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色即是空

盈袖定了定神, 淡然一笑,掩飾內心的慌亂。

她知道,左良傅要對付魏王和陳硯松, 法子很多, 譬如這幾日的離開,說不準就去布置什麽陰謀陽謀去了, 而她, 陳硯松遺棄在外的女兒,從一開始就被認定是個陰招,拿下則錦上添花, 拿不下也影響不了大局。

可到底, 吃虧的還是她。

盈袖往後退, 慢慢地坐到繡床上,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左良傅, 手伸到尚有餘溫的枕頭下, 摸到匕首,牢牢攥住, 強咧出個笑:“大人說笑了, 你我之間雲泥之別, 小女實在高攀不起。”

“你是在……拒絕我?”

左良傅拉了張小杌子,坐在盈袖面前。

他就是喜歡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 總能激起他的欲望。

“姑娘,左某這麽做,可全都為了你的名節着想。是, 一開始是左某不厚道,把你從桃溪鄉擄走了,是我的錯兒。”

左良傅一邊說着, 一邊慢慢地往前湊,笑道:“可你也別忘了,你被陳南淮捅傷,是左某給你換的藥,救了你的小命。事急從權,左某不經意間碰了……還需要我說出口麽。”

盈袖往邊上挪了分,沒言語。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左良傅眸中含着譏诮:“在京都長安有個富人趙老爺,家財萬貫,僮仆上千,他有個女兒,年方十八,生的甚是嬌美動人,他早早就給趙小姐定下了親事,大理寺卿家的少爺。奈何趙小姐有了中意的男人,是個和尚,後來還在成親前與和尚私奔了,你猜後來怎地。”

盈袖搖搖頭:“大概趙老爺把女兒找回去,不再強迫她嫁人。”

“不。”

左良傅冷笑了聲:“趙老爺覺得女兒做了有辱家門的事,暗中派人把她勒死了,可憐哪,那姑娘肚子裏還懷着五個月的身孕。”

“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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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袖臉色微變:“虎毒還不食子呢。”

“是啊。”

左良傅笑道:“本官也納悶呢,按說趙老爺不該殺了自己的閨女。本官想了好久,如今終于想明白了,大概趙老爺嫌棄女兒不是兒子,又沒什麽父女情分,他是個要臉的人,不會容忍有辱家門的事發生,你懂了麽。”

盈袖黯然,她當然懂了。

狗官這是在暗示她,即便她是陳硯松的親生女兒,可畢竟沒在身邊養大,沒有父女感情,為了保全陳家的顏面,陳硯松極有可能會暗中派人殺了她。

說到底,還是左良傅更了解陳硯松,他的話是可信的。

而今她被人擄走了,還被看了身子,再沒有別的路,只有跟了他左良傅。

北疆多風,尤其到了後半夜,便跟鬼哭似得,叫人心底發毛。

盈袖低着頭,兩腿緊緊并攏住,老半天才說了聲:

“多謝大人提點,小女都懂了。”

“那就好。”

左良傅松了口氣,其實男女婚事沒什麽的,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蓋頭一蒙,便從這個門擡到那個門,根本不需要什麽郎情妾意,洞房一過,第二日就跟做了幾十年的夫妻般熟。

他笑了笑,想要更進一步,今晚便把那事做了,驀地瞧見盈袖目中含淚,似有些不高興,他也不敢造次,柔聲道:

“你放心,本官以後絕不會辜負你。”

盈袖冷笑了聲:“大人如今這般做法,和強取豪奪有什麽兩樣。”

“你看不上本官?”

左良傅坐直了身子,沒敢再輕薄,他耐着性子,冷笑道:

“本官手握重權,樣貌門第哪樣配不上你?姑娘,別太挑了,仔細挑花了眼,剩在家裏。”

盈袖剜了眼男人:“民女蒲柳之姿,實在高攀不起,還請大人另擇良配,放民女回家。”

左良傅有些惱了:“你這丫頭怎麽油鹽不進呢,今晚必須給本官個答複。”

“答複已經給大人了啊。”

盈袖哭笑不得。

這狗官,明明早都想要了她,可終究還要臉,不願強迫女人,私下去茍合,所以才想出娶她這麽個損招兒。

“請大人另擇良配。”

“這不是本官想聽的。”

左良傅把小杌子往前拉了些許,又坐近了幾分。

“大人,請您出去。”盈袖氣急了。

“就不。”左良傅壞笑不已。

“真不出去?”盈袖咬牙恨道。

“絕不。”左良傅一副志在必得之樣。“你可以用手裏那把匕首捅死本官,然後讓人把本官的屍首擡出去,如此你自然眼不見心不煩。”

盈袖一愣,他果然看見了她的小動作。

頭些日子他還顧忌她身上有傷,如今她的傷好了大半,他如何還忍?

難不成今晚真要被他那個?

越想越急,盈袖下意識大喊:“柔光,柔光,救命啊,你大哥要欺負我!”

話音剛落,只聽咚地一聲響,外間的門被人撞開。

一個穿着灰袍的粗壯尼姑與風雪一同沖了進來,什麽話也沒說,一把抓住左良傅的大氅,将男人生生拽起。

“做什麽!反了天了!”

左良傅連退了好幾步才穩住,得虧他是練武之人,下盤穩,否則就被柔光這憨貨拽飛摔倒,而且還在盈袖的面前,那他這張老臉可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擡眼看去,柔光這傻大個癡愣愣地堵在盈袖前頭,故作兇狠地看他,拳頭緊握起,可卻不敢上前。

“出去,我和她有要緊事說,你聽不得。”

左良傅板起臉,下巴努向外頭。

“別走。”

盈袖趕忙環抱住柔光的腰,硬生生擠出兩滴淚:“他剛才輕薄我,捏我的胸,可疼了。”

聽見這話,柔光.氣得直跺腳,卻不會罵人,只能甕聲甕氣地喊:“大哥,大哥你太過分了。”

“好妹子,你別聽她在那兒挑。”

左良傅大怒。

若是在閨房裏,哪怕叫他跪在這丫頭跟前叫姐姐都行的,可一旦有了人,他就不行了,老臉實在挂不住。

“梅姑娘,本官幾時碰過你,你可別血口噴人。”

柔光愣住了,到底該聽誰的。

“我哪有污蔑你。”

盈袖使勁兒搖柔光的袖子,委屈不已:“小師父,方才是誰闖進咱們的繡房,趴在床上親你的嘴兒,你忘啦?”

“是大哥!”

柔光定定道。

“對啊。”

盈袖接着撺掇:“你快把他打出去。”

“敢!”

左良傅俊臉上的怒氣甚濃。

忽而一笑,往前走了兩步,哄道:“柔兒啊,你先出去,大哥沒對梅姑娘做什麽,真的,你難道不相信大哥的人品?”

柔光此時陷入了兩難境地,她不知道該信誰。

一個是把她從瓦市救出來的大哥,一個是真心待她好,不嫌棄她醜,給她做半碗肉,和她一張床上睡了好多天的小妖女。

好頭疼啊,該怎樣辦。

就在此時,柔光心一橫,盤腿坐在地上,從懷裏掏出個木魚,面對着左良傅,咚咚咚開始敲了起來,敲的時候,嘴裏還念念有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你,你這是做什麽。”

左良傅簡直哭笑不得。

“大哥你起了淫心。”

柔光目光堅毅,不絕如縷地敲木魚,一字一句道:“你眼裏有邪氣,看梅姑娘的眼神不對勁,和當初瓦市中那些把我當人猴的官人們很像。梅姑娘是好人,你不能這麽對她。”

“你瞎說什麽。”左良傅勃然大怒,大步往盈袖那兒走,可他走哪兒,柔光就對着哪兒敲木魚。

男人眼中忽然有了殺氣,但也只是一瞬而已,最後無奈一笑,拂袖而去。

“大人去哪兒?”盈袖緊着問了句。

“哼!”

左良傅雙手背後,悶着頭往出走,憤憤道:“不是說本官起了淫心麽,好,本官這就去窯子花幾個錢,找個姐兒消火去。”

……

醜時的梆子聲響了兩下,劃破這雪夜的靜。

桃華齋內連半點聲音都聽不見,黑黢黢的,只有上房的窗邊亮着盞豆油燈。

屋裏很暖,銅盆裏燃了紅籮炭,大抵是客居在外,屋裏有些空,沒什麽華貴物件充門面,無非就是一些經書和字帖罷了。

陸令容将窗子推開半扇,搬了張四方扶手椅,往腿上蓋了條被子,坐下靜靜地看雪。

屋檐下懸挂着盞小白燈籠,昏黃的燭光照在鵝毛般的雪片上,倒有幾分詩意。

遙想東晉時,權相謝安在大雪天将後輩子侄召集在一起,讓他們詠雪,侄子詠道:撒鹽空中差可拟,這時,年幼的侄女謝道韞說:未若柳絮因風起。

陸令容抿了口茶,這柳絮用得好啊,活靈活現,把雪的飄揚之态道了個足。女孩莞爾一笑,不禁神往,仿佛自己回到了東晉,見到了才女謝道韞,也在與他們談詩作賦……

哎,什麽時候,她才能進到東宮的校書局,由本朝最厲害的博士教授經書道理,聽娘娘訓話,與滿譽京都的才女們交游,那才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呢,不似現在,窩在個曹縣,平日裏與一群俗尼姑說話,真真窩囊死了。

這些日子,她哪兒都不敢去,就老老實實地待在慈雲庵裏,等着左大人回來,同時,她又發熱重病了,表哥擔心她,便留在曹縣與她一同過年。

其實她是知道紅蟬去那個偏僻小院找左良傅的,可她裝作不知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哪個男人不喜歡有人癡心于他?若紅蟬真巴結到了左良傅,也是美事一樁…

對了,那位梅姑娘在臘月二十七時送了她一幅畫,作為還禮,她寫了幅字去。

原本以為,表哥要娶的姑娘是個鄉野村婦,不值一提的。可當她瞧見畫時,忽然慌了。梅姑娘一定經過名師指點,她筆下的美人真真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手法是有股子傲氣和韻味在的。

真不明白,這樣國色天香的佳人,表哥為何要傷她性命,難不成有什麽內情?

不過,男人不都那樣麽,婚前嫌惡為村婦,婚後愛不釋手……若她去不了京城,難不保要和梅姑娘相處,以後,還真說不準是什麽光景呢。

正亂想間,外間忽然傳來聲響動,好像有人進來了。

陸令容皺眉,捂着心口,輕聲問:“是紅蟬麽?我說了,今晚不用伺候。”

外面的人沒理她,好似端起了茶壺,在倒茶。

陸令容掀開被子,疾步往出走,暗罵:紅蟬這丫頭越發難管教了,待會兒一定得好好說幾句。

才剛掀開簾子,陸令容就瞧見外間站着個身量挺拔、貌相俊朗的男人,是左良傅。

他披着玄色大氅,面容帶着些許寒意,手裏端着燭臺,目不轉的地盯着牆上懸挂的美人圖,看了許久才轉身,笑着問:

“這幅畫是梅姑娘送你的吧,喜歡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左良傅:媽的,好氣,又被女人傷了,老子要去窯子消火去

……

陸令容:大人,您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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