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香盈袖
《眼兒媚》
文/小夜微冷
每年到臘月二十三,桃溪鄉附近的草市就熱鬧非凡,快過年了,小販們緊趕着做些俏買賣,譬如賣用金粉描邊的竈王神像、裹在蒲包兒裏的五仁月餅、蜜餞,還有從山東販來的小而肉厚的耿餅、剛宰殺的肥豬肉。
風雪中走來個挎着籃子的姑娘,她穿着半舊銀紅襖裙,頭上裹着厚頭巾,看不清長什麽樣兒,不過露出來的那雙眼睛倒是漂亮,水汪汪的,像秋日裏的澄淨的溪水,左眼底有顆小米粒兒大的胭脂痣,給她平白添了幾分嬌媚。
她是梅家的大姑娘,盈袖。
盈袖剛推開院門,就聽見老娘白氏罵罵咧咧的聲音從上房傳來,不用問,準是又溺在炕上了,嫌沒人給她及時收拾。
盈袖忙把買的菜蔬放到門口,急匆匆跑進上房,幫癱卧在床的老娘換了亵衣褲。因衣物沾了屎尿,她不好端進暖和的廚房洗,便搬了個小矮凳,頂着雪,坐在井子跟前兒,手伸進寒徹骨的水裏搓洗,原本纖細白嫩的指頭立馬被凍得紅腫。
“你這個喪門星,買幾片破菜爛葉要這麽半天?老娘被尿淹死在炕上都沒人管!”
白氏癱瘓了多年,多病多災,脾氣越發大,但凡有半分不順她的心,就破口大罵。這老婦此時正趴在炕邊的窗臺上,手指頭将剛糊好的麻紙窗捅了個眼兒,濁黃的眼盯着院中的盈袖,勻了幾口氣,接着罵:
“當初就不該把你撿回來,不要臉的小賤貨,準是看上哪家年輕男人,跟人家吊膀子去了。等你哥回來,立馬和他圓房,聽見沒有!”
盈袖充耳不聞,悶聲不吭地洗髒衣裳。
她是梅家撿的棄嬰,不知故鄉何處,不知父母何人。
梅家老父死得早,白氏又多災多病,她算是大哥梅濂拉扯大的。
其實怨不得白氏說她是喪門星,當年她被撿回來後,年僅十一的大哥就失手殺了鄉裏惡霸,全家不得不往南邊逃,成了沒戶籍土地的流民,每日活得戰戰兢兢,生怕一朝事發。
還記得五六歲時候吧,南邊鬧澇災,百姓活不下去。大哥領着頭,帶了些流民落草為寇,當了兩年悍匪,手上是沾過血的。哥哥在劫官銀時候救了個軍妓,那軍妓是京城犯官的女兒,因貌美非常,在路上被那起惡人狠狠淩·辱過。
原本大哥只拿了銀子就走,誰知那軍妓一步一跪緊跟在他後頭,說她的家人皆被殺被賣,她原本是要自盡的,沒成想遇到了大哥,願意後半輩子為奴為婢伺候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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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那軍妓便成了她大嫂。
許是家裏來頭實在不小,又許是愧于侮了家門,大嫂從未說過自己的出身來歷和真實名姓,只是說她叫如意娘。大嫂知書識禮,勸大哥當悍匪并非長久之計,妹妹還小,母親又多病,合該謀個正經營生。
後來官府剿匪剿得厲害,大哥便聽大嫂的話,扔了刀,下了山,輾轉幾地,最終在南方一個叫丹陽縣的地方落腳生根。
大哥為人豪爽,素來膽大,花錢賄賂縣裏師爺,做了衙門的軍牢,再加上他常聽大嫂講官場裏的明争暗鬥,逐漸也會拿捏這裏頭的分寸,辦事老練,口風又緊,居然一步步成了縣令老爺的心腹。
家中光景逐漸好轉,嫌隙也暗生了。
老娘白氏知道大嫂做過軍妓,向來瞧不起這個媳婦,再加上大嫂被弄壞了身子,不生養,更是厭惡,屢屢催促大哥休妻另娶。
大哥和嫂子是有情分在的,起先不願,後來還是大嫂勸說子嗣要緊,便娶了縣裏賣香油家的獨生閨女做平妻。
那二嫂相貌平平,不識字,剛進門時倒也乖。後來生了兒子,便張狂起來,喜愛大哥的俊朗,想獨占丈夫,和白氏兩個挑撥離間,說大嫂耐不住寂寞,勾搭鄰人,使勁兒欺負大嫂,得虧大哥眼明心亮,時不時鎮喝幾句,家中倒也能将就着過下去。
一年前,縣令大人不知在哪兒得了個巧兒,搭上了京城宮裏的大太監。那太監開口就要五萬,說是可以将縣令大人升調入京。這可不是小數目,縣令大人一時間也沒法重手斂財,陷入了困境。
大哥回家後将這事告訴了大嫂,大嫂說當今聖人多年來不理朝政,全都是宦官掌權,咱們家可以傾盡全力幫襯縣令大人走通這條線,不拘多少,總是一份心,如此,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到時候縣令大人記着你的好兒,也能幫官人在京城謀個一官半職。
大哥盤算了良久,終于下定決心,當即變賣家財,全部孝敬上去。可巧,那時候二嫂又有了,白氏知道家裏艱難,偷偷帶着二嫂去廟裏找什麽神算子,問二嫂懷的是男是女,得知是個丫頭,便覺得不上算,婆媳倆一合計,買了包打胎的藥,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女人生子如同在鬼門關走,那晚也是個大雪天,二嫂底下血流如湧,直着脖子嚎了一晚上,生生把個已經成了形的男胎給打了下來。
這下好了,孫女兒變成了孫子,二嫂也因血崩送了命,白氏又氣又恨,當即就中風癱了。
女兒慘死,娘家豈能善罷甘休?
大哥将事兒全扛了下來,說是自己逼迫妻子打胎的。一時間縣裏鬧得沸沸揚揚,都說梅濂瞧着相貌堂堂,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殺妻殺子來讨好上官。
二嫂的娘家人将外孫抱走,一紙訴狀将大哥告上了公堂,天天帶着親戚來家裏打砸,莫說頭油簪環,連被褥都搶。
俗話說民不與官鬥,縣令大人多年來拿了大哥不少好處,也确實愛惜大哥這份人才,最後将這事兒壓了下來,給了那娘家人十兩銀子,又威吓了幾句,算是了結了。
估摸着送進京裏的錢管用了,縣令大人即将升遷,走之前叫大哥先回鄉下避避風頭,明年開春後來京城找他。
明眼人都知道,這就是句空話。
半年前,大哥偶然遇到故鄉的老鄰居,這才知道當年誤殺的惡霸只是重傷,并未死。于是大哥帶着全家,如喪家之犬回到北方的老家。
大孫子讓親家抱走了,白氏恨得牙根癢癢,可又不敢吭氣兒。兒子如今一窮二白,哪裏還能再讨二房?這老婦心裏一橫,覺着她左右是梅家撿來的,這麽多年就當童養媳養了,該到報恩的時候,于是把剪子抵在脖子上,逼着大哥和她圓房。氣得大哥生生捏碎了一只瓷杯,咬牙恨道:“娘你糊塗!小妹雖然叫我哥哥,可我和娘子從小看着她長大,說句不中聽的,把她當女兒一樣養,我,我怎麽能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
想起往事,盈袖不禁感慨,她癡癡地盯着木盆裏的衣裳發呆。雙手在冷水裏浸泡太久,這會兒已經感覺不到冰了,竟微微發熱。
只聽大門“吱呀”一聲響,從外頭進來個身量窈窕的婦人,瞧着三十上下,正是盈袖的大嫂—如意娘。
天太寒了,婦人鼻臉發紅,她懷裏抱着個裝了豬油的黑瓦罐,頭上落了好些雪。饒是穿的寒酸,不施粉黛,可也難掩秀麗風姿。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怎麽碰涼水,你本就有經痛的毛病,每回犯了疼得死去活來,快放下。”
如意娘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來,将瓦罐放地上,蹲下來,忙将盈袖的手握住,使勁兒地搓,心疼道:
“娘這脾氣越發刁橫了,頭些年沒癱的時候,就偷摸着把你賣進髒地界兒,得虧你哥厲害,當晚上就把你救出來了,否則叫那些腌臜人玷污了你的身子,不是誤了你一輩子麽。你身上快來紅了,她也不說心疼心疼你,就叫你碰這冰水。哎,回頭嫂子重新給你拟個方子,調理調理。”
“沒事兒。”
盈袖抿唇一笑,嫂子她頗通醫理,尤精婦人千金科,只不過性子不喜張揚,大多數人并不知道。
大嫂無子息,曉得她是撿來的後,便生出物傷其類之感,親自教養。教她讀書識禮,彈琴作詩,有時候還給她講高門貴族裏的種種勾心鬥角的事。原先她沒名字,老娘叫她小貓子,大嫂覺得不雅,說咱們家姓梅,古人詠梅:“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李清照又雲“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有暗香盈袖。”妹妹身上有奇香,又生的這樣标致,應在了“暗香”兩字上,以後便叫盈袖。
從此,她有了名兒。
“你哥哥運道不好,不然你也是大小姐,何至于做這些粗活兒。”
如意娘嘆了口氣,狠狠地剜了眼上房,沒再吭氣。
她挽起袖子,從井裏打了桶水,将洗好的衣裳重新淘了遍,擰出來,晾在麻繩上。随後,婦人拉着盈袖進了廚房,打開黑瓦罐,食指摳出一小塊豬油來,塗在盈袖手上,無奈一笑:
“咱們回來的匆忙,這小地方又買不到潤膚膏子,剛才我拿那對銀耳環跟隔壁嫂子換了罐豬油,先抹點吧。女孩兒的手最要緊了,那大戶人家相看媳婦兒,只瞧一眼你的手,就知道你是不是嬌養出來的。”
“這點豬油得來的不易,還得留着過年做菜呢。”
盈袖看着嫂子眼邊漸漸生出的細紋,心越發疼,鼻子一酸,不免自嘲:
“再說了,我這樣的身世,以後頂多嫁個窮書生,要麽就是門子裏的軍牢,再好看的手都得幹粗活。”
“又說傻話了。”
如意娘搓着盈袖的手,壓低了聲音,神秘一笑:
“這種窮日子,馬上就到頭了,你可知道你哥這些天去哪兒了麽?”
“不是出去幹活兒去了麽。”
盈袖輕咬着下唇,老娘白氏病重,全靠人參吊着,這些年把哥哥熬了個山窮水盡。這不,天一寒,病又重了,大哥不得不出去做苦力,盼着在年前掙些錢,買點參須子,給老娘吊命。
“不是。”
如意娘食指刮了下盈袖的鼻梁,湊近了,笑道:
“好姑娘,也該是你的運氣來了。你猜怎地,咱們桃溪鄉隸屬雲州,十八前的雲州被敵國蠻子攻占,十分不太平,到處都是悍匪和賊兵。有個姓陳的行商押着一批茶絲路過這兒,被兵匪盯上,非但将貨物洗劫一空,人也要殺死。那陳姓行商身受重傷,倒在路邊,被咱爹救了回去。陳商人養了好些日子的傷,臨走前跪下,說以後一定要報救命大恩。咱爹救人不圖報,便随口開了句玩笑,那便結成兒女親家罷。”
盈袖聽得心突突直跳:“怎麽從來沒聽哥哥說起過這事?”
如意娘笑道:“後來你哥哥不是傷了人出逃了麽,年代又隔得遠,就忘了。咱們沒将這事當真,可那姓陳的商人卻上了心,多年來一直找尋恩人,還讓家裏的護衛不定時地過來打聽,這不,咱家前不久剛回來,那陳老爺立馬就知道了,立馬着人請你哥哥去洛陽城商議你和他家公子的親事。”
如意娘眉眼皆是笑:“真真好運道,那陳老爺居然是雲州的首富,還做着鹽鐵的官,生意遍及大江南北,財比石崇鄧通。他家就一個公子,你哥前兒托人捎回來信,說見了陳家少爺,他只比你大一歲,模樣生的極是俊美,言行溫文爾雅,多少富家高門小姐看上了他呢。他還沒娶正妻,說是先擡一門良妾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我肯定會完完整整寫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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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架空,謝絕考據以及攻擊謾罵。
2.文案是作者根據前三章內容寫的,本文只有一個主角,女主盈袖,這是她,和他們她們的故事
2.我的完結文《晚冬》《媚骨生香》《燼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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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清照的詞是: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為了引盈袖的名,我把順序調整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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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下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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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濃忘了自己是哪年生人
剛被阿爹賣入髒地界兒時,好像宣統皇帝退位了
她是秦淮岸最出名的頭牌
吳侬軟語,媚眼勾魂
與軍閥老爺調過情
也與名媛小姐打過牌
半世飄零,猶如浮萍
好不容易要嫁給孫司令當五姨太,福還沒來得及享,就魂穿到古代了
在古代,她是丞相家的嫡女,正與王爺成親
洞房花燭夜,念稚掀開蓋頭,看着繡床邊坐着的俊美少年,挑眉一笑,問:
“小弟弟,你多大了?”
兩個時辰後,念濃扭頭,看着身邊的少年,虛弱地感慨:
“不愧是古代,貴族小孩兒就跟打了激素似得,發育的可真TM好……”
楚王:本王的王妃嬌媚可人,還很有趣兒。她會彈琵琶唱曲兒,會說暖心話,打馬吊睥睨四方,從未遇敵手……可有時候,她也很怪,下雨了她跟着哭,好像有很多心事,卻不與本王說。本王心疼她,想造一座大金屋,一輩子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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