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石屋

“站住!”楚澤聽到米曜對他說。

他身形一頓,剎那間體會到一種荒謬的進退兩難。

明明應該立即走開,只要他想離開,米曜肯定無法攔下。可是……為什麽腳步卻挪不動?

就在楚澤呆住的那幾秒,米曜已經沿樓梯上至拐角。他走得不快,但楚澤好像被那聲“站住”下了定身咒,整個人釘在原地,愣是沒有邁出一步。

米曜壓下靈力被掏空的虛軟感,邁上最後一階樓梯時,刻意繞到楚澤對面站定。

随即,他盯着楚澤眼睛微笑道:“真是巧,怎麽在哪都能見到你——楚大人。”

楚澤頓了頓,面無表情道:“不巧。李仁機是我的朋友。”

“哦?李叔也是我的鄰居。”米曜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楚澤,想從面前這人的僵硬的表情裏讀出哪怕一絲真實的情緒。

楚澤幾不可察地蹙起眉毛,一抹古怪從面部稍縱即逝:“你叫他‘李叔’?”

米曜:“怎麽?”

楚澤不吭聲。米曜靈光一閃,忍不住道:“其實……按照年齡,我該叫你什麽?”

他一步步逼近楚澤,利用剛才巧妙的站位,居然将楚澤往牆角逼去:“真要算起來,大人的年齡比我祖宗還要長吧……可你偏偏讓我叫你楚澤,”米曜挑眉,大眼睛裏閃過戲谑的光,“你很喜歡我以下犯上?”

楚澤眼尾一動,似乎對米曜的話有些詫異。

米曜雖然沒有楚澤高,但身量也在那兒,此刻搶奪先機先發制人,故意制造出某種壓制性的氣場,不知為何楚澤也沒反抗,兩人一點點靠近牆角,米曜笑道:“楚澤,你很喜歡我直呼你的名字,對吧。”

“這次可不算我招惹你,是你自己出現在我面前的。”

楚澤眉毛越壓越低,目光轉冷:“沒事就走,不要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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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曜:“我有事。”

他右手倏地擡起,看似無意地從楚澤肩膀上一揮,動作輕微到幾乎沒有感覺,楚澤卻立即側身一步,渾身繃緊,面色一沉。

米曜語氣有些無辜:“蟲子,我幫你扇開了。”

楚澤盯着他,沉默不語。

米曜放下手臂,話題陡然一轉:“對了楚澤,凡事有始有終,下期直播你還是去吧,就當作一個終點。最後一期,善始善終怎麽樣。”

楚澤冷冷道:“你應付不來?”

米曜不為所動:“随便你怎麽想,我也僅僅是出于工作才問你一句。你要是不答應就算了,我反正無所謂。”

楚澤面上一片冷淡,手指卻微微卷起:“……”

米曜繼續道:“你可別想多。前天蟒山你說得話我可記得清清楚楚。說實話,你我都不傻,人妖殊途這樣淺顯的道理彼此都懂,我就不多說了。”

楚澤:“廢話。”

米曜轉過身擺擺手:“的确是廢話,不過你不反對就是默認。下周五再見,楚大人。”

說完,他真就沿着樓梯往上走,再也沒有回頭看楚澤一眼。

留在原地的楚澤:“……”

隐隐有一種被反将一軍的感覺……

說實話,楚澤當然察覺到米曜不正常……他平時不會這麽說話,剛才的表現莫名有點胡眉的調調……

不過,下期就算不參與直播,他也要去同一個地方找另一位故人。

不論米曜在打什麽算盤……某些決定已經無法改變了。

于是楚澤與米曜各懷心思,楚澤暫時避開米曜沒有去照顧李仁機,米曜則回到三樓,揉揉臉蛋蓋住原先的蒼白,才推門走進去。

米越一見到兒子,大驚小怪道:“你剛才慌慌張張跑出去幹嘛?”

李仁機卻若有所思,眼珠一轉,問:“剛才那人是誰?”

米曜:“以為是一個熟人,沒想到看錯了。”

米越:“你在醫院怎麽會有熟人,剛把你爸我吓一跳。”

李仁機笑道:“年輕人嘛,好奇心重,正常。”

米曜點點頭,餘光一瞟卻發現李仁機的目光有些奇怪,似打量,又似好奇。米曜迎着目光對他禮貌一笑,李仁機也回以微笑。

後來米越岔開話題,自然而然讨論起他平生最大的愛好——做菜。他從自己首次下廚談起,說到自己多麽有大廚天賦,還舉例說明自己各種各樣的創意,林林總總扯了半個小時。

多年不在人界生活而是在妖界或九幽風餐露宿的李仁機壓根沒覺得不對,還聽得津津有味,巴不得一出院就去領教米越的手藝。

李仁機:“佩服佩服,再過兩周我就能出院,可惜妖界還有事,我身體一好就得繼續去忙。”

米越道:“還是要注意身體,走之前一定和我說,來我家搓一頓。”

李仁機笑道:“一定一定。”

米曜着實不好拆穿自家老爹,就聽米越吹了半個小時。到該離開的時候,三人告別,米越和米曜走出病房,一起乘坐公交回家。

車上,米越道:“今天你那麽急追出去,那個人不會是賊吧?”

米曜哽了哽才道:“……不,不是。是我認錯人了。”

米越:“這樣啊。哎,你李叔不容易。兒子,你工作也挺危險,可不能大意,一定要注意安全。”

米曜拍拍自己老爸的手:“放心。”

過了一會兒,兩人開始閉目養神。公交車一向颠簸,米曜腦袋跟着微微搖晃,等确定米越基本睡着,他輕輕睜開眼睛,左手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根細絲——正是楚澤的頭發。

今天能見到楚澤的确出乎意料,幸好他臨場發揮不錯,一切按照計劃走——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虛虛實實,敵退我進,古人誠不我欺。

嗯,還順走一根頭發,剛好用于占蔔。

米曜心道:“嘴上說不見我,我就不信你真的不想我。既然你總是回避,那就由我主動吧。”

回家後用完中飯,米曜回房間午休。他取來星盤,掏出楚澤的發絲,坐在床上思考一會兒,打算用發絲占蔔楚澤在妖界的居住地。

原則上來說,不同等級的占蔔需要的材料不同。譬如想要占蔔一個人的過去或未來,至少得收集他的血液,有時還要輔以生辰八字等等。但是算一個人的住址,一根頭發足矣。

雖說居住地也是一種*,在楚澤沒有主動邀請自己去做客的情況下,窺探楚澤的住所有些不妥。

但米曜的直覺告訴他,楚澤在妖界的居住地肯定和雷澤那次的偶遇有關。

“我這算不算另一種形式的投懷送抱?”米曜有些好笑地想。

可是也沒辦法,如果他不把握主動權,楚澤真會與他漸行漸遠也說不定。

假如遇到楚澤,就借此機會說清楚。如果楚澤不在,他就踩個點,等學習好追人的方法,再跑到他家門口給楚澤一個驚喜。

米曜盤腿坐在床上,啓動星盤。這次的占蔔很順利,随着米曜輕誦咒語,發絲落入星盤正中,與千萬星絲纏繞在一起,當無數星點驀然停止運動,星盤上呈現一種平面排布——正是楚澤妖界的住址。

米曜微笑睜開眼睛,眸子裏似有微光閃爍。他收好星盤,揣上青無,背着挎包出門。

臨行前,米越問:“出去玩?”

米曜眼睛一彎:“是啊,去拜訪一位故人。”

米越:“好的兒子,玩得開心!”

米曜之前多次下妖界,早已熟悉妖界地形。而且他第一期直播就在雷澤,想要找回兩人初遇的地方并不難。

他先啓動傳送符來到雷澤附近,接着按照星盤的指引,約莫花了一個多小時,重新找到那面石壁。

石壁通天,無邊無際,米曜記憶力一向不錯,憑借殘留的印象摸索到當初那個僅融一人的小洞。

神奇的是,那個小洞并沒有被堵上,依舊被茂密的雜草灌木掩蓋。米曜不費吹灰之力鑽入,擡頭望去,妖界绛紫色的天空再次出現在眼前。

一輪上弦月挂在正中,散發淡淡青光。星點璀璨布滿天空,比人界的星空更加耀眼。星群中,天邊北鬥九星尤其閃爍,星芒與月華平分秋色,米曜心中一跳,眼睫輕輕顫動起來。

他托舉星盤,跟随星盤的指示愈行愈深。不一會兒,一股熟悉的、清泠泠的水聲漸漸入耳,空氣中潮氣更盛,連石壁都變得濕漉漉的。

像是有什麽在冥冥中催促,米曜加快腳步卻無聲無息地前行。等他繞過一塊天然黑岩,與楚澤初次相遇的水潭終于再次出現在眼前。

好似被針紮了一下,米曜心髒倏地一刺,身形一閃就來到潭邊。

夢中模糊的濃霧化作袅袅輕煙,半瑩白半青灰的水潭合成一方太極。米曜站在白色水潭旁,溫暖潮濕的霧氣撲面而來,他蹲下随手一撈,撈出一掌溫水。

随即,他跑到另一半青灰色的潭邊,此處潭面籠罩一層薄霧,手不用伸出,一股寒氣便幽幽散發出來。

眼前一切與當初的夢境完美重合,米曜睜大眼睛,絲毫不作停歇朝最終目的地奔去。

“如果現在還沒見到楚澤,說明他此刻不在。”米曜想。

上次由于和楚澤一見面就大打出手,米曜沒有機會深入禁地。此番他來得巧,又有星盤傍身,因而輕而易舉地繞過水潭,朝夢中的石屋尋去。

某種從心底冒出的急切與焦灼驅趕他越跑越快,當夢中小石屋倏地撞進眼睛,米曜一時間分不出真實與夢境,腳步猛然一頓。

心髒在胸腔裏越蹦越快,砰砰的響聲回蕩在耳邊,米曜瞳孔驟縮,不可置信地呆住了——

曾經多次入夢的場景與現實詭異地重疊,只見石屋坐落在一片荒涼的裸岩上,不遠處連接到黑暗的盡頭,似乎是一處深淵。

但這些都不算什麽……

米曜嘴唇微張,連肩膀都顫動起來,他一步一步,鄭重而緩慢地走向石屋,心裏有個聲音道:“就是這裏。”

可是……他是誰?

沒有一丁點兒聲響,石屋門口出現一道颀長身影——一襲青衫肅肅,如松下風,石間泉,不用看臉,光身姿俊秀便不似世間人。

他微微擡首,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映入米曜眼睛——面色皎然如月,明眸燦如星點,人世所有美好的辭藻堆積起來也無法形容他的氣質,那種美幾乎跨越時間和性別,米曜一時間竟看癡了。

他愣住好一會兒,心道不對:那美人從頭到尾都沒注意突然出現的米曜,他自顧自地在石屋外走走停停,偶爾望一下天空,眉眼流露淡淡笑意。

一股強烈如排山倒海的直覺令米曜大膽向前,他走到石屋門口,正要開口詢問,那美人卻驀地轉身,直接從米曜身體穿了過去。

米曜雙眼驟然睜大——不是真人,是幻象。

美人重新進屋,米曜癡癡愣愣地随他進入。石屋的陳設也如夢中一般,石桌石床石凳,東西少到幾乎有些簡陋。美人緩步走到石桌前,一舉一動無不風姿卓然。

米曜連忙跟過去,美人坐下沒有動,似乎在凝神沉思。米曜卻清清楚楚地看見,石桌上置有一片竹簡。

那竹簡上一筆一劃皆是字跡,筆格遒勁,行雲流水。按理說米曜從未見過這種古老的文字,理應看不懂。可在目光落下的一瞬間,他就讀懂了簡牍所寫:

“餘夜觀天象,商纣式微,帝星在午,是日九星連珠,雷澤異動,妖龍浴血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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