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斜雨落竹
此言一出, 全場鴉雀無聲。
往常都是潮生閣陰陽怪氣別的門派,沒想到今日當着江湖各路人士的面竟然被一個“姑娘”出言嘲諷。
曾在潮生閣手底下吃過虧的俠士心裏暗爽,同時也為牧白捏了一把汗。
衆所周知潮生閣最是在乎臉面,夢長老心眼如針尖, 南風意也沒大度到哪兒去……嗯?
度量不大的南風閣主掩嘴咳嗽了一聲, 竟拉下臉面好聲好氣說:“我說了, 你若對這結果不滿意, 可以重抽……”
牧白扯了扯唇角:“不必了,就你吧。”
衆人見他抽出劍指向南風意, 皆是嘩然。
南風閣主開口讓步已是難得一見,這“姑娘”卻不順着臺階下, 竟還要與他比試。
瘋了麽?
青蓮谷的師姐們都已站起身, 攥緊了拳頭注視着場內。
秦玖歌幾番張口想叫牧白不要沖動,最終都咽了下來。
南風意臉色難看:“我已給了你最大限度的……”
“別廢話了。”牧白已沒了耐心“打不打, 不打就認輸。”
他實在被潮生閣這手暗箱操作惡心到了, 更看不慣對方先給自己下了絆子, 轉頭又在這裝好人。
“……打。”
南風意拿起古琴,走下了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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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白退到擂臺另一頭, 等他在對面站定,抱拳行過一禮。
南風意點了點頭:“你先出手吧。”
牧白可不會與他互相謙讓,比試一開始, 便提劍瞬步過去。
他謹記着師姐的叮囑, 不在臺上使用玄鶴門身法, 但身輕如燕的基本功沒有白練, 速度仍是快得驚人。
南風意未曾料到他攻勢如此迅猛, 瞳孔驟縮, 在劍尖刺來的一瞬間以琴身背面相抵, 碰撞出金石之聲。
牧白微眯起眼。
這把琴材質堅韌,比之木質的尋常古琴,倒像是用石頭鑄的了。
高臺上,洛忘川眉眼微動。
南風意搞這把琴,恐怕原是打算用來對付他的。
牧白一擊而退,收劍的同時想到,青蓮劍通體由青銅鑄成,與天雨流芳相比劍鋒偏鈍重,難以對這把琴造成實質性的損壞。
而這琴身面積不小,在南風意手裏幾乎能當半個盾牌來使,這種情況下想擊中對方要害難度極高……
“铮——”
他的思緒被琴音打斷。
與夢長老不同,南風意撥動琴弦的內力顯然更深厚,弦音震顫嗡鳴,雖不像刮鍋底那般刺耳,精神幹擾和對耳膜的破壞效果卻不遑多讓。
只一聲,便讓牧白腦袋發暈,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他完全無法思考,胡亂揮劍斬去,全落在琴身背面。
南風意反手撥琴,音浪一波接一波洗刷着神識。
雖然琴音的攻擊集中于牧白一人,但離得較遠的高臺上衆人也受到了影響。
他們捂上耳朵,看向場地內的目光多了幾分憐憫。
隔着這麽遠都覺得頭疼,那“姑娘”與之正面相對,恐怕腦袋都快裂開了。
事實和他們想的差不多。
牧白耳廓已滲出鮮血,眼裏也控制不住地泛起紅血絲。
他閉上眼,琴音更加鮮明地回蕩在腦海。
恍惚間,牧白想起與洛忘川交手那一夜。
此前數十年,南風意一直是洛忘川的手下敗将,而他也和洛忘川交過手,仍清楚記得劍癡的戰鬥技巧。
區別于牧白的天賦與學以致用,洛忘川強大的劍技,靠的是幾十年如一日廢寝忘食的練,他與劍同吃同睡寸步不離,早已經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
流風回雪劍沒有秘籍,戰技全刻在洛忘川骨子裏,每一劍都是本能。
對了,本能。
南風意的琴音固然強大,卻阻止不了本能。
若不思考,受其幹擾的程度便會降低。
牧白習慣于在戰鬥中思考和觀察對手,倒未曾聽從過本能。
想通這一點,他開始嘗試摒棄腦海中紛雜的思緒,忘掉所有學來的技巧。
南風意見牧白閉着眼,看準了時機,便抽出琴中劍直刺過去。
牧白感覺到危險,以足後跟為重心一仰,避開了劍勢。
南風意蹙起眉。
有琴音幹擾,牧白又閉着眼,按理說很難及時察覺到自己出劍。而且他面對劍尖神情過于平靜,躲閃的動作也像一個睡着的人在夢游似地,沒有半點章法可循。
這究竟是……
牧白腦海陷入空白,連琴音也被屏蔽在外。
與此同時,有什麽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漸漸蘇醒。
如破土抽芽,一縷悠揚清麗的笛音幽幽奏響,萦繞在腦海中。
是他極熟悉的曲子。
南風意一劍落空,再次撥動琴弦試圖增強幹擾,牧白卻恍若未聞,閉着眼提劍刺來。
他刺擊的速度極快,角度過于刁鑽,如細雨般無孔不入。
南風意不停移動古琴來抵擋,刃尖靈動迅疾的連刺落在琴身上,如點點雨撲上竹葉。
“好快的劍。”
“确實是快,只是如此高速地出劍,怕堅持不了多久……”
擂臺上,南風意詫異地發現,自己琴身某處被劍刺穿了一個洞。
再這樣下去,這把琴又要報廢了。
但就在這時,疾刺的劍驟然停了下來。
他稍稍松了口氣。
好家夥,劍勢終于停了……什麽?!
南風意視線中,牧白兀地折下腰,以腰的勁力帶動劍鋒疾速旋轉,劍光幻化為一片銀光絞殺而來。
琴身和劍鋒摩擦出刺耳聲響,火星迸濺。
他先前已被接踵而來的疾刺逼到擂臺一角,眼下面對大範圍的旋斬根本無處可躲。
琴身終于不堪重負,“咔”地一聲裂開,琴弦随之崩斷。
腦海中回蕩的清越笛音陡然上揚,如一只鳳鳥振翅飛出竹林。
牧白遵從本能出劍,雪亮銀光破空而去,鋒銳無匹。
那劍意中沒有殺氣,卻極度危險,南風意完全是下意識地扔了斷琴往後躍下擂臺。
劍風與他擦肩而過,落在擂臺之外的地面,竟斬開幾尺深的裂痕,還在随劍意侵蝕不斷加深。
這劍若真斬在他身上,恐怕……
高臺上衆人在牧白旋斬時就已屏住呼吸,此刻望着地面上那石破天驚的一劍,皆是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南風意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輸了。”
夢姝睜圓眼睛,咽了咽口水,才艱難地開口宣布:“第二局,青蓮谷秦牧白勝!”
那一曲笛音也到了尾聲,綿綿如細雪,随思緒漸漸回籠,在聽見聲音的一瞬戛然而止。
牧白看向擂臺下的夢姝,又看看南風意,自己也有些茫然。
“……我贏了?”
南風意點點頭:“你贏了。”
他神色極為複雜,片刻後,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聲問:“能否告訴我,你方才用的劍法叫什麽?”
牧白想了想,彎起眼一笑:“斜雨落竹。”
他施施然離開擂臺,走上木梯,還未抵達高臺,衆位師姐就已歡呼雀躍着迎上來:“小白太棒了!”
畫眉拉着他往前走:“小白師妹越來越出息了,真給我們青蓮谷長臉。”
“你瞧那邊那個——玉樹山莊的,我方才已經看見他提筆在寫了,估摸這趟大會結束,回去你就把南風意從榜上頂下來啦。”
牧白:“……”
實不相瞞,他早就被頂下來了。
這一場較量,将武林大會的氣氛推向,除了潮生閣全員面色不虞,其他門派和江湖人士都毫不吝啬地獻上喝彩,熱烈非凡。
——短暫的轟動過後,比試繼續。
第一約進行了兩個時辰,才告一段落。
在整理晉級名單,安排下一輪出場順序的空檔,洛忘川來到青蓮谷陣營前方。
“秦姑娘,以你的實力,想必我們會在決戰碰上面。”
牧白也不謙虛,拱手道:“屆時還請洛掌門全力以赴,不必手下留情。”
洛忘川深深看他一眼,點了點頭:“好。”
他離開後,秦玖歌轉頭問:“小白,你對上洛掌門,有把握麽?”
看過方才那一場,她震驚的同時已完全相信了牧白的實力,也意識到先前一直低估了自家少主。
牧白彎了彎眼:“洛掌門是公認的強者,我能贏過南風意,對上他倒還真不一定。”
關鍵他不能用玄鶴門身法,失去克制的優勢,況且……上回他在洛忘川面前用過青蓮劍法。
當時夜黑風高,旁的人可能看不清,但洛忘川實打實地領教了劍陣的威力,若再使一次很容易被發現。
以洛忘川對劍技的癡迷程度,必定追根究底,若讓師姐知道踏雪也使同樣的青蓮劍法,解釋起來就麻煩了。
牧白思慮再三,決定到時扛不住就認輸,反正贏了也沒多大好處。
高臺下,第二輪的比試名單已安排就緒,夢姝站上臺,朗聲念出對陣雙方的名字:“第二輪第一局,玄鶴門羿清雪,對,萬鏡司江辭鏡。”
萬鏡司是朝廷組織,不參與江湖集會,來的只有江辭鏡一個人。
他站在淩雲宮陣營旁的木梯口,仍是劍眉星目的英俊相貌,只是臉色紅得有些可疑。
牧白看見他舉起手,喊了聲:“我認輸。”
另一頭,羿清雪已準備上臺,面對突如其來的勝利,顯得有些茫然。
“羿清雪勝!”
“下一場:青蓮谷秦牧白,對,空谷寺空遠大師。”
牧白挑了挑眉。
這節奏,難不成是要讓他把前十大佬打通關?
他拿起劍走上擂臺,同空遠大師行過禮。
“阿彌陀佛——”空遠大師雙手合十,緩緩道“方才有幸見識過小施主與南風閣主的對決……我看施主根骨奇佳,不如随老衲出家,皈依佛門。”
牧白:“……”
空遠大師好像很喜歡收徒啊,怕不是想拐自己回去剃個光頭。
他連忙擺擺手道:“不了吧大師,我已經成親了。”
空遠大師眼神一亮:“俗家弟子,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