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百善
盈袖費了一番功夫, 才從陳府的別院裏出來。倒不是說這府邸太大,費時間,而是人家陳公子說了:姑娘而今和我陳家沒多大關系, 若是叫院裏的嬷嬷丫頭們瞧見, 還當我昨晚上從什麽地方叫了個什麽女人回來呢,會損了我名聲, 而姑娘以後也要嫁人, 也會傷了姑娘清譽,避開人,悄悄地從後門走。
呵。
他這番話一個髒字兒都沒有, 可字字戳心, 叫人不舒坦。
為她引路的是陳南淮的心腹, 一個比她大兩三歲的清秀小哥, 叫百善。這也是個機靈過頭的, 陪着笑臉, 謙卑地同她說:“咱們爺是大肚量人,哪兒能真不管奶奶?這門親事是老爺定下的, 早八百年就在月老的姻緣簿子上挂了名兒, 就算是皇帝老爺都拆不散。昨晚的事, 本就是奶奶的不對,您怎麽能眼睜睜瞧着表小姐上吊呢, 還把大爺弄了個透手涼,嚯,流了好多血, 他該多疼啊。”
大抵瞧見她臉色實在不好,這百善自顧自說到後面也無趣了,讪讪一笑, 咕哝了句:“有福不會都不會享,把這個位子騰出來,日後不曉得便宜了哪個女人。”
将她送到後門時,百善垂首站在一邊,笑着說:“小姐請便罷,大爺說了,在這門裏您是主子,可是出去後,咱們兩家就陌路了。陳家在雲州是有頭有臉的人戶,總有些人打着咱們陳家的招牌騙吃騙喝,瞧小姐是個氣性大的,想來也瞧不上陳家庇佑,就此別過,希望小姐早日覓得如意郎君,到時候咱們大爺定送上份厚禮,也不枉相識一場嘛。”
……
此時日頭高懸,天藍雲白。
北疆地勢較高,常年有風,可正因為如此,逢着這樣的好天,大大呼吸一口氣,仿佛都能把整年的憋悶與晦氣全都吐出去,五髒六腑透着舒坦。
盈袖站在小巷子裏,閉上眼,慢慢地深呼吸,盡量讓自己心緒平靜下來。
陳南淮心狠手辣,就這麽輕易讓她走?莫不是他想在外頭殺人?應該不是,他連問了她兩遍左良傅,大抵是想叫她當餌,看能不能釣出條大魚。
不管了。
這些個争鬥,原本就與她不相幹。
眼下最要緊的,是讓柔光入土為安。
一想起柔光,盈袖心又疼了,眼淚又止不住地掉。
她用袖子抹掉淚,略整了下頭發,快步離開這逼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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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今兒初一,可曹縣畢竟是北疆的榷場所在,各家各戶的買賣早早開張,街面上倒也熱鬧,因茶酒鹽是專營,小商販只能私底下交頭接耳,談一兩筆風險生意;從越國來的商人将蜜蠟、人參和品相稍差的寶石擺在案桌上,試圖哄騙不懂行的買家……
離得老遠,盈袖就聞見股香噴噴的炸韭菜盒子的味兒,她現在身無分文,怎麽買得起。
女孩低着頭走,她感覺這街面上的好多人都在瞧她,冷風吹來,倒是有幾句吹到了她耳朵裏。
“快瞧,那個穿紅襖裙的姑娘,瞧着臉生,長得細皮嫩肉的。”
“她身上衣裳是錦繡坊出來的貨,那錦繡坊是陳家的生意,只做高門豪族的買賣,聽說裁縫師傅都是宮裏出來的匠人,手藝極精妙,上等衣裳和布匹會賣給越國的王侯。”
“嚯,那這女子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呀。”
“廢話,這樣的姿容,小門小戶能養得住麽。只不過,她怎麽披頭散發的,瞧着極憔悴,發生什麽事了麽?”
“快別瞎打聽,昨晚上縣衙出了大事,聽說高大人遇刺了,抓了一晚上賊人呢,城門早關了,咱們這買賣不曉得還能不能做下去……”
高縣令遇刺?
盈袖心一驚,誰做的。
左良傅還是陳南淮?不知姓高的死了沒?老天爺求您睜睜眼罷,趕緊把這畜生收了去。
她四下瞅去,想要找尋那張熟悉的面孔,那個永遠不正經,同她開葷玩笑的男人,可是,怎麽都找不到。
正在此時,盈袖瞧見從範家食肆裏出個又高又壯的男人,笑吟吟地朝她走來。這男人三十多歲,有點胖,肚子高高的鼓起來,黑面皮,眉毛粗而散亂,一臉的兇相,偏生小眼睛裏透着狡黠。
那男人走到她跟前,莞爾一笑,低聲問: “姑娘是在找人麽?”
盈袖一驚,心裏歡喜極了,可仍防備着,冷聲問:“找不找人關你什麽事,你是誰。”
“呵。”
那男人嘿嘿一笑,湊近了,還四下裏張望,壓低了聲音:“街面上說話不方便,姑娘找的人我知道在哪兒,随我來。”
盈袖心跳得極厲害,委屈地差點掉淚,左良傅終究在乎她,派人來接她了。她四下環視了圈,遙遙瞧見陳家百善的身影,那小子腰一貓,快步躲進了家當鋪。
陳南淮果然派人跟着她。
“你在前面走。”
盈袖催促着男人,低聲道:“我跟着你,腳步快些。”
那男人一怔,悶着頭往僻靜巷子裏走,暗道:老子素日裏做人牙子的買賣,不曉得往窯子裏賣了多少女人,本來想着今兒初一,積點德,沒成想一出門就瞧見這麽美的孤身女人。而且這女人還是個傻子,都不用他耍手段騙,愣是催促着他趕緊走,今兒邪乎了。啧啧,這樣的貨色起碼價值百金,若是個雛兒,還要高些。
老子玩了多少女人,竟沒一個抵得上這美人分毫,先不賣,帶到家裏爽爽,大不了以後賣給越國人,那些蠻子可不在乎女人完不完整,能生孩子就好。
盈袖一邊走着,一邊警惕地回頭看,見百善沒追來,登時送了口氣。
她緊走幾步,追上那高大兇狠的男人,笑着問:“先生怎麽稱呼?”
“老子叫……”
男人輕咳了兩聲,裝腔作勢起來:“街面上都叫我歡二爺。”
“歡二爺。”
盈袖微微點頭,算是見禮,低聲問:“左大人在哪兒?”
“什麽左”
歡二爺打小在曹縣長大,多年來一直跟三教九流接觸,立馬反應過來,這丫頭認錯人了。
左大人?當官的?
怕不是吧,曹縣只聽過個高大人李校尉,哪裏聽過什麽左右的,估摸就叫這個名兒吧。
歡二爺借坡下驢,故意做出恭順溫和的樣兒,低聲道:“左大人在巷子最裏頭等你呢。”
“好,好。”
盈袖連說了兩個好。
她強忍住,不叫自己哭,可眼淚就是止不住。
等見了左良傅,她一定要質問他,為什麽不救柔光,為什麽昨晚不帶她走,她要打他罵他,還要咬他,最好也拿簪子,捅他一下。
可越走,盈袖越慌。
這小巷子又窄又僻靜,老半天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歡二爺,您等等。”
盈袖停下腳步,微微欠身,福了一禮,低下頭,沒敢看男人:“您叫左大人出來,我在這兒等着。”
歡二爺一愣,這丫頭還蠻警惕的嘛。
“再走幾步就到了。”
歡二爺直接上手,抓住盈袖的胳膊,強拉着女孩走:“走吧姑娘,左大人在家裏等着你呢。”
“你放開。”
盈袖覺得不對勁兒了,用力往開掙脫,不妨頭,指甲抓破了那男人的胳膊。
那男人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攬在懷裏,抓住她的頭發,逼迫她正視他,淫.笑着喝罵:“臭娘們,脾氣還挺大,看待會兒家去後老子怎麽收拾你。”
“救命啊!”
盈袖吓得大聲喊叫。
她手撐住那男人的臉,不讓他靠近。
太過驚慌,都顧不上罵自己太蠢,怎麽連話都沒問清楚,就敢跟着這奸賊進了窮巷。
“叫個屁!”
歡二爺冷笑數聲,捏住女孩的下颌,眉一挑,鼻頭聳動,使勁兒聞女孩身上的冷冽香氣,手開始不老實起來,去掐女孩的纖腰,啧啧嘆道:“好俊的丫頭,怪就怪你命不好,掉老子手裏了。”
盈袖使勁兒掙紮。
左良傅昨晚到了藏書樓,肯定是在她周圍吧,會救她的。
可她什麽都沒看到,淚眼模糊間,她瞧見歡二爺那張臭烘烘的嘴就要湊過來了……
正在此時,只聽一陣亂哄哄的腳步聲響起。
從巷子尾沖出來好幾個穿着黑色武士勁裝的護衛,同時,牆頭也跳下來幾個,他們手裏持着刀劍,蒙着臉,眼中的殺氣甚濃,那歡二爺瞧見這陣仗,哪裏還顧得上非禮貌美小娘子,趕忙放開,撲通一聲跪下,先磕了幾個頭,慌張地四處亂瞧,雙手呈禱告狀:
“各位爺爺哪條道兒上的,求您透個底兒給小人,小人以前是不是得罪過哪位官人了?”
盈袖手捂着心口,連退了數步,身子緊貼在牆上。
她瞧見百善急匆匆地從巷子深處跑出來,給護衛們使了個眼色,叫他們将歡二爺先拖走。
随後,百善笑呵呵地走上前來,給她打了個千兒,故作驚奇:
“大爺今兒想吃升雲酒樓的火腿炖肘子,小人才出來買,偏巧就遇着了小姐。怎麽回事,您怎被人拐在此地了?”
盈袖低下頭,沒言語。
聽出來了,百善在譏诮她。
“多謝小哥了。”
盈袖微微福了一禮,強忍住酸楚。
“小姐客氣了。”
百善只感覺輕飄飄的,主子們都高高在上,還從沒有哪個給他見禮的。
“曹縣兇險,小姐務必當心哪。看在大爺的份兒上,小人給您指個路罷,您順着方才的那條街直走,瞧見範家包子鋪,左拐,再直走,走到盡頭就是陳家義莊了,趕緊去收屍罷,再兩天都臭了。”
“多謝了。”
盈袖用手指抹掉淚,再次見禮,低着頭,疾步離開小巷。
……
等盈袖走後,笑呵呵的百善的臉刷地拉下,板着臉,雙臂環抱住走向歡二爺那邊。
百善居高臨下地瞧着跪在地上的歡二爺,冷笑數聲,陰恻恻道:
“她的主意都敢打,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歡二爺知道今兒得罪大人物了,陳家義莊,原來那姑娘是陳家人啊。
男人吓得眼淚鼻涕齊流,忙不疊地磕頭,打自己耳光:“小人狗眼不識泰山,求爺爺饒命啊。”
“給我打。”
百善冷冷地下令。
他站在一邊,笑着瞧歡二爺被揍得求爺爺告奶奶。
正在此時,站在他身後的一個暗衛走上前來,低聲道:“善爺,這家夥怎麽處理?”
“帶回去。”
百善掏出個挖耳勺,挑着牙縫,冷聲道:“爺說了,凡同小姐說過話的,都有可能是刺殺高大人的賊人,全都帶回去審問。”
“可是他……”
那蒙着臉的暗衛湊上前,在百善跟前耳語:“小人認識他,他姓劉,叫歡慶,是大爺地下賭坊的頭一號打手,街面上都叫他歡二爺,土生土長的曹縣人,素日裏做慣了買賣婦人的勾當。小人覺着,他不太像反賊,再說了……”
那暗衛嘿然一笑,低聲道:“他為非作歹這麽多年,家底兒厚着呢。若帶回去,咱們爺那臭脾氣,鐵定要了他命,不如……咱們先把財發了,您看如何?”
百善心動了,舌尖舔了下唇,挑眉一笑:
“放過他容易,只不過,他得罪了小姐,要吃點苦頭。”
說到這兒,百善給打人的幾個護衛使了個眼色,冷聲喝道:“按住他,弄開他的口,善爺今兒賞他一泡瓊漿仙液。”
那兇蠻的歡二爺聽見自己有救了,不用人動手,自己張大了口,承接着那腥臭的羞辱。
歡二爺被尿嗆得惡心,可又不敢反抗,得罪了陳家,那就等于在閻王爺那兒挂上名兒了,自己死到沒什麽,只怕親人都得遭罪。
他默默地承受着,瞧着那善爺尿完了,抖了幾下,提起褲子走了,走之前告訴他,叫他這些日子在家呆着,他們遲早會來和他吃酒的……
小巷子又恢複了安靜。
渾身是傷的歡二爺此時口鼻皆是血,他頭枕着尿,在地上躺了許久,等那夥人走遠了,沒聲音了,這才敢起身。
“去他媽的陳家!”
歡二爺從腰間取下酒葫蘆,仰頭猛灌,使勁兒涮口,不住地咒罵:“不要臉的臭婊.子,千萬別落在老子手裏,否則老子讓家裏的獒犬上你。”
歡二爺用袖子抹去口鼻的血,活動着被打的酸疼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家走,七扭八拐後,遠遠瞧見家門口站着個身量極高,穿着黑色大氅的男人。這男人貌相甚是英俊,但眉宇間滿是煞氣,瞧着就不好惹。
“你他媽的是誰!”
歡二爺疾走幾步上前,罵罵咧咧:“站在人家門口作甚,要偷人麽?”
他瞧見那高個子男人只是笑,不說話,可就是這淡淡的笑,讓他渾身發毛,怎麽感覺這家夥比陳家人還可怕。
“老子問你話呢,你是誰!”
“左大人。”
左良傅笑的溫和。
“左?”
歡二爺皺眉,揉了下發疼的頭,忽然想起來,那會兒被他拐走的女人,不就在找什麽左大人。
“你就是那賊賤人要找的人?”
“對,我就是她的左大人。”
左良傅笑着點頭。
歡二爺四下瞧了眼,發現這會兒巷子裏只有他們兩個男人,好麽,今兒就殺了這狗日的。
“來來來,老子正一肚子氣沒處撒呢。”
歡二爺剛走過去,還沒碰到人家,忽然就被這左大人迎頭打了一拳。
歡二爺頭一懵,差點暈倒。男人軟軟地癱倒在地,使勁兒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他感覺嘴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一吐,吐出來三顆牙,再一摸,鼻梁骨斷了……
“爺爺,爺爺我錯了。”
歡二爺連忙磕頭求饒。
他看明白了,方才那些人全都加一塊,都抵不上這位爺啊。
“你很喜歡親女人麽?”
左良傅莞爾,走過去,蹲到歡二爺跟前,捏住男人的下颌就是一拳,兩拳、三拳……
只聽類似骨頭斷裂之聲響起,歡二爺感覺頭嗡地一聲炸開,他的面骨被打碎了,又掉落了幾顆牙,可這惡鬼一般的左大人不叫他張口,讓他把碎牙全都吞掉。
“你很喜歡抱女人麽?”
左良傅微笑着問,瞧着溫柔款款,可手上卻不留情,又一陣骨裂響起,直接扯斷了歡二爺的胳膊……
他起身,從懷裏掏出方幹淨的帕子,輕輕地擦着沾了血的手,往後退了幾步,男人面色陰沉得厲害,盯着地上那被打得面目全非的畜生,瞧了眼從暗處出來的幾個手下,惜字如金:
“喂狗。”
作者有話要說: 我開了個古言預收,叫《念奴嬌》,還沒想出寫啥,文案就不放了,因為我太善變,今兒想寫這個腦洞,明兒說不定就變了。現在好難混啊,沒預收根本不敢開文,煩請各位小天使預收一下,點開作者專欄就能找到,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