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打耳光
許是中過迷藥, 又許是連番遭到驚吓悲痛,盈袖只感覺雙腿好像被灌了鉛,走得并不是很利索, 得虧陳南淮的乳母趙嬷嬷攙扶着她, 才不至于跌倒。
方才趙嬷嬷上了車,從包袱裏拿了套嶄新的襖裙和肚兜亵衣等物, 伺候着她換上, 淡淡地瞥了眼她左.乳上的紅腫,連連賠罪,笑着說:“姑娘別怪嬷嬷方才冒犯, 你也要理解, 咱們這樣的人家, 名聲最要緊。大爺娶奶奶, 家世不是頂重要的, 可清白一定要有。男人嘛, 都想要妻子完完全全地屬于他,今兒驗過了, 大爺的心結也解了, 以後就沒有那麽多疑慮了。咱們大爺是個最斯文不過的人, 只要你乖巧順從,他會疼你的。”
緊接着, 這婦人又從懷裏掏出把紅木梳子,替她把散亂的頭發绾好,用鑲了紅寶石的金簪子固定住, 喋喋不休地唠叨,無非是叫她等會兒進府後,務必少說少動, 要拿出主子的款兒,別叫下人非議,等過了初三就回洛陽。
瞧瞧吧,陳南淮這會兒打着燈籠走在前面,穿梭在游廊花蔭裏,并不曾回頭。
四下看去,這別院不甚大,內裏卻雅致非常,仿了江南庭園的風格,白牆黑瓦,亭臺樓閣錯落,葫蘆形的拱門跟前是嶙峋假山,空地處栽着名貴老梅。
約莫走了半盞茶的功夫,到了一處方形拱門前。
盈袖捂着口咳嗽了幾聲,又嘔出些血,這樣也好,把擠壓在心腹中的憋悶痛苦吐掉,人也更清明些。
她瞧見陳南淮停在了門口,高聲叫裏頭丫頭過來幫忙。
随後,他轉身,快步走到她跟前,提起琉璃宮燈,照了下她手上的血,皺着眉,低聲問:
“你說老實話,以前是不是有什麽不足之症?”
盈袖虛弱地搖頭,沒言語。
“難道吐血是因為那個尼姑?”
陳南淮不可置信地一笑,嘲諷道:“沒想到還是個性情中人。”
這時候,只聽一陣窸窣腳步聲響起。
盈袖吃力地擡頭,瞧見從門內走出來個提着小紅燈籠的大姑娘,個頭和她差不多,微胖,笑的時候兩靥會生出淺淺酒窩,穿着銀紅色的襖裙,腕子上戴着個水頭極好的翡翠镯子。
“她是伺候我的丫頭,海月。”
Advertisement
陳南淮斯條慢理地介紹,見海月癡愣愣地上下打量盈袖,笑罵了句蠢材,同時不禁暗嘆,兩個姑娘都穿着紅,人家梅姑娘像嬌豔的牡丹,海月就像路邊的俗氣野花。
可見這紅,并不是人人都适合穿的。
陳南淮把琉璃宮燈交給海月,想了想,将自己的大氅脫下,給盈袖披在身上,道:
“桃溪鄉的過節,都忘了吧,原是我誤傷了姑娘,今兒給你賠個不是。你放心,在回洛陽前,我不會再動你一根手指頭。咱們畢竟定過親,所以你在我跟前一日,我便要護着你一日,待會兒我就給老爺寫信,說你找着了,也叫他老人家把懸着的心放下。
海月和你一樣,都是鄉下來的,老實本分,這些日子叫她和趙嬷嬷一同伺候你。今兒過年,着實不方便出去給你請大夫,你先忍忍,心放寬些,人這一輩子誰不會經歷個生離死別,哭哭就過去了,別太悲痛了。待會兒讓趙嬷嬷給你弄些鮑魚清粥,裏頭擱點紅參片,補補氣血。”
盈袖不禁冷笑。
區區一句話,就想叫她忘記被刺傷和羞辱之仇,陳南淮,你未免太自以為是了。
“是。”
盈袖應了聲。
“那你進去吧。”
陳南淮從丫頭手裏拿過燈籠,淡漠道:“我有點事,過會兒再來看你們。”
說罷這話,這男人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
此時萬籁寂靜,一輪朗月當空,照在開得正好的紅梅上,倒有幾分韻味。
盈袖由着趙嬷嬷和海月将她攙扶進去,略瞅了眼,陳南淮住的這個院子倒是安靜雅致,上房燈火通明,屋檐下懸挂了十多個貼了福字的紅燈籠,院中栽種了好些耐寒的奇珍異卉,東南角有兩個大花樹,中間綁了個藤椅秋千。
不愧是首富家的少爺,就是會享受。
才剛進了上房,盈袖就感覺被龍涎香之氣包圍。
這屋子是內外小套,甚是豪奢,一應器具全是上等的紅木,牆上懸挂着名家字畫,案桌上有血珊瑚擺件、牙雕的‘麻姑拜壽’等,牡丹花瓣狀的漆盒裏裝着精致點心、肉脯和炒好的幹果,是有幾分年味兒在的。
“姑娘,往這邊來。”
海月殷勤地引着盈袖坐到軟塌上,忙不疊地從櫃中抱出塊新被子,鋪到塌上,又匆匆擰了塊熱手巾,幫着盈袖擦臉和手,笑道:
“不怕姑娘笑話,大爺夜裏常要喝水,睡覺也不老實,容易踢被子,我和青枝請示過老爺,這兩年輪流在外間上夜,随時在他跟前伺候着,等他成親後就搬出去。”
盈袖沒理會。
她并不想了解陳南淮的生活習慣。
正在此時,內間的簾子被人挑開,從裏頭出來個貌相清俊的丫頭,是青枝。
“呦,都回來了啊。”青枝微微屈膝,便算給盈袖見過禮了。
“陸姑娘怎樣了?”趙嬷嬷皺眉問。
“噓。”
青枝食指按在嘴上,站在門檻,悄聲道:“才剛喝了安神藥,睡下了,可身上還發着熱,也一直說胡話。嬷嬷,咱們要不要請示下大爺,給表小姐找個大夫。”
趙嬷嬷是再通透不過的人,看了眼盈袖,笑道:“我看不用,表小姐向來身子不好,三天兩頭地發熱,這阖府誰不知道。正好明兒要給梅姑娘請大夫,順帶給她看一下。”
聽見這話,青枝有些不忿。
陳家多的是見風就倒的人,趙嬷嬷素日裏就不大瞧得起表小姐,說表小姐命中有煞,克死了父母,不是有福之人,而且身子又極差,十八.九的大姑娘都不來葵水,肯定沒法生養,多半還有什麽暗病。大爺聽着這話不順耳,可因她是奶娘,也不大理會。
瞧瞧吧,海月這丫頭也是個機靈過頭的,梅盈袖還不是正經奶奶呢,就這樣上趕着獻殷勤。
青枝冷笑了聲,道:“若表小姐真出了事,怕是咱們都不好給大爺交代。”
“交代什麽,有什麽好交代的。”
趙嬷嬷又瞅了眼盈袖,低聲呵斥:“表小姐是親戚,不論用藥還是飲食,咱們都得客客氣氣的。如果非要請示,那也是請太太的主意,與大爺有什麽關系。”
“正是呢。”
海月站到了趙嬷嬷跟前,說話綿裏藏針:“今晚上大爺把表小姐挪到裏間休養,已經十分不妥了,若是叫老爺知道,大爺又得挨一頓鞭子。我的姑奶奶,求你別再生事了,曉得你家當初承了表小姐的的大恩,你惦記着要報答,可咱們要把事情拎拎清楚,別弄得全曹縣人都曉得表姑娘衣衫不整地回來,夜裏還住在大爺屋中,叫人笑話咱們陳家沒規矩。”
“你們太過分了。”
青枝大怒,疾走幾步過來,蹲到盈袖跟前,目中含着淚,輕聲哀求:“梅姑娘,您說兩句罷。”
盈袖扭轉過身子,她對陳家內院裏的争鬥并無興趣。
“今兒過年呢,哭哭啼啼像什麽話,沒得叫梅姑娘笑話。”
趙嬷嬷食指狠狠點了下青枝的頭,思量了片刻,疾走幾步過去內間門口,掀開簾子,踮起腳尖,抻着脖子往裏頭瞅了眼,冷笑了聲:
“這不挺好的麽,估計就是受了驚吓,不要緊的。”
說這話的同時,趙嬷嬷從外間的櫃子裏尋出個錦盒,打開,從裏頭取出一支上好的紅參,看了眼盈袖,笑道:“這東西最是能補氣血,待會兒我親自下廚,把它片了,給兩位小姐弄點清粥小菜,且先湊活着墊墊,明兒早上吃扁食。其實女人家,還是吃燕窩最滋養,正好前兒莊子孝敬上來幾盒不錯的燕窩盞,不知梅姑娘喜歡吃什麽口味的。”
“不用麻煩了。”
盈袖冷聲拒絕,問:“嬷嬷,我可不可以單獨休息會兒?”
“是是是。”
趙嬷嬷一拍腦門,連聲說自己疏忽了,都這麽晚了,姑娘肯定困乏了。
說話間,趙嬷嬷推着青枝和海月往出走,在關門的時候,這婦人半個身子探進來,手指向最邊上的架子,低聲道:“第二排的抽屜裏有治傷的藥膏子,可以稍稍緩解一下皮肉的疼,姑娘你一個人在外頭,定要照顧好自己呀。先別睡,嬷嬷叫丫頭們給你燒點熱水,洗個澡,再用點燕窩粥。”
說罷這話,趙嬷嬷輕手輕腳地合上門,出去了。
沒了婦子拌嘴聲,屋裏頓時恢複了安靜。
盈袖坐在塌上,垂眸看了眼身側的錦被和繡了連枝花的枕頭。
今晚上她能在香暖的屋裏享受高床軟枕,可是柔光,不知道在哪裏孤零零地躺着。
想着想着,盈袖又掉淚了。
她起身,捂着發疼的心口,疾步走進內間。
環顧了圈,果然裏頭又是番天地。
床帳是寶藍色緞底繡八仙過海的名家珍品,所有桌椅器具都是古物,地上鋪了厚軟的大紅長毛毯,桌上擺着成套的犀角杯,就連燈罩都是琉璃做的。
朝前看去,繡床邊的小杌子上放着個玉碗,碗裏還剩了一半藥汁,床上此時躺着個美人,是陸令容。
盈袖緩緩地走過去,站在床邊,仔細地看這女人。
嬌瘦、面如蠟色,毫無血色的唇顫抖着,即便昏睡着,眉頭都蹙得緊,時不時還會說一兩句胡話,無非是表哥、救命和別過來。
盈袖冷笑了聲,湊過去,死盯着這張無辜的小臉,揚起手,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登時把這病美人的頭打得扭到一邊。
“我知道你醒着。”
盈袖往後退了幾步,挺直了腰杆,眸中盡是怒。
“梅姑娘,你終于來了。”
陸令容用手背蹭了下發疼的側臉,笑了笑,慢悠悠地起身,緊接着下床穿鞋,輕移蓮步行至盛怒的盈袖跟前,撲通一聲跪下,仰頭看着盈袖,道:“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小師父,是該打。”
一想起柔光身上的傷,盈袖就心疼得滴血,她揚起手,左右開弓,連打了陸令容四個耳光,她只恨自己此時太虛弱,用不了全力。真的不懂,人命在陸令容眼裏到底算什麽,坑害了別人,這賤人怎麽還能如此淡然。
在打第五下的時候,她的手忽然被陸令容抓住。
“放開。”盈袖咬牙,恨恨道。
“現在不行。”
陸令容笑了笑,舌尖舔了下唇角的血,她站起來,将淩亂的頭發別在耳後,定定地看着盈袖,冷靜道:
“梅姑娘,我建議你最好別再打了。你不太了解陳南淮,他護短,會報複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莫名覺得陸令容有點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