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雪夜漫漫
升雲酒樓
上房已經掌燈了, 屋裏有些淩亂,即便少東家帶着陳姑娘走了,仍留了濃郁的酒味。
莫掌櫃并沒有開門窗晾晾, 他親自端了炭盆進來, 用小鏟子從裏面鏟了些灰,撒在嘔吐物上頭, 随後, 用掃帚清理幹淨。
擡頭瞧去,與他同在屋裏的還有酒樓的廚娘,這婦人此時正手腳麻利地拾掇床榻。
“掌櫃的, 咱們少東家方才和那個新來的妓.女幹那事了?”
廚娘笑着問。
方才她摸着黑給姑娘換衣裳, 趁着屋外微弱昏黃的燈籠光, 瞧見姑娘身上紅紅的, 明顯是被人狠狠動過, 可怪的是, 床榻幹幹淨淨的,不潮也不濕, 姑娘其餘地方也幹淨。
而少東家呢, 額上滲出細密的汗, 面頰帶着不正常的潮紅,雖說端端正正地坐着, 可兩腿并住,手緊緊地攥住折扇,氣息也不太平穩, 像是剛剛褪去歡愉,還在極力忍耐。
“少東家還真是個性急的,進屋才多久就完事了。”
廚娘抿唇一笑, 打趣。
“閉嘴!”
莫掌櫃輕喝了聲,走過去,抱起陳姑娘換下的披帛和紗裙等衣裳,一件件地丢進炭盆裏,披帛輕薄易燃,見着火就燃。
“李嫂子,我看在你是我渾家的親戚,平日裏人又老實,才留你在酒樓做事,不然早讓你走人了。”
莫掌櫃手伸到火苗上烤,冷聲道:“東家的是非你也能議論?你難道忘了,三年前的臘月,老爺來曹縣查賬,王掌櫃嘴欠,與底下人閑話扯皮,說當年也是這個時候,太太袁玉珠還未仙逝呢,一個人從洛陽跑到了曹縣,常常在酒樓裏喝的爛醉,瘋瘋癫癫,不成體統。可巧這話傳到了老爺嘴裏。王掌櫃的舌頭當晚就進了酒缸,其餘參與閑聊的人全都充到了李校尉的軍營裏,盛夏修河堤的時候,一股腦被洪水沖走,連根骨頭都沒有找到。怎麽,這才過了多久你就忘了,喝了幾口貓尿就開始滿嘴胡吣,你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廚娘打了個寒噤,頭皮陣陣發麻,趕忙從懷裏掏出個玉扳指,匆匆走上前去,兩手托着遞給莫掌櫃,急道:
“賤妾方才收拾床鋪時發現這枚扳指,一時貪心就……這,這該怎麽辦?掌櫃的,我家裏還有兩個孩子,我,我不能丢了這個差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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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瞅瞅。”
莫掌櫃拿過那枚扳指,赫然瞧見上面刻着個左字。
“沒什麽的,是大爺的東西。”
莫掌櫃将扳指揣懷裏,淡淡一笑:“大爺今晚喝多了,扳指興許掉哪個地方了,是我撿到的,與你沒關系,趕明我瞅個機會送還與他。”
說到這兒,莫掌櫃臉陰沉下,三分寬慰七分威喝:“今晚的事,一定要守口如瓶,那個陳盈盈從未出現過酒樓,大爺也未與她一個屋裏待過,可曉得?”
“是是是。”
廚娘早已吓得發抖,連聲答應。
莫掌櫃白了眼廚娘,沒再言語。
他走出去,快步行到廚房,讓當值的大廚現炒了三個菜,炖了碗火腿煨肘子,做好後,全都裝進食盒裏,提着往後巷走去。
剛出門,就瞧見自家的驢車停在巷子口,十七歲的大兒子正站在驢車跟前,踮着腳尖,往車上懸挂了一盞寫了“陳”字的小白燈籠。
莫掌櫃疾步走過去,他素來話少,直接掀開車簾,将食盒和溫好的花雕酒放進去。
“爹,您今晚還不回去?”
“嗯。”
莫掌櫃從大兒子手中接過包袱,擡手,替兒子拂去暖帽上的雪,淡淡說道:“少東家在曹縣,不單咱們酒樓,其餘的錢莊、綢緞坊和成藥鋪子的大掌櫃們都在櫃上支應着,寧願這些天忙點,也別叫上頭挑出錯兒來。你回去告訴你娘,早些睡,別等了,衣裳夠穿,也別再送了。對了,晚上過來的時候,路上可有人盤查?”
“放心罷,抓人的是李校尉和縣衙的軍牢,即便不認兒子,也該認識咱們車上的燈籠,沒人查我。”
“那就好,眼瞅着天越來越差,晚上走夜路要當心。”
莫掌櫃瞅了眼驢車,松了口氣,輕咳了聲,道:“今晚酒樓專門做了火腿煨肘子,那肘子炖得好酥爛,你們娘兒幾個好好嘗嘗,行了,回去吧。”
“是。”
馬鞭一揚,驢車搖搖曳曳地消失在漫漫雪天中。
驢車內有些黑,只懸了盞豆油小燈,裏頭坐着兩個男人。
左良傅抱着繡春刀,閉眼假寐,俊臉寫滿了心事。
而這邊,夜郎西神色甚是歡愉,他打開食盒,将酒菜全都端出來,連筷子都不用,直接上手抓了條炙羊肉,狠狠地喝了口花雕,叫了聲痛快。
“大人,您不吃點麽?”
夜郎西嘴裏都是肉,含含糊糊道:“升雲酒樓的酒菜真沒得說,太他娘帶勁兒了。”
“不吃。”
左良傅搖搖頭,淡漠道:“你看看那個肘子裏,是不是藏了什麽東西。”
“行。”
夜郎西放下酒壺,從碗裏抓起肘子,兩手撕開。
只聽咚地一聲,從裏面掉出個白玉扳指,骨碌碌地滾,滾到了左良傅的腿邊。
“呦,老莫給大人上供了呢。”
夜郎西笑着打趣,故意道:“瞅着怎麽如此眼熟,咦?這不是大人丢了的那個扳指麽。”
左良傅終于願意睜眼。
他彎腰,拾起那枚扳指,從懷裏掏出方帕子,仔仔細細地擦去上面的油污,擦着擦着,重重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吧。”
夜郎西從食盒裏找出個空碗,滿滿倒了碗花雕,給左良傅遞過去。
男人眼裏閃過抹譏诮,笑道:“大人無情,梅姑娘卻有義。她若将這枚扳指交給陳南淮,不至于被欺負成這樣,今晚上差點就被……呵呵。”
左良傅沒言語,只是靜靜地喝酒。
是啊,他從一開始就小看了盈袖,原來她出衆的不僅僅是外貌,還有對朋友的忠貞,以及,對他的……
“大人,現在帶走她,還來得及。”
夜郎西抹了把嘴上的油,正色道:“屬下不希望您後悔。”
“大局為重。”
左良傅閉眼,手緊緊地攥住扳指。
“事情已經完成大半,不能打草驚蛇。陳南淮年紀雖輕,但腦瓜子靈着呢,千萬不能讓他品出咱們的真正意圖。按照陳、高二人這個抓人殺人的進展,咱們的事,至多五天就能有個結果。”
“是,大人說的是。”
夜郎西撇撇嘴,不愧是左良傅,就是狠、就是絕。
“您說,那對小公母倆現在做什麽呢?”
夜郎西莫名有些生氣,就想激一激這頭無情無義的惡狼:“大人,您說他倆會不會鬧着鬧着,就鬧出感情來了。”
“閉嘴。”
左良傅咬牙喝道。
“可巧,倆人年紀差不多大,都年輕,火氣都旺。”
夜郎西冷笑了聲,沒打算住口,斯條慢理地吃肉:“也是,這本不關大人的事,若不是大人憑空出現,人家兩個現在說不準在洛陽都成親了,也早睡在一起了,順利的話,出了正月,孩子都懷上了。陳南淮雖說目中無人,仿佛還沒像如今一樣,賴皮狗似的跟在一個女人後頭。”
“你罵本官是狗?”
左良傅冷笑了聲。
“下官不敢。”
夜郎西淡淡一笑,接着吃菜,白了眼左良傅,咕哝了句:
“雪夜漫漫,大人,您說陳少爺會不會也像您那樣,抱着醉酒的梅姑娘,溫暖她的身子?”
左良傅只覺得頭疼的都要裂了,無奈一笑,疲累道:“算我求你了,好兄弟,別再說了。”
……
北疆苦寒,尤其下了雪,更是寸步難行。
街上空蕩蕩的,這個時候還敢在外頭走的,要麽是嫌命太長,要麽有極大的背景。
瞧,曹縣已經有上百人被無故捉拿,城門上懸挂了好幾顆人頭,不夠,刺殺高大人的反賊仍潛伏着,還得繼續抓。
一輛華貴的馬車搖搖晃晃地行在漫漫長夜,前後随行着數個披堅執銳的護衛,守着車裏的貴少爺。
車裏味道不太好聞,濃郁的酒味還有嘔吐的酸臭味,都有。
陳南淮此時坐在車口,他沒換衣裳,盡管現在已經渾身不自在,那丫頭吐了他一頭一身,想想就惡心。
陳南淮低頭,瞧了眼懷裏抱着的盈袖。
果然人品糟糕,酒品也不怎麽地,跟潑婦似得撒酒瘋,還把他咬了一口。
“瘋女人,小賤人!”
陳南淮朝着盈袖的臉,低聲咒罵,可卻将錦被往上拉了些,蓋住她,與此同時,手又開始不老實起來,伸進女孩的衣襟裏,找到那最柔軟的地方,輕輕地捏搓着,他喜歡這樣。
“謝三爺送走了麽?”
陳南淮隔着車簾,低聲問。
“送走了。”
外頭趕車的百善回了句,笑道:“三爺拿了銀票,還讓小人跟爺道聲謝。”
“哦。”
陳南淮臉有些發燒,接着問:“義莊都安排妥當了?”
“妥了。”
百善不緊不慢道:“正好這兩日抓了許多和尚尼姑,縣衙和咱們家地牢都滿了,尋幾個老實的和尚出來念經,騰個地方。”
說到這兒,百善扭頭,壓低了聲音:“爺,小人有個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陳南淮閉眼,頭輕輕枕在盈袖頭頂,他感覺那個地方又活泛起來了,躍躍欲試。
“在曹縣,咱們升雲酒樓的生意不見得是最好的,福滿樓和會賓樓這兩年也慢慢起來了,跟咱們打擂臺。”
百善冷笑了聲,道:“莫不如趁着抓反賊的機會,狠狠敲他們兩家一筆竹杠,讓他們別太得意。”
“要做,就做徹底些。”
陳南淮食指彈着那顆小紅豆,冷笑道:“明兒就讓李校尉帶着證人指認去,先查封,然後咱們再把那兩家吃個幹幹淨淨,豈不好?”
“這也太……”
太狠了。
百善不敢說下去了,忙笑道:
“大爺說的是,小人明兒就悄悄去辦。”
“善,爺問你個事兒。”
陳南淮用腳尖輕輕踹了下百善的腰,壞笑了聲,低聲問:“你,你幹過那事沒?”
“哪事?”
百善先是沒反應過來,忽然哦了聲,如今大奶奶也在車裏,爺語氣暧昧,問的當然是男女的那種事。
百善身子略往後靠,亦壓低了聲音,笑道:“自然是幹過。”
“你第一次是怎樣的?”
陳南淮有些不好意思:“多久完事的。”
“剛進門,還沒打個來回,就完了。”
百善亦有些尴尬。
“這麽快?”
陳南淮幹笑了兩聲,原來不止他這樣。
“害,其實頭一回都這樣。”
百善嘿然一笑,低聲道:“後頭有了經驗,就沒這麽快啦。我火氣大,有時候一天得弄兩三次,瑟瑟怕了,見着我就躲。”
“你這小色狼。”
陳南淮笑罵了句,也終于松了口氣,原來不是他有毛病。
“爺,您,您今晚是不是和奶奶那個了?”
百善咽了口唾沫,試探着問。
“沒。”
陳南淮抿唇一笑,換了個地方揉。
“她喝得太醉了,我沒興致。”
“幸好沒有。”
百善松了口氣。
“你什麽意思。”
陳南淮面色不善,有些惱:“她是我未婚妻子,我還碰不得了?”
“倒不是,是,是那個……”
百善笑了笑,怕被打,下意識捂住雙臉,沒往下說。
“是什麽。”
陳南淮輕踹了腳百善,嗤笑了聲:“說,爺不打你,說好聽了,賞你塊玉佩。”
“行,那小人可說了。”
百善略微思索了片刻,笑道:“若說其他女子,爺就算夜夜笙歌也沒什麽的,像海月青枝,想必厚着臉皮倒貼爺呢,可奶奶不一樣。”
“她怎麽不一樣?”
陳南淮垂眸,白了眼懷裏的女孩。
“奶奶是少夫人呀,以後的當家主母。”
百善笑道:“爺,您仔細想想。咱們老爺續弦娶了江太太,對太太禮敬有加,逢年過節還給她娘家送豐厚的禮物,半點錯兒都挑不出來。所以這些年,老爺納了那麽多姨娘,睡了那麽多的女人,太太敢說半個不字?”
“你的意思是,叫我敬重梅氏,別碰她?”
陳南淮臉上挂不住了,手捂住那柔軟,不動彈。
“正是呢。”
百善接着道:“只要後院寧靜了,爺以後就算納妾、找外宅,肯定沒那麽多麻煩。再說了……”
百善嘆了口氣,道:“今兒我算是看明白了,梅奶奶和別的女子不一樣,是個氣性大的。雖說你們是未婚夫妻,可畢竟還沒成親,爺碰她,說好聽了是嘗甜頭,說難聽了,那就是……是奸.淫。奶奶這麽個脾氣,若是醒來知道自己被那個了,指不定得怎麽鬧,她都敢為安葬朋友去酒樓賣,還不敢拿着刀殺你呀。”
這一番話說的,陳南淮冷汗岑岑,趕忙将手抽出來。
“沒想到你小子還挺有心眼呀。”
陳南淮微微一笑,說話的時候語氣溫和,可面色陰沉,眼中殺意甚濃。
他不太喜歡別人指出他的錯處。
“倒不是小人有心眼。”
百善嘿然一笑,掏心掏肺道:“是小人和瑟瑟幹那事,琢磨出來的。先前吧,小人好聲好氣地哄着她供着她,她就肯幹。有一日老爺責打了小人,小人心裏有氣,不由分說地拉着瑟瑟就幹。瑟瑟自然不願意,百般掙紮,奈何她一個弱女子,怎能弄得過我,還是讓我得手了。可自打那次以後,她就恨上我了,再也不理會我了,去年冬天一聲不吭地就嫁人了,小人難受了好久呢。”
“原來如此。”
陳南淮微微點頭。
想來盈袖恨他,對他冷着臉,大抵是……嫌他太粗魯了?
陳南淮垂眸,看着懷裏的她,俯身,輕輕地啄了下她的唇,在成親前,就止于此吧。
可他還是覺得不太夠,瞧她,唇不點而朱,就連睡着都那麽好看。
還得再親一下。
陳南淮抿唇一笑,他感覺自己心忽然跳得很快。
他從荷包裏掏出枚香片,含在嘴裏,慢慢俯身,湊近她,吃住她的唇,把香味一點點過到她的口裏。
他發現,自己竟有些貪戀她唇齒間殘存的酒味,正在慢慢品咂,忽然,舌頭一痛,他還沒反應過來,臉就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陳南淮,你,你想幹什麽。”盈袖大怒。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上午預約疫苗,又沒預約到,氣死了。。。更的晚了些,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