過念珠的同時瞬步接近。
念珠比他更快到達空遠大師手裏, 又是一個輪回。
距離越近,牧白也越不好閃躲, 只好提劍斬去。
“啪。”
線是斷了,可念珠仍朝着原本的軌跡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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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險之又險地閃過, 呼嘯的勁風擦過耳畔,竟有些火辣辣的疼。
念珠回到空遠大師手中, 附着其上的勁力消失, 佛珠從線頭滾落。
牧白剛松一口氣, 卻見空遠大師在佛珠掉落的瞬間以掌力帶動氣流,将其馭于鼓掌間。
最後屈指一彈。
“嗖、嗖嗖——”
數十枚佛珠飛射而來,在牧白視線中形成一片密集的彈幕。
他喉嚨一緊,全憑本能使出了斜雨落竹的第一式。
劍尖疾刺,快速擊落佛珠的同時被其中蘊含的勁力逼得不斷後退,直到擂臺邊緣才堪堪停住。
“阿彌陀佛——”空遠大師雙手合十,微微一笑“小施主果然厲害,我這招名曰萬法歸一,是空谷寺的絕學,你竟也能擋下……”
話音戛然而止,空遠大師忽然蹙起眉,嘴唇不住翕動,漸漸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牧白愣了愣:“大師,您怎麽了?”
他有心領教空谷寺的招數,到目前為止還沒傷到空遠大師一根毫毛。
空遠大師緊閉着雙目,兩手掌心上托,似乎打算運氣療傷。
片刻後,卻猛然睜開眼,吐出一口血來。
“大師!”
“藥……有人在我茶裏下了、藥……”空遠大師緩緩軟倒,雙膝跪在地面“是什麽……”
他們在外用茶時都會先拿銀針試過,若真有人在茶中下藥,恐怕是無色無味,連銀針都試不出來。
牧白上前扶住他,用自己蹩腳的醫術把過脈,立刻道:“不要運氣!”
空遠大師的內力似乎被什麽封住了,越是強行運氣,便越容易傷及根本。
他背起空遠大師,打算去找師姐來看。
卻聽地面“轟——”地一聲炸起驚雷,揚起漫天灰塵與硝煙,吞吐出猩紅的火光。
“轟——”
“轟——”
接二連三的爆炸。
除了幾個強者,其他人瞬間亂作一團,慌不擇路地往外跑。
不知是場面太亂,還是臨時搭的高臺本就不穩,木梯搖搖晃晃,最終向一側傾斜,轟然倒塌。
牧白位于混亂的中心,四周被爆炸的餘波掩蓋,只能隐約看見人影流竄。
他意識到什麽,轉頭看向帳篷口,扭曲的火光中,殺進來一批紅衣人。
外頭響起兵器相撞的厮殺聲。
濃煙滾滾,牧白嗆得咳嗽起來,忽聽背上人緩緩道:“小施主,不用管老衲,你快逃吧。”
他想也沒想:“不行。”
四周的硝煙越來越濃,熏得人眼睛都快睜不開。
一片混亂中,牧白聽見洛子逸驚慌的喊聲:“師父!你怎麽了?”
“洛掌門……”
先前牧白看見他喝了這裏的茶,恐怕也中了和空遠大師一樣的毒。
如果他沒猜錯,這種毒無色無味,正常情況下對人體無害,只有大幅運功時才會發作,難怪銀針試不出來。
“阿彌陀佛——小施主,你再不逃可來不及了,連洛掌門也身陷囹圄,老衲更指望不上……你天賦異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大師,你就少說兩句吧,我不會放着你不管的。”
就在這時,場內響起嗡鳴的琴音。
南風意的話音随着聲浪傳開:“只要諸位不負隅頑抗,紅蓮教也不會趕盡殺絕……”
“呸!”混亂中罵聲一片“南風意你這個叛徒,竟和邪教勾結!”
牧白微微蹙起眉,往後退了一步,一時半會竟不知該不該往濃煙外走。
紅蓮教埋伏已久,各門派的高手又有不少中了此毒,還有一個潮生閣二五仔。
就這個局面看來,他一人也無力回天,要背着人出去更是不可能。
牧白想了想,出聲說:“大師,一會兒若是紅蓮教殺進來,我不會與他們硬拼,先護得我倆性命周全要緊。”
空遠大師笑了聲:“好。”
他頓了頓,又道:“小施主倒是通透。不枉我一把年紀,還想收你這個徒弟。”
“您可別再說了,我真不想剃光頭。”
空遠大師悠悠道:“老衲明白,施主既扮作女兒家,自然是要蓄發。”
牧白:“……”
他心裏暗驚,沉默片刻才問:“大師是如何知道的?”
怪不得方才在擂臺上,空遠大師稱他為小施主,而不是女施主。他原以為這老人家想讓自己當尼姑,沒想到居然早穿幫了?
空遠大師道:“所謂慧眼識珠,老衲若沒有慧眼,又如何發現得了小施主這顆明珠……不過施主放心,老衲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
牧白才松口氣,又聽空遠大師道:“不過老衲甚是好奇,小施主為何男扮女裝,莫不是為了與皇子殿下成親?”
“那倒沒有……不是,大師,你好八卦啊。”
現在顯然不是适合聊八卦的時候。
外頭的厮殺聲漸弱,紅蓮教邪功本就防不勝防,又有潮生閣琴音輔助,面對雜亂無章的武林衆人,完全具備壓倒性優勢。
牧白眉眼微動,片刻後,将空遠大師放在靠後的地面上:“大師,我們就假裝昏倒在這兒……”
他就地取了些塵土塗在自己和空遠大師身上、臉上,又用劍劃了四五道口子,将衣裳撕得破破爛爛,抹開血跡。
帳篷密不透風,掩蓋視線的煙塵久久不散,若運氣好,紅蓮教沒進來查看,指不定能讓他倆混過去。
牧白躺倒在地,仍集中精神感知周圍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窸窸窣窣一陣響動,有腳步聲靠近。
來人捂着口鼻揮去煙塵:“方才擂臺比武,這裏頭還有兩個一直沒出來。”
另一人道:“指不定讓隐雷給炸成碎片了。”
“誰知道呢?教主吩咐過,決不能有漏網之魚,就是死了也得把屍首帶回去。”
牧白閉着眼,用身形擋住空遠大師,同時手在背後摸到劍柄。
若紅蓮教的人要置他們于死地,那即便沒有勝算也得搏一把。
“咦——在那裏!”
“這兩個暈過去了。”
“看樣子應該是被隐雷炸到了,走,把他們拖回去。”
地面全是被炸起的碎石,磨得牧白後背生疼,他暗暗咬緊牙關不吭一聲,面上仍是裝着昏死過去的樣子。
那兩人開始還有些警惕,拖行一陣後發現這倆暈得徹底,沒半點動靜,便也不再特別留意。
外頭已結束戰鬥,除了潮生閣主和夢長老,其他人都被關進巨大的黑鐵籠子裏,也都已失去戰鬥能力。
空遠大師和牧白一塊兒被扔進了最後一間鐵籠裏。
黑鐵牢籠底下是木板車,紅蓮教的人拉着繩子在前頭拖行。
牧白現在算是明白了,潮生閣将地點選在這兒不是為讨伐紅蓮教,而是方便紅蓮教埋伏武林衆人。
他閉着眼,耳廓微動,捕捉到前頭飄來的話音。
“你們承諾過不對我門下弟子動手。”是南風意的聲音。
“閣主說的哪裏話,我們這也是以防萬一。”
與他交談的,應當是紅蓮教的人。
從後續談話內容中,牧白大概聽出潮生閣此次與紅蓮教合作,除了閣主和長老,門下弟子都不知情,也一并被關了進去。
“閣主放心,我們沒必要再對您的弟子做什麽。畢竟他們早已受我教控制,不是麽?”
“你……”
“您當那些個功法是白練的?我們紅蓮教的功法影響心性,您不會不知道吧,可為了江湖地位,為了在武林中發號施令,您還是用了,這可怪不得別人……”
牧白一路裝昏順帶偷聽他們談話,也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到後來自己都有些犯困了。
他不敢睡過去,一直硬扛着。
穿過鬼都周圍的妖霧時,森森寒氣爬上皮膚,凍得牧白險些打了個顫,神智完全清醒過來。
妖霧深處傳來異獸的嚎叫聲,還隐隐回蕩着詭谲凄厲的鬼哭……他眉眼微動,尋思在這種環境裏呆得久了,不死也得瘋。
此前各大門派遣來的弟子都有去無回,即便是像洛忘川這種高手想進入鬼都,也得費好一番力氣。
這回有紅蓮教的人在前頭領路,倒省心得多。
牧白有些好奇他們是用什麽法子避開妖霧中那些異獸,便小心地眯着眼縫往外瞥。
狹窄的視野內,只能看見披紅鬥篷的人舉着蓮花狀的火把,其上燃燒的火焰與尋常明火不同,在森森鬼霧中伸展開烈焰的獠牙,火光扭曲了空氣的波紋,俨然一副地獄景象。
那火焰看樣子溫度不低,但牧白仍覺得冷,看來這裏原本的環境還要更惡劣,光是低溫就足以取人性命了。
他餘光又往旁邊一掃,發現最後這一車裏都是暈倒的人。前頭紅蓮教的人只顧拉車,沒把注意力分給他們。
牧白手腳不動,只稍稍睜開了眼,沒被發現。
他看向前方,發現前一車關的都是無門無派的武林人士,再前面一車便是師姐們。
穿過倒挂獠牙的青石門,進入鬼都內部後,紅蓮教的人熄滅火把,沉默地走在前方,穿過鐵索吊起的木棧橋,停在中央祭壇形的巨大圓柱上。
“教主說了,這些人要分開關押,特別是青蓮谷的人。”
“我方才看見最後那車有一個穿的也是這樣的衣裳……”
紅蓮教的人走過來,牧白立刻閉上眼裝死,一動不動。
他被人從鐵籠裏拖出來,拎到關押青蓮谷弟子的囚車裏。
那人合上籠門,牽着繩索穿過祭壇另一頭的窄橋,帶他們走進鬼都深處。
秦玖歌見牧白滿身狼藉,小心翼翼地撈住他肩頭晃了晃:“小白,小白……”
牧白怕被紅蓮教的人察覺,仍閉着眼不吭聲。
畫眉拾起他手腕把脈。
牧白屏住呼吸。
以師姐的醫術,很容易便能發現他是清醒的。
果然,畫眉仔細檢查過他呼吸和脈搏,久久沒有言語。
正在牧白緊張之時,便聽外頭“哇”地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小——白——你一定要挺住啊,別死啊!嗚嗚嗚……”
牧白:“……”
他真的很想吐槽一句:師——姐——你的演技好浮誇啊!要扣雞腿的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