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霓裳紗衣

對不起?

盈袖大怒, 若是有力氣,她真想沖過去,狠狠地扇陸令容兩耳光。她真的百般小心了, 沒成想還是着了道。

看來嫂子說得真對, 宅門裏的手段才叫人防不勝防,簡直比拿真家夥殺人的漢子都要厲害幾分。

頭越來越暈, 盈袖眼前一黑, 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

屋裏很安靜,掉根繡花針都能聽見。

冬日裏的陽光向來溫和,從紗窗的柔柔地照進來, 在地上形成個光斑。

陸令容此時蹲在盈袖的面前, 仔細地打量眼前的丫頭。

瞧瞧, 就連老天爺都格外眷顧美人, 将近些日子難得一見的光都照在她身上。肌膚真白呀, 和羊脂美玉似得, 面頰透着粉,不是用胭脂抹出來的, 是天生的;一頭青絲濃密如墨, 壓根用不着假髻, 只戴朵絨花就格外嬌豔。

陸令容摸了下自己微微凹陷的臉,鼻頭有些發酸, 回頭,看着一臉慈愛的春娘,永遠擔憂她、肯将命割舍給她的春娘。

“嬷嬷, 你覺得我和她誰更好看呀。”

春娘一笑,蹲在陸令容身邊,将這可憐的丫頭環抱住, 柔聲道:“自然是你了,主持大師都說了,紅顏易逝,韶華難留,色相只是這區區十幾年的光景,智慧卻能永存,咱們沒必要羨慕她。”

“可……”

陸令容心疼一陣酸,可若是她能有這十幾年,該多好。

“誰羨慕她了。”

陸令容強咧出個笑,似在寬慰春娘,又似在麻痹自己:“男人多肮髒,自以為高高在上,把女人一輩子禁锢在他後院,讓女人給他生兒育女,讓女人為他争風吃醋,憑什麽呢。我呀,才不願做這種糊塗事呢。”

Advertisement

“對呀對呀。”

春娘輕揉着女孩的柔發,笑道:“咱們容兒有大志向,肯定能像女史班昭那樣,名留史冊的。”

正在此時,只聽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陸令容趕忙推開春娘,抹掉眼角的淚,整了整假髻和衣領。

回頭一看,進來個身量高挑的少女,是紅蟬,這丫頭面帶得意之色,一進來就着急着表功:

“小姐,你猜怎着,我做成了。”

紅蟬高興地快走幾步,蹲到她主子跟前,笑道:“你叫我弄暈柔光,我還發愁怎麽下藥呢。方才在廚房,我說把那碗燒肉倒了,這蠢東西不幹,跟我搶了起來,我順手将藏在指甲裏的藥抖落進去,嚯,這呆頭鵝竟吭哧吭哧全吃光了。”

紅蟬笑得合不攏嘴,罵道:“素日裏我就看她又呆又笨,沒想到會這麽蠢,怪不得那些尼姑總欺負她,太好玩兒了。”

“行了行了。”

陸令容有些不悅:“算計個實心眼的尼姑,并不是件值得誇耀的事。”

“是。”

紅蟬嘟着嘴,頗有些委屈。

驀地,她瞧見了地上躺的盈袖,眉頭一皺,疑惑了句:“咦?怎麽梅姑娘腕子上也戴個金镯?和大人給我的一模一樣。”

紅蟬心裏的酸勁兒上來了,不用說,這女人被大人金屋藏嬌在這兒,倆人肯定不幹不淨。

想到這兒,紅蟬從髻上拔下金簪子,狠狠心,使勁兒往那狐媚子臉戳去,誰料就要碰着時,她的手忽然被小姐抓住了。

“你想作甚。”

陸令容緊緊拿住紅蟬的腕子,奪走金簪。

“我要毀了她的臉。”

紅蟬有些氣,她不喜歡小姐維護這個賤人。

“小姐,我可全都為了你,她可是大爺的未婚妻,你忘了?若相貌平平倒罷了,偏生是個尤物,還能詩會畫的,若這種東西在大爺跟前,大爺的魂不被她勾走才怪呢。”

啪!

陸令容反手打了紅蟬一耳光,低聲喝道:“下作東西,別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若是敢在她臉上劃一道,我就劃你兩道,心裏妒忌就要毀了人家姑娘,我素日裏就教了你這些惡毒手段?”

“可……”

紅蟬想争辯幾句,發現小姐是真惱了,也不敢再鬧,只得低下頭,強行替自己辯白:“我都是為了小姐你。”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好兒,有什麽仇怨日後再說,咱先把眼下這道坎兒過了。”

陸令容搖頭一笑,用袖子替紅蟬抹掉淚,輕聲問:

“待會兒你和春娘就去曹縣找表哥,他肯定不在家,你見着他別院裏的乳母趙嬷嬷,要怎麽說?”

紅蟬又高興了,小姐還是向着她的。

“過會兒天稍微擦黑,我和春娘就去曹縣,去到表少爺的府邸後,着急地哭鬧,說是今兒除夕,我們娘兒三原本是要去縣裏的陸家別院,和那幾個孤女一塊過年的,誰知道馬車行到逼仄小巷,忽然冒出幾個蒙面強人,把我和春娘打暈,将小姐擄走了。”

紅蟬不禁得意,用肩膀輕輕撞了下她家姑娘,笑道:“我說的可還行?”

“好。”

陸令容笑着點頭,又問:“若是日後表哥逼問你,你家小姐先前是不是認識左大人,你怎麽說?”

“什麽左大人,奴婢聽都沒聽過。我們小姐平日裏深居簡出,菩薩一樣的人,哪裏見過什麽左大人右大人的。”

紅蟬按照頭先小姐給她教的,一字一言地複述,她雖然不曉得小姐要做什麽,也不曉得小姐為何要教她撒謊,可小姐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便是叫她死,她都肯的。

“反正死活不承認。”

“好,我沒白疼你。”

陸令容連連點頭,吩咐春娘,趕緊給盈袖換上紅蟬的衣裳。

特意囑咐了,臉上重重塗一層粉,再用紗蒙上。

随後,她趕忙起身,快步跑到廚房。

剛一進廚房,陸令容就聞見股好聞的肉香。

她略掃了眼,裏頭有些亂,桌上擺着珍馐,木盆裏橫七豎八地塞了許多油膩碗碟,而柔光躺在地上,這醜尼姑實在太高大,幾乎占了大半塊地。

陸令容趕忙從懷裏掏出張紙,打開,又看了眼,那紙上寫了:為助大人完成大業,小女再三思量,陳南淮為人氣量狹窄,十分看重名聲,且占有欲極強,若将陳南淮未婚妻子梅氏帶入登仙臺,将事半功倍。賤妾鬥膽,替大人做這決斷,還望大人海涵。

看罷後,陸令容彎腰,将紙塞到柔光手中,誰知就在此時,她的腳腕忽然被人給抓住。

女孩大驚,一看,柔光竟醒了。

“你,你。”

陸令容一時間慌亂了,那迷藥是多日前主持送她的,說以後若是遇着麻煩事,可以用,

女孩使勁兒掙紮,沖柔光低聲喝道:“小師父快放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你……”

柔光此時腦中一片混沌,極暈,她就算再愚笨,也能察覺出不對勁兒。

“你們要做什麽。”

柔光死死地抓住陸令容的腳腕,掙紮了幾回想要起身,還是起不來。

“不,不許傷害她,求你。”

柔光急哭了,二寸來長的短發裏滿是汗,她瞪着眼前這個目中有邪氣的陸姑娘,拼盡渾身的力氣,咬牙喝道:

“否則,貧尼要犯殺戒。”

“哼。”

陸令容冷笑了聲,目光落在案板上,她抻着身子,将那個還帶着白花花的面粉的擀面杖抓在手裏,咬咬牙,猛地朝柔光的頭頸打了下去,一邊打,一邊口裏念着阿彌陀佛,求小師父諒解。

沒幾下,柔光就不動了。

陸令容吓得丢掉帶血的擀面杖,壓根不敢低頭看,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想要離開,卻發現腳腕還是被這醜尼姑緊緊抓住。

“放開啊!”

陸令容趕忙閉眼,蹲下,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掰開尼姑的手。她一睜眼,就看見柔光頭上有好些血,死了?

陸令容懵了,她生生咽了口唾沫,手顫巍巍地去摸柔光的脈門,松了口氣,還活着。

正在此時,外頭傳開春娘焦急的聲音。

“小姐,東西放下了麽?咱們該走了。”

“來了。”

陸令容應了聲,脫下自己的披風,給柔光蓋上,急忙走了出去。

她四下環顧了圈,小院依舊平靜悠然,陽光照在落了雪的鳳尾竹上,甚是好看。這邊出了這麽大動靜,還沒有人來,看來主持在暗中把一切都調遣妥當了,支走了左大人安插下保護着梅姑娘的人。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而上房門口,春娘和紅蟬一左一右攙扶着已經換過衣裳的盈袖,那丫頭此時穿戴普通,頭低垂着,面上蒙着紗,是瞧不清模樣的。

“快走。”

陸令容小聲招呼了聲,率先進了鳳尾竹林。

……

待陸令容主仆走後,鳳尾小竹林深處走出個穿着灰袍的中年比丘尼,她手裏持着串小葉紫檀的佛珠,秀美的面容滿是愁色,正是竹燈主持。

竹燈快步走進廚房,蹲到地上,仔細地查看了柔光頭上的傷,松了口氣,她從懷裏掏出藥粉,給徒兒上了藥,随後,從柔光手中抽走那張紙,扔進還未熄滅的竈膛。

看着那點點火苗,老尼姑苦笑了聲,雙手合十,哀念了聲阿彌陀佛,坐了這麽多的禪,她到底也沒能堪破這人世的貪、嗔、癡、愛……

……

大抵因為過年,慈雲庵裏更冷清了,素日裏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像約好了似得,通通沒來,庵裏的香火氣少了。

日頭漸漸西斜,北風又旋起了,将地上的積雪刮得到處亂飛。

陸令容和春娘兩個攙扶着昏迷的盈袖,疾步往慈雲庵的偏門行去。

離得老遠,她就看見小門外頭站着個穿黑衣的男人,中等身量,瞧不清相貌。

“先生是誰?”

陸令容捂住心口,輕聲問。

“小人是主持的屬下。”

那黑衣人一頓,疾步走進來。

陸令容眯起眼仔細瞧,這男人長得很普通,放在人堆裏,絕對不會引人注目的。

女孩有些心慌,剛準備解釋她扶着的是她的貼身丫頭時,誰料那黑衣人率先從她手裏抱走盈袖,疾步往馬車那邊走,道:

“方才主持都同小人說了,姑娘害怕一個人去登仙臺,便帶了自己的貼身婢女陪着。”

陸令容一驚,主持待她果然好。

她回頭,想看看主持是否在身後,沒成想瞧見了躲在暗處的紅蟬,這丫頭探出個腦袋,偷偷沖她招手。

“回去。”

陸令容皺眉,朝紅蟬做了個口型。

随後,她給春娘使了個眼色,輕聲道:“嬷嬷不必送了,是福是禍,就看佛祖是否保佑我了。”

“小姐。”

春娘還是不放心,想要跟着走。

這就是場豪賭啊,贏了,從此一步登天,可輸了……哎,和惡鬼做交易,只能入局步步為營,因為他絕不會容許你出局,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春娘愣在原地,看着那黑衣人把盈袖扔進車裏,看着自己一手帶大的令容上了馬車,看着馬車絕塵而去。

婦人悲傷難抑,轉身,朝着慈雲庵正殿的方向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求佛祖保佑這個可憐又堅強的孩子吧。

……*……

馬車裏。

車內很小,但四壁都用羊皮封了,半點冷風都鑽不進來。

陸令容心咚咚直跳,她将盈袖緊緊抱在懷裏,四下看了圈,車裏什麽都沒有,只在角落裏放着個木箱。

通過這幾件事接觸下來,她依稀猜到朝廷在曹縣安插了許多暗樁,竹燈主持便是這些人的頭目,而今左良傅來了,想來要接手所有的人事。

“先生。”

陸令容扭頭,用力咬了下舌尖,讓自己盡量鎮靜下來。

“請問您,咱們現在去哪兒?”

“登仙臺。”

黑衣人一邊趕車,一邊道:“小姐莫害怕,左大人已經去了,不會出任何意外。”

陸令容不敢松懈,又問:“聽先生口音,是曹縣人?”

“是。”

黑衣人笑了聲,道:“小姐好聰明,小人的确是本地人,而今在高縣令手下當差。這兩年一直暗中為高大人搜尋妙齡童女。這不,今兒過年,高大人得和他的摯友一起看戲,好生熱鬧一番,催促着小人趕緊找尋童女,等将姑娘送進去後,小人的任務就完了。”

“這樣啊。”

陸令容了然,這黑衣人瞧着似乎是主持安插在縣衙的細作,此番把她送進去後,想來再也無法潛伏下去了,必然得撤退。

“敢問先生是誰的人?主持還是左大人?”

陸令容輕聲問。

不知為何,她總感覺這事順利的離奇。

“小姐莫要問了。”

黑衣人冷笑了聲,拒絕回答。

“看到那個箱子了麽?按照高縣令的往日的規矩,擄掠而來的童女必須戴面具、換天人霓裳,裏頭還有瓶迷藥,你們倆吃了,醒來就會與另外四個童女一齊入登仙臺。”

“另外四個?”

陸令容皺眉,問:“她們是誰。”

“自然是小人們找尋的貌美女子。”

黑衣人已經有些警惕了,冷聲道:“不論左大人還是主持,都是小人的主子,亦是小姐的主子,咱們手下人,只有奉命行事,別的不要多問。”

“是。”

陸令容咧出個難看的笑。

如果沒猜錯,那四個童女中一定有左良傅安插下的殺手,會當着表哥的面兒殺了她。

陸令容眼神發寒,緊緊地抱住盈袖,輕撫着女孩的柔發,悄聲喃喃:咱們都不能死,不能死。

她咽了口唾沫,打開身側的木箱,一看,登時臉通紅,所謂的天人霓裳,竟是薄如蟬翼的紗衣和抹胸……

女孩暗罵:高亦雄真是死不足惜,可表哥,表哥那樣斯文俊美的人,怎麽會和這種畜生交好呢?

……

夢裏混沌一片,似有無邊無盡的黑暗,要把人吞噬掉。

盈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感覺頭暈得厲害,也很惡心,特想吐,面上仿佛扣着個沉甸甸的東西,身上涼飕飕的,仿佛沒穿衣裳似得,略微一動,只聽叮鈴一陣脆響,她發現自己脖子上套着條細鐵鏈,而周圍,昏迷着五個帶着面具,身材窈窕的女孩。

作者有話要說:  本以為能寫到陳南淮,下章,下章罷。

主持是從宮裏出來的,早些年也是狠角色,但在佛門淨地時間長了,有慈悲心,職責在身,她不能明着與朝廷作對,與左良傅作對,只有暗中指點陸令容,必要時幫把手。善哉善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