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3)

舫來得及伸手阻攔,就一口猛灌下去。許秋舫酒量不行,這口急酒下去,登時就啪的一聲倒在了桌上。

“我之前有問過他是不是對你動過心,我能看得出來他遲疑了,他心裏或許是有你的,你不要因為幾句話就這麽直接放棄啊……喂,許白焰,你聽到了沒……”

許白焰倒是半句都沒聽到。

這時恰好燒烤被端了上來,許秋舫搖搖酒醉的那灘爛泥,見他半晌沒反應眼神又轉了回來,看來也只能自己默默解決這盤烤串兒了。

期間許秋舫還回了小女朋友的一條消息,她言語興奮地說明天江大會入駐一個古裝拍戲劇組,演員裏有她最喜歡的一個流量男明星,讓許秋舫明天早起去前排占個好位子,好拉上她一起圍觀。

許秋舫瞅了瞅時間,無聲哀嚎了一聲,抓緊時間吃完了燒烤付了賬打道回府,淩晨車流有些稀疏,好在許白焰開了車來,倒也不用費心打車了。

拉起許白焰扛肩上,打開車門随手一把扔進車裏,搜摸半天找到了許白焰身上揣着的鑰匙,匆匆啓動了車,往許白焰在市醫院附近租住的小屋開去。

許秋舫打算着先把他送回去,再開車回學校,反正許白焰住的地方離醫院近倒也用不上車,等明天他再給他開回來。正想着,副駕駛位上的許白焰因為車子過減速帶的一咯噔,突然身子一軟就往駕駛位偏倒了過來,正好實實地壓在許秋舫肩上。

好在路上也沒什麽人,許秋舫一面繼續開車,一面稍微分神地側過身,頗有些無奈地伸手把許白焰扶正。

本只是一件極小的事,沒想到下一秒車輪就好像撞到了什麽軟物,莫名震了一下,把剛拿駕照不久的許秋舫驚地立即踩下了急剎車。

許白焰适才過減速帶時意識已經有些醒轉,這時又是莫名一震,他也幽幽半睜開眼,言語間迷糊地問道:“怎麽了……唔,撞上什麽了嗎?”

路燈昏黃,雖車燈明亮,但恰好處于視覺盲區,許秋舫也實在不好說撞上了什麽,反正不是人,或許是一塊石頭,或許是個溜街的小動物,他想了片刻還是準備下車看看,萬一車胎被紮破了就不太好了……

他跟許白焰吱了聲就下車了,半晌眉頭緊皺着抱回了一只被壓傷了腿的小黃狗,許秋舫伸出腿猛踢了一旁那個又迷迷糊糊睡過去的男人一腳,連忙招呼着這個稍微也能和獸醫沾上點邊的許醫生過來看看。

夜色裏,許白焰隐約見他手裏血肉模糊的一大坨,酒醒了大半。

強忍着腳下暈眩靠到了跟前,用救人那套初步檢查了番,好在那狗沒傷到關鍵,就是腿被壓得有些傷重,傷口深可見骨、血流如注,若是不及時救治,可能腿就沒有辦法再要了。

小狗崽在許秋舫的懷裏疼得直抽抽,嗚咽聲虛弱又可憐,一雙黝黑晶亮的眸子失去光彩,乍一看像極了不久前的那只小黑貓。許白焰眼見着有些于心不忍,畢竟,是因為他倆不小心才撞上了這只小狗……

淩晨将近一點了,周遭尋常店鋪都已經關門歇業了,許白焰車上也沒有放繃帶酒精之類的急用藥品,他有些慌張地在街上四處跑着,想要找到一家藥店也好……好歹能先止血再說。

慌亂的眼神四處巡視許久未果,許白焰有些失望地正準備開車把狗帶回家包紮,下一秒他就猛然發現在路的盡頭還亮着一盞燈,那燈在昏暗幽黃的光裏透出冷白色的光,合着招牌上嫩綠藤蔓卻有些暖融春意,讓人心下一安,更讓許白焰安心的是他招牌上的字:

卡通畫風的幾個字,寫着“萌寵樂園”。

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有一家……寵物店還開着門?這驚喜來的太及時了些吧。

趁着許秋舫把車停在路邊,許白焰從他懷裏小心地接過小狗撒腿向那邊跑去,還隔着幾米遠,他就瞧見店裏邊裏邊走出來一個拎着垃圾袋的男人。

許白焰驚喜地正準備叫住他,就見他似乎聽見腳步聲驀然擡起頭來,一張臉在燈下頗為明晰。

許白焰保持着小跑的姿勢驀然頓住,那臉莫名有些熟悉……許白焰酒醉後漿糊似的腦子迅速轉動,半晌才有了結果。

那人……好像是一周前在九溪名邸大門前見到的那個寵物店員工,那個鴨舌帽男孩?

☆、絕症疑雲

“還好,狗狗只是後腿部有些骨裂,我給它做個外固定促進骨骼固定就行了。”那個寵物店小男生穿着白大褂,胸口處印着一個卡通白雲圖案顯得頗為親切,俯着上身給小黃狗剃毛清理之類的準備,一邊許白焰解釋道。

那日他光想着教授,心裏慌張地也沒仔細觀察過這個男生,如今見他眉目笑起來,也是一個挺暖心的可愛小男生,心裏稍放下心來。餘光裏見小狗腿部瑟縮着連帶着肌肉抽了抽,又忍不住擔心地問了句:“那請問……,它需要做骨科手術嗎?”

“你就叫我小魚吧,”男生擡起頭來眸子晶亮,“不用哦,小家夥的傷情不需要做手術,畢竟腿上沒有骨折。”

許白焰悄悄放下心來,又低聲感慨道:“真沒想到你們這家店居然半夜也還開着,不然我都不知道能到哪裏去救治這條小黃妞……”

環顧四周,這家寵物店窗幾明亮、環境雅致,綠植鮮花明媚芬芳頗,四處懸着棉花做的雲朵作為裝飾,就連寵物店常有的微醺氣息也全然被另一種清幽芳草香取代,周邊置了些木籠子,幾只軟乎乎的小貓和狗崽倚在籠裏的軟墊上沉沉睡去,夜色籠罩下,整個店溫馨柔軟極了。

在江寧這條繁華商業街寸土寸金的地段上,能開得起這樣一家面積不小裝潢也頗為精致的小店,許白焰有些感慨。小魚卻習以為常地擡起頭,耐心的解釋道:

“這都是我們大老板的意思,他常說小毛球們是最溫柔最細膩的,它們甚至比人值得好好對待,二十四小時營業如此才能在它們需要的任何時候都能給予呵護。”

這話也是極溫柔的,小魚轉述起老板的話來,兩眼放光的模樣滿滿都是崇拜與仰慕。許白焰聽着莫名有些失神,突然他的腦子裏冒出來了一句話,他依稀記得一周前初見小魚時他好像無意間說着:

“這只雞是我頂頭上司的心尖寵物,可寶貝了……”

許白焰糾結着措辭問:“小魚……都雲谏先生就是你的老板嗎?”

從藥箱裏取出工具正準備上手的小魚有些詫異地擡眼瞥了他一眼,“先生,你認識我們老板嗎?”

“說來也怪,”小魚邊手上動作着邊随口說着,就當找個話題活躍氣氛,畢竟淩晨的空氣過分冷寂得有些落寞,“都先生四月份來過一次,第二次來就直接全款買下了我們整家店。他是真極喜歡小動物但又不常過來,只偶爾來過來瞧上幾眼就是了。”

“你絕對想不到,我們老板在家裏養了一只小紅雞做寵物,平時又髒又臭的雞仔兒被養的油光水滑香噴噴的,平日裏想必光是灑掃費就得花不少……”話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小魚言語間偶爾雙眼放光地瞅瞅許白焰。

許白焰索性故作驚訝笑了笑,随意說了些話一筆帶過,眼上注視着小魚給小黃狗治療,心裏卻飛到很遠的地方想了許多。

一開始是感慨教授居然還能在教學之餘開着這樣一家寵物店,當真是有錢;其次是聯想到他此前救治小貓時的模樣,如今看來是真的喜愛小家夥們;最後卻滿腦子都想着那個人說話的模樣。

“小毛球們才是最溫柔細膩地,它們甚至比人更值得好好對待,二十四小時營業才能在它們需要的任何時候都能給予呵護。”

淡淡的,溫柔的,眸子卻格外明亮,像一顆揉碎了灑在瞳孔裏的星星。

可惜……教授對小動物如此用心入微,滿眼星辰閃爍,對他卻是冷風入懷般冷淡疏離。

身後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驀然打斷了許白焰腦子裏胡思亂想,是許秋舫來了。

等了許久,直到指針堪堪劃過了兩點,小黃狗才支着被繃帶緊緊束好的後腿在麻藥作用下睡去,小魚卻絲毫沒有疲憊的意思,拍手大叫一聲大功告成,直把癱坐在沙發陰影裏的許秋舫從夢裏拽了出來。

想着自己平時忙到連自己都沒時間照顧,許白焰只能先付了藥費,又花了些錢把小狗寄養在寵物店裏,讓小魚幫忙張羅着,給小黃狗找個主人領養出去才是。

跟小魚告別後許白焰站在路燈下等着許秋舫把車開過來,經此一事,他的酒是醒的差不多了,七月夜晚的風吹得還是有些慎人,迎面一陣風,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上車前他回頭最後瞥了一眼寵物店,周遭緊閉的門店更襯得它暖色燈光燦若晨星,就仿佛教授精致的鑽石袖扣一般。念此,許白焰目光一黯,輕嘆口氣轉身上了車。

許秋舫看在眼裏,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只能暗自收回目光啓動車子。

六年前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許白焰硬是花了許久才堪堪走出來,不知道這一段情,他又會困上多久?

第二天一大早,許秋舫就被小女朋友的奪命連環call從被窩裏拖起來,和身邊興沖沖奔往追星前線的人不同,堪堪睡了五個小時不到的許秋舫連走路都在做夢,心裏只想着追星起來太要命了,他這輩子還是別追星了。

剛出了宿舍,許秋舫睡眼惺忪地就瞧見一大堆女生抱着本子玩偶明星海報之類的,成群結對地向實驗樓三教那方跑去,後知後覺問了問女朋友,說是《偶像巨星》劇組的演員從今天起會在那裏借景拍攝,開拍之前有一個比較簡短的粉絲見面會。

暑假還有兩周就要開始了,剛好趁着學校留校的人不多,這個時候借景拍戲,倒是一個不錯的打算。

許秋舫被女朋友一路緊攥着手,向人群紮堆那邊擠進去,本以為早起就能占個好位子,沒想到八點不到就已經人流如潮。

好容易擠到前排,許秋舫發現人群都擁在三教門口來回湧動着,瞅了半天沒見到明星之類的,後來才知道要還得再過半小時,明星歐巴們才會準點從三教出來,開始這場為時二十分鐘的見面會。

雖暫時還沒見到明星真面目,尖叫聲歡呼聲卻仍舊沖天響,場面一時極其混亂。

許秋舫對這些追星不感興趣,被人群推搡着幹等了十分鐘,恰逢太陽出來溫度也上升了不少,盛夏七月人擠人更是汗流浃背,他就跟女朋友提議先去買兩瓶水再回來。

好在女盆友站了許久也渴了,在得到允許後,他如釋重負地退出來人群,找了個陰涼地稍微喘了幾口氣,眼瞅着不遠處紮堆擁擠、高聲歡呼嬉鬧的人群,心裏感覺有些窒息。

歇了半晌,他終于邁出了陰涼地往便利店走去。

正低頭刷着手機,卻聽見前方傳來女生的驚呼,明星見面會方圓五百米驚呼已經聽得多了,他本以為又是小女生追星的熱烈吶喊,擡起頭來随意瞅了一眼,沒想到卻看見了沒有料到的一幕。

人流匆匆間,一個女生和一個男人同時仰躺在地,女生周圍散落着本子和明星海報,明顯也是一個急匆匆趕去見偶像的追星族。

應該是她太過激動不小心撞上了行人,她倒是沒傷着,很快從地上爬起來,彎下腰想要去扶一旁的男人,但那個男人卻癱在地上半晌沒直起身,手臂綿軟地垂在兩側,距離有些遠看不清面容。

男人襯衫筆挺,周圍還散落着書本和電腦包,應當是一個老師之類的。

許秋舫想也沒想就沖了上去,準備幫助一旁急得掉眼淚的女生扶起男人,靠得近了才發現這男人居然是都教授,他眉頭皺起雙目緊閉,面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喘息有些粗重。

見有人來,女生強忍哭腔解釋說:“我剛剛走的太急沒注意撞上他了,結果他就起不來了,會不會出問題啊……要不,我打120吧!”

許秋舫沒回她,他當即俯身詢問教授有沒有事,教授自然也沒回他,他适才殷紅的臉色很快白了下去,呼吸也弱到幾乎微不可聞,不知是天氣還是身體原因,額角很快攀上細密汗珠,順着鼻側滑了下來,襯衫也被汗水浸透。

好像情況比較嚴重……

許秋舫也沒遇到過這種事情,這時他腦子裏只想着先把人扶到醫務室,若是還有問題就直接送急救。他跟一旁的女生說了這個想法,随後許秋舫把教授從地上扶了起來,讓他整個人靠在自己身上稍微喘口氣。

許秋舫正轉頭跟女生說把他送去醫務室,攬在教授身上的手臂就被莫名一股力量扒拉開。

許秋舫回過神來,就看見教授使勁掙脫自己的懷抱,薄唇輕啓一聲弱不可聞的“謝謝”飄進了耳朵裏,然後那人就強支一口氣低頭拾起了地上的書和電腦,孱弱費勁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倒的人,居然就在他和身邊女生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就這麽直接身形踉跄着走開了。

……

許秋舫有些莫名其妙,他登時追上去,手還沒來得及放上教授的肩,就看見他黯淡的雙眸水光一閃,冷白的面容剎那間回光返照似的泛起健康的紅,許秋舫還沒來得及稍稍放下心,下一秒就看見教授毫無血色的唇角竟然溢出了鮮血……

他吐血了?就因為撞了一下?這特麽是被隕石撞了吧……

許秋舫一時語塞,教授倒沒什麽反應,他安慰地側臉向許秋舫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擡手抹去了嘴角血絲,随後又繼續向前走去,那樣子似乎還要趕着去上課……果真,是盡職盡責的教授人物啊!

許秋舫有些傻眼,身體都弱這樣了,教授怎麽還一副見慣不慣的樣子?難道……

許秋舫突然心裏想到了什麽,他狠狠咬了咬唇,半晌給許白焰打了通電話。電話許久才接通,那頭許白焰的聲音有些疲憊:

“幹什麽?我剛剛做完一臺手術,速戰速決,我還得去ICU……”

“許白焰,你有沒有想過,教授拒絕你可能是因為他或許……得了絕症?”

☆、絕症疑雲2

“……許秋舫,你是不是太閑了,想太多了吧?”

許白焰猛地一把扯下口罩,手機一瞬僵在手裏,還沒來得及取下的藍色手術帽勒地額角有些疼。

絕症?

許白焰腦子裏反複細細咀嚼着這兩個字,他倒是沒想到過這個方面。

他下意識想要否認,雖說教授身體不好,但也應該不會……話堵在嘴邊卻半晌吐不出來,因為話說回來,他好像确實對教授的真實健康狀況一點都不了解。

教授從一開始似乎就病怏怏的,每每健康亮起紅燈,教授都做出一副安慰意味的暖意笑容,聲音淡淡地說他還好,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絲毫用不着無謂的分神擔心。

仿佛一尊翩然凡俗之上的神明,讓人不自覺就已然臣服,生不起懷疑反駁之心,許白焰這些日子居然也就習慣了。

作為一個醫生,他硬是從來沒有真正深入了解過這個別扭頑固的病美人。

“你怎麽知道的?”問句脫口而出,語氣中摻雜了分連自己都沒注意的焦慮。

“我剛剛看見了,”許秋舫找了塊陰涼地蹲下來,灌口水潤潤喉,“有個女生走的太急撞上了教授,沒想到教授居然就直接癱地上爬不起來了,而且……而且他還吐血了!”言語間寫滿驚愕與不敢置信,畢竟吐血這件事,在日常看來怎麽也算不上是一件小事。

吐血……一般來說應該是呼吸道疾病或者肺上有毛病,如果是撞的狠了也可能是胃出血導致的,許白焰出于職業習慣迅速做出了分析……當然,也很有可能發生癌變。

“那你……他來醫院沒?”語氣有些急,連蹦出倆字後男人又突然想到什麽語速稍稍放緩。猶豫片刻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許秋舫就擱這等着他問,登時心下滿足,大聲說着:“你說誰能想到?教授居然拒絕了去醫務室,并且像沒事兒人一樣繼續上課去了!”

這話說得情感極為豐富飽滿,許白焰甚至能透過屏幕瞧見彼時青年愣在路邊,目送教授遠去的背影時滿臉問號的模樣。

小盆友,你是不是有許多問號?

對于這個選擇,許白焰卻絲毫不意外。

教授這人,也不知道有什麽陰影毛病,躲醫院跟躲惡鬼似的,怕就是死也不願意在醫院待着。

半晌,他只淡淡回了句:“既然他自己都不在意,你同我說又有什麽用?再說,我現在和他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許秋舫以為他們這是在拍偶像劇嗎?藍色生死戀裏邊,得了絕症就要分手決裂的那種……

冷不丁挂了電話,男人把口罩再次懸于耳上,拿上桌案前的ICU查房記錄本準備出門。

拉開抽屜取走筆記本時,眼神無意間瞥見了在本子下壓着的幾頁紙上,目光怵然愣住。

他抽出這幾頁薄薄的紙,上邊記錄着幾項基礎體檢數據,正是許久前教授出事時,應急檢查後留下來的數據資料表。

許白焰浏覽着上邊幾項明顯不同于常人的表樣數據,眉頭一時緊皺起來,連帶着臉色莫名蒼白了些,适才強裝出來的冷靜淡漠也染了裂紋。

其實那日護士告知他檢查儀器出了問題,他見了這紙上數據是真信了的,畢竟沒有人擁有這麽不正常的檢測數據還能活得好好的。

但還沒等他轉頭通知檢修人員前來檢測,那小護士就又過來知會說,儀器又恢複了正常:

除去教授的體檢數據存在極大問題,在他之前和之後的病人檢測數據都是處于正常範圍之內,就好像偏偏教授與這一堆機器不對付似的。

他也曾心生困惑,難道真的恰好在那時儀器全都壞了,片刻又全都恢複了正常?這會不會太巧合了些?

但因為整日忙碌、這幾日又滿心都陷在被拒的苦惱中,所有這一切都被扔後腦勺去了。

如今仔細想來,會不會教授這體檢數據是真實的,他确實……許白焰突然想起那日在教授家中他周身冰塊似的體溫,心裏驀然冷了下來。

而許秋舫這邊,還沒來得及細說,就被電話那頭的男人一句話堵了回來,緊接着耳側就響起了電話挂斷的嘟嘟聲,莫名好笑又沒好氣地低罵了句:

“死鴨子嘴硬!我就不信你真不擔心。”

話雖撂在這了,但許白焰心裏總懸着,忍不住分神去擔心那個絲毫不注重身體的怪人。

但好歹也是一名盡職盡責的白衣天使,許白焰還是強行按捺住不安,先和幾個醫生同去了ICU日常探視。

和主管ICU的主任醫生一起走進這與死神搏命的小小病房,他們這次要來探視的,是一個年輕的女性患者,剛被送來時胸悶氣急、血壓極低,被緊急送往急診室後确診為急性爆發性心肌炎,多髒器功能衰竭,再後來就被送進綜合ICU,直接上ECMO再附加呼吸機,連續搶救好幾個小時,好歹暫時穩住了一條性命。

雖說這病人如今狀态是好些了,但之後卻還會面臨一系列并發症後遺症之類的,局面依舊不容樂觀。

來時她還半睡着,沒到家屬探視時間因而周圍有些冷清,幾個醫生略微檢測了番又詢問了看護者,好在一切都還算正常,他們也才稍稍放下心。

其他人轉身去探視別人,許白焰走的稍慢了些落在後邊,從病床前擦過正要走,卻突然感覺衣角被什麽力量略微牽動着。回頭一看,發現那病人已經略微醒轉,眸子半睜着望向自己,眸光閃爍似乎要說什麽。

他登時略微俯身,略微笑着低聲詢問道:

“你可是哪裏不舒服?有什麽需要的一定要及時直說。”

那少婦鼻間插着輸氧管,呼吸弱不可聞,雖病入膏肓而面色憔悴、形容枯槁,但隐約還是能瞧出她往日美貌神采。

她并未喊痛,不知心裏想着什麽,眼角略微泛着水光:

“醫生,如果我不行了……你幫我給我丈夫帶個話,”女人身體極其虛弱,說上兩句就已經耗盡精力,手上力氣卻極大,硬生生把質地極硬的白大褂壓出幾道褶皺。

歇上許久稍微有了力氣,女人才又繼續說着,“讓他別一直想着我,再去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

她似乎不忍說出口,雙唇微顫地緊抿着,半晌卻仍說了出來,話中滿滿都是不舍與痛苦,讓俯身傾聽的許白焰頗有些震動,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女人心情有些激動,檢測儀器上數據直線上升超出正常值,見狀他趕忙出聲安慰道:“你好好治療,不要說這種喪氣話,你要相信醫生!”

女人似乎有些失落,偏過頭去:“我父親三十多歲就走了,也是心髒的問題,我……我知道我的身體……”話未完,水光就已順着眼角滑落,在潔白的枕巾上浸出一團水暈。

“我不想拖累他,我這副身體只會耽誤他……”

“你別這麽想,既是夫妻,你就不應該如此想你丈夫,你的丈夫自然也不會把你當成累贅,兩個人本是一體就該共同面對,你不應該如此喪氣。”許白焰微笑略耷拉着,輕嘆口氣,委婉着勸說這個處在崩潰邊緣的女人。

“可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他與我在一起終究是不會有什麽結果的,如此倒不如我先将他拒了,他也好離開我去迎接新的生活……”

這句話輕飄飄地卻意蘊深長,一旁的許白焰突然心裏停跳了一拍。

自知外人身份怎麽都勸不動她,許白焰只能先穩住女人情緒,出去後迅速聯系她的丈夫,把這一切都告訴他。

眼見着這個被壓力整日捆綁着幾乎快喘不過氣來的男人,靠在ICU的外牆上哭成淚人,許白焰突然也有些眼酸。

半晌低下頭瞥見手中記錄本上的黑色字跡被水滴暈成一團墨,許白焰才驚覺,自己居然也哭了。

平日生離死別見得多了,再柔軟的心腸也終歸變得瓷實起來,或許他也會為此而心痛感動,但更多的也不過只是作為旁觀者的冷漠。

但如今,事情卻第一次與自己扯上了關系,适才女人的話讓他莫名想到了都雲谏。

他會不會……也是因為這樣才狠心拒絕自己?

許白焰覺得自己的頭腦簡直可以去寫劇本,這麽離奇狗血的故事也敢真想出來,他未免太高估自己在都雲谏心裏的地位了。但他就是忍不住如此想:

萬一……是真的呢?

迎面有病人家屬走了過來,許白焰慌亂用衣袖抹去了眼下未幹的淚痕,裝作只是撓癢癢才把眼睛撓紅的模樣,轉過身借浏覽記錄本的功夫,迅速平息了心情。

回到辦公室,許白焰眼圈還泛着微紅,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許秋舫,教授今天下午有課沒?”

得到了肯定回複後,許白焰攥在手機上的手指驀然收緊,“好,我總要去問問他……”

挂斷電話後,許白焰随手抓了把貓糧灑在臺檐上,手上揉捏逗趣着小貓兒,眼底卻一片沉郁之色。

他就是要去打擾他,他生怕自己會像偶像劇女主角那樣陰差陽錯間就錯過所有,他總要親自去弄個清楚。

至于弄清楚之後要怎麽做,他還沒想好,但他現在就是憋着一口氣。許白焰不信,對小動物這麽溫柔的男人當真對他會這麽絕情。

好不容易有絲光照進這塊貧瘠的土壤,他就不願意再随随便便堕入黑暗裏。

☆、另一個他

把手頭任務安排暫且延後,再拜托同事幫自己暫時頂班,許白焰從安排緊湊的手術時間中騰出近一個小時。

對上同事略帶埋怨的眼神,他才堪堪回神,往日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紮在醫療前線的自己……似乎最近一個月确實溜班地多了些,原本平淡死水的生活因教授的出現也莫名有了希冀與探尋。

他走出醫院大門,心裏莫名忐忑,像是去赴一場前路未知的晚宴。

跟許秋舫問好時間,沒想到堵車耽擱了會兒,等他到時課程已經開始許久。他一路奔到教學樓卻被一扇門悄然攔下,教授就在裏邊,許白焰并不想貿然闖入他的課堂。

不管是什麽原因,單就是拎清自己已經奔三的身份,他也不好融進這堆洋溢青春的少年裏。許白焰默默站在緊閉的門外,只覺得自己像集萬千仇恨于一身的教導主任似的,隔着那面透明的玻璃窗側耳聽着裏邊的動靜。

話說回來,認識這麽久,這還是他第一次認真聽教授講課,課程名稱是生物科學基礎。

依稀記得上一次,他被路人猛地撞進教授的課堂,臉着地的狀況着實有些使人尴尬,迸發的情緒使血液上湧到腦子,那時的他完全沒心思細聽這男人課上講了什麽。

而這一次,他注視着教室裏的那人,許久心卻靜了下來。

白熾燈下他手執教鞭,根據備課本和ppt上的內容一一講解着,所講的內容對于許白焰這個插班生來說,實在有些晦澀難懂,他也不想為難自己,就也沒有再花心思接收高級知識的熏陶,只一雙眸子緊盯着講臺上那個身着白襯衫的男人。

不知是燈光作用還是身體原因,他的臉色略微泛白,三十歲的人白肌墨發宛若少年。

教授上課不像那些老教授情景劇表演般的繪聲繪色,反而輕聲細語多分随性自由,也沒有抽問提問的環節,只低眉自顧自地講述着,一副外界與他無關的清閑模樣。

若是換作別人,課下要麽睡過去一大片,要麽便是交頭接耳猛刷手機,但這課上的學生們卻極少有走神交談的,好像在教授絕美的顏藝作用下,淡淡的語氣反而多了分優雅從容,連帶着枯燥內容也變得有魅力。

偶爾有人路過,見他在教室門前偷窺,都面露了然的竊笑,以為他是遲到後不敢進門的學生。許白焰也不好出聲解釋,只能暗吃啞巴虧,裝作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默認了這猜測。

教授偶爾也會走下講臺,偶爾途徑空調前,那冷風略微揚起襯衫下方并未紮進西裝褲的衣角,明明最為禁欲系的白襯衫卻莫名撩人心弦,讓許白焰忍不住想到那薄薄布料下邊緊致纖細的後腰。

小意外發生在下課前的最後幾分鐘。

教授背過身在黑板上板書,轉過來時幅度大了些,腦子有些發昏,腹部不慎撞上講臺一側尖銳的犄角,下意識的吃痛低呼通過嘴邊的話筒直接放大了許多倍。

心細的女學生大多是面露憂色,許白焰也是心中一緊,下一秒卻見教授擺擺手,強裝鎮定地繼續上課,只是隐約能聽見聲音有些發顫,束在耳後的碎發淩亂地灑落在額角。

教授身體……着實太弱了些,但他卻仿佛已經不知道痛了,像一個不會喊痛的傻子。想到自己的來意,許白焰拳頭捏的綁緊。

好容易挨到了下課,學生們從前後門魚貫而出,許白焰躲在教室前轉角的陰影裏默默等待着教授走出來,他餘光瞥向門的方向有些緊張地摩挲手指。

說實話,他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

等了許久,教授才抱着課本和電腦,從已經只有寥寥幾人的走廊走了過來,距離他還有三米距離時,男人拿着書的手指驀然收緊,下一秒腳下一軟做勢就要栽倒在地,見此情形許白焰心裏咯噔一下,再也顧不得什麽,沖了過去。與此時正巧站在教授身後的一名男生一起環住了他。

症狀有些像低血糖,面色蒼白無血色還連帶着手腳無力,腦子也迷迷糊糊不太清醒……那個學生出力扶住都雲谏,許白焰便騰出些功夫觀察分析了一番。

“許白焰?”男生卻突然吱聲,許白焰冷不丁擡起頭,瞧見這人居然還是個熟人,“你怎麽還沒走,沒課了嗎許秋舫?”倉促的回複頗莫名有種被揭穿打臉的局促。

“這不等你嗎?我還怕你不來了呢。”許秋舫看穿一切輕笑着回複道,又費勁往上攙了攙略微下滑的教授。

教授雖面上迷糊着,但看起來情況也不算糟,在一幹人紮堆包圍噓寒問暖下,兩人突出重圍把教授攙扶着送到了教師辦公室。

辦公室沒人。許白焰小心地把男人放在椅子上,又尋了個軟乎的靠墊塞在他背後,在一旁眼巴巴觀望許久,半晌見他神色清明了些才稍稍放下心。

只有對上教授,他才頓覺自己多年的醫術修煉完全派不上用場,愣在一邊手足無措的樣子才像個傻子。

教授徹底清醒過來看清來人時,面上還露出微驚的神情,下意識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男人垂下雙眸,随手把緊扣着的襯衣領口扯松了些,微敞的衣領隐約露出上下滾動的喉結。

再擡眼,那眼神裏就又帶上了許白焰熟悉的情緒,似笑而非的和煦笑容配上這冷白的膚色,活像一張過度曝光照片上的紙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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