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容璟有些發笑,什麽話到她嘴裏都沒個正形。他往昔的生命重絕大部分日子都與朝臣、皇上、兵将打交道,這些人或耿直或魯莽或仁慈,總逃不過他的眼,習慣了冷硬的交鋒,在戰場上與人兵戎相見,與她這般難纏的小女子打交道,倒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應付一個女子并不比處理國事來得輕松。

他帶着笑意:“罷了,你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左右我規定了叫法,你也不會從的。”

這話說的倒像是她欺負他似的,宋朝夕抿了抿唇,她原先嫁進來時只想沖喜避開賜婚,她想治好他,為的不過是自保,如今他如她所願把她納入他羽翼下庇護,她幫他他也還了她,原本這些就夠了,可如今她隐隐覺得,得到的比期待的更多。

宋朝夕抿唇,胳膊纏在他身上,幹脆就做那難纏的小女子,“國公爺,你在朝堂上也這麽好說話嗎?”

容璟摘下串珠放在一旁幹淨的綢布上,“朝堂上都是一幫男人,我若是好說話,他們反而不敢受。”

他常常只是淡淡地看一眼,別人就要揣度他的心意,甚至有大臣從他這裏揣度聖意,許多年前他誇贊過一個三品官員家門口的扶桑長得好,那三品官員當即臉色大變,回頭就寫下遺囑,說自己恐怕命不久矣,後來這事傳回容璟耳中,容璟把人叫來問個究竟,卻聽那三品官員說:“扶桑音同于服喪,難道大人不是在告訴我,下官命不久矣?”

後來那位官員左等右等都沒等到砍頭抄家,這才相信自己暫時無礙。

宋朝夕摟着他,神色懶懶,“這麽說,我是獨一份的咯?”

容璟神色不變,她這樣挂在他身上,簡直像個撒潑的小猴,他做什麽都要抱着她,還好他臂力大,托着她的腰,不至于讓她滑落下去,她便得寸進尺,一點力氣都不使,全靠他這樣撐着。

“你這難纏是獨一份,我這好說話自然也是獨一份。”

說完倆人都笑了笑。宋朝夕想到方才的夢魇,便正了正神色,問:“國公爺,那日我們進宮請安時遇到的七王爺,是從何時開始癡傻的?”

容璟微怔,擡頭看她,“應該是他幼時的事了,到底是皇上的家事,其中緣由我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母親在時他就瘋瘋癫癫了,但他母親只是個不受寵的妃子,宮中皇子衆多,他這樣的不受重視也算正常的,但太後很喜歡他,縱然他瘋癫多年,亦給他幾分體面。你怎麽想起來這麽問?”

宋朝夕想了想決定還是要提醒他,不論容璟信不信,他對朝堂諸事總比自己這個內宅女子要敏銳許多,若七王爺最後真有謀反之心,若她沒法亂了七王爺的計劃,有容璟在,她總要放心一些。

“我從前給習武之人包括國公爺把過脈,習武之人的脈象總要特別一些,那日在宮中,我無意中手指搭上他的脈,探知了這位七王爺的脈象,七王爺脈象平和,體內有內力沖撞,不像癡傻之人。”

容璟卻沒覺得驚訝,表情甚至稱得上平靜,只眼神略顯淩厲。他不說話時有些難捉摸,情緒不外露的人總叫人猜的辛苦。“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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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夕想了想才說:“一般癡傻的人總能體現在相貌上,我們看到癡兒,往往第一眼便能看出不尋常來,可七王爺卻絲毫沒有這樣的跡象,且他雖然行事莽撞看着有些傻,卻多少有些刻意。”

燭火搖曳,帷帳已經落下了,拔步床上顯得十分昏暗。

容璟不說話,宋朝夕便又繼續道:“且我方才做了一個噩夢,夢中七王爺穿着铠甲帶兵闖入城門,國公爺你從大火中走出來,冷箭就這樣射向你,我夢到這裏就醒了。或許夢當不了真,但我總覺得這個七王爺有些不對,若他真有謀劃,一個蟄伏十多年的人,不論心機還是城府都十分可怕,這樣的人若是在話本中,都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國公爺,您一定要提防才行。”

容璟聽到這,終于有了波動,他摸着她順滑的頭發,笑了笑:“我倒沒想到你會夢到我。”

宋朝夕想說這根本不是重點,不過看容璟的樣子倒像是早就知道了,她有些意外,“你早有提防?”

容璟眸色漸漸沉了,他在外征戰多年,甚少回京,這次回來便對七王爺有了疑心。其實不難推測,這位七王爺多次在他們面前表現得羸弱癡傻,巧合太多,容璟身為武将,對危險有天然的直覺,以他多年行軍的經驗,越是張揚的人越是威脅性小,越是安靜內斂,弱小沒有威脅的人,卻往往給你致命一擊。

且這位七王爺走路時雖故意腳步不穩,卻不難看出他下盤很穩,是有內力的表現。

他怎麽能讓這樣一個人留在皇上身邊?近日他一直派兵追查,發現七王爺和瓦剌有書信往來,他既然疑心了便斷然不會放過。

但他沒想到宋朝夕會提醒他注意提防七王爺。

等她簡單洗漱後,頭發又有點濕了,青竹進來替她擦幹頭發。宋朝夕趴在衾被上,他替她拉了拉被子,蓋住她光潔的背部。她承歡後眉間總有幾分豔色,壓都壓不住,唇色也比平常豔許多,容璟想到她夢魇的事,溫聲道:“睡吧,七王爺的事我自會處理,你不用擔心。”

他都這麽說了,她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這種家國大事,像是不是她這樣小人物能左右的,容璟不傻,既他已經疑心,就絕不會讓七王爺跑了。

等她睡熟,梁十一傳來暗號,宮中來信了,容璟從拔步床上下來,直直進了書房,他看了信面色驟冷。屋中的溫度驟降,梁十一垂手站着,大氣都不敢出,只覺得主子身上迫人的氣勢都出來了,那種刀尖上冷芒閃爍的感覺又出現了,主子又成了他熟悉的主子。

“主子?”

“有消息了嗎?”

“還沒。”

容璟站到燭火旁,跳動的燭火襯得他那雙冷如寒潭的眼,更有危險的氣息,他燒了信,語氣愈發淩厲:“吩咐下去,務必盡快找到七王爺。”

梁十一領命去了。

下面兩三天,宋朝夕不停收到消息,說顧顏又打着燒香的名號出去了。宋朝夕忍不住勾了勾唇,堂堂世子夫人,對容恒又表現得那般癡心,背地裏卻表現得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救助路邊的野男人,也不知道這野男人是什麽身份什麽野心,從未考慮過她這樣做會給整個國公府帶來危險,若她再不出手,只怕國公府都要受牽連。

顧顏在路邊買的這瓶金瘡藥效果特別好,用了沒幾天,七王爺的傷口便已經有了愈合的跡象,且隐隐有新肉長出來,七王爺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有了紅暈,顧顏心中大喜,總覺得連老天都在幫她,無論如何,能在七王爺面前留個好印象總是好的。

七王爺靠着洞穴席地而坐。

她盡心盡力地替七王爺擦洗傷口,還用濕了的帕子擦拭他的額頭。

她眼界低垂,輕輕顫動,說話時細聲細語,偶爾還會咳嗽幾聲,看起來羸弱極了。

七王爺眸光發暗,她夫君何其有幸,竟然能遇上這樣的女子。

顧顏見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自然地低頭:“七王爺,傷口已經重新包紮好了,我買的傷藥效果很好,不出兩日傷口便會愈合,屆時七王爺就可以回王府了。”

七王爺神色緩和下來,遇上了她,這是老天對他的恩賜,此前那麽多年,他裝瘋賣傻,騙得皇上和太後對自己毫無警覺,在皇宮中求得一席之地,大業未成他沒有娶妻生子,更沒有留意過任何一個女子,在他心中女子如衣裳,區區女子哪能入他的眼?這些羸弱的遲早會拖累他的人哪有江山重要?

可如今,這個女孩闖進了他的人生,像縫隙中漏下的光,普照着他。

“你出來,你家人不會察覺吧?”

“七王爺放心,阿顏是以祭祀婆婆的名義出來的,我日日抄寫經書,夫君他并未疑心。”

七王爺略一回想,便想起那日宮中見過的女子是顧顏的婆婆,看起來顧顏的婆婆和她差不多年歲,這樣的婆媳相處起來不會別扭嗎?

“你婆婆看起來年歲不大,卻是個聰明人,想必城府很深,你這般單純善良做她的兒媳婦,只怕要吃虧的。”

顧顏從未想過,會有男子這樣了解她,縱然她喜歡容恒,可容恒平日不是讀書就是忙于應酬,對她并不貼心,她滿腔仇怨不知與誰說。而她和宋朝夕的仇怨由來已久,做親姐姐的兒媳婦,這其中的憋屈別人根本不懂,可如今卻有一個近乎陌生的男人體諒她的痛苦。

顧顏嘆息一聲,無比委屈:“王爺說的對,我婆婆她很有心機,總是針對我給我使絆子,我又沒辦法違逆她,只能處處委屈自己,把苦水往肚子裏咽。”

七王爺聞言,眉頭緊鎖,和他料想的一樣,她這般單純的女子根本不是婆婆的對手,沒想到她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若他将來成大事一定要拉她出泥潭,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了她。

七王爺沉聲道:“你再忍忍,以後……我一定會護着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你值得最好的!”

顧顏在內宅待了這麽多年,很少跟外男接觸,唯一有來往的就是容恒,可容恒是個端方拘謹的世家公子,他總是對她以禮相待,從前倆人私下相處,他都沒怎麽認真抱過她,自然不會說甜言蜜語哄她開心,可女子哪有不愛聽那些話的?現在有個男人願意護着她,如此霸道地宣布要保護她,縱然顧顏心底愛的是容恒,縱然顧顏對他并沒有別的情愫,聽了這番話卻也難免湧上一絲感動來。

七王爺見她眸光閃動,似有星辰熠熠生輝,不由脫口道:“你想要什麽,只要你告訴我,我一定會幫你實現!”

她将換下來的紗布放好,又拿帕子輕輕擦他的手,臉色微紅,很不自然地說:“七王爺,顧顏沒別的要求,只希望以後在我需要幫助時,你能許我一個心願。”

顧顏想要的很多,可她最想要的就是宋朝夕的心頭血,昨夜下了一場雨,她咳嗽的愈發厲害了,再這樣下去她也不能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有容璟在她根本不可能取到宋朝夕的心頭血,可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她有時胡思亂想,覺得容璟不該活着,他要是死了該多好,那樣她就告訴容恒自己的身份,讓容恒囚禁宋朝夕,可現在一切皆惘然。

七王爺狹長的冷眸中閃過笑意,她果然不是一般女子,一般女子不是求財就是求榮華,她對那些卻視若糞土,她要的不過是一個心願而已,如今京城這些俗氣的世家後人中,已經很少有她這樣特別的女孩子了。

七王爺很認真地點頭:“你放心,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實現你所有的願望,不會讓你失望。”

顧顏笑着點頭,蒼白的臉上閃過光澤,倆人對視一眼,顧顏便很快移開視線。

等顧顏走了,七王爺又躲回山洞裏,他眼前閃過顧顏清麗的臉,心中從未有過的感動,他荒蕪的人生中竟然遇到這樣一個女子,這是老天對他的獎賞,若将來有機會他一定要把她奪過來。

如此嬌花自然要長在自家院子裏。

忽而,傷口傳來隐隐的刺痛,那疼痛過于鑽心遲遲不消散,七王爺不得不解開繃帶看個究竟,這一看七王爺整個人愣怔在原處。只見他快長好的傷口如今正隐隐發黑,那些新肉也有了腐敗的跡象,更糟糕的是他的傷口四周充血,以至整個手臂都是麻的,一點知覺沒有。

他這是怎麽了?七王爺雖則不傻,可他為了裝傻在皇宮中待了數年,并沒遇到過類似情況,他一時不确定自己的傷情是否嚴重。到底是習武之人,他趕緊點了穴。

疼痛難忍,他沒法繼續待下去,只能站起身,往外走。

一對夫婦背着背簍路過這裏,那男人背簍裏有一筐草藥,七王爺叫住他,“你是大夫?”

打扮成男人還貼了胡子,把自己畫醜了的宋朝夕看向眼前的七王爺。一襲藍色錦袍,樣式和那日她在宮中時看到的一樣,只是當日的七王爺縱然癡傻,卻面容俊朗,渾身幹幹淨淨,不像現在,衣服撕破,滿身髒污,他手臂上綁着歪歪斜斜的繃帶,那繃帶綁的太緊,橫七豎八沒有章法,若是以前的宋朝夕看了肯定直皺眉頭,可眼下她恨不得宋朝顏綁的再緊一些,既然七王爺如此喜愛宋朝顏,死在宋朝顏手裏,便是求仁得仁了。

宋朝夕斂眸,壓低聲音道:“我是個江湖游醫,居無定所,路過這些想補充一些草藥,不知閣下有何吩咐?”

真是老天都在幫他!

七王爺連忙說:“我受了傷,你幫我看看傷口,我必有重謝!”

宋朝夕沒有多問,只是半蹲下替他把脈,她原本神色平淡,不知把到了什麽,眉頭越粗越緊,最後竟滿臉不解,“我觀閣下的傷口和脈象受的只是普通的刀傷,按理說這種程度刀傷幾天就能好了,奇怪的是閣下的傷口越來越嚴重,這傷口瞧着倒像是……”

七王爺心猛地一沉,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像什麽?”

宋朝夕抹着胡子,“倒像是中毒了,敢問閣下是否有沾過帶毒的東西?”

七王爺恍若窒息,帶毒的東西?他何曾沾過帶毒的東西?他這幾日吃喝都極為簡單,每日都是顧顏清晨帶給他的,若他食物中毒,毒肯定會擴散至全身,不可能只是手臂出了問題。不是食物那就是包紮用的藥物和紗布了,而這些東西都是顧顏買的。

難道她要害他?

不會的,她那麽善良柔弱,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麽好,她是他心裏唯一的光,她怎麽可能害她?

宋朝夕見他還沒上套,不由挑眉:“閣下這傷口十分嚴重,毒素也已經侵入骨髓,這樣發展下去,恐怕……”

“恐怕什麽?”

“恐怕閣下的右手臂要廢掉了!”

七王爺難以相信,他只是受了一點小傷,怎麽可能就要廢掉手臂?他辛辛苦苦裝瘋賣傻多年,如今他羽翼豐滿,正準備逃離京城為大事謀劃,不出意外,在一年後他将聯手瓦剌成立新的王朝,他隐忍了十多年,如今卻有人告訴他他右手臂廢了?他即将成為一個廢人,拿不起刀劍拿不起筆墨,這樣一個廢人別說是圖謀大事當皇上了,他連京城都出不了!

秋日,墓地周遭的灌木已經發黃了,日頭正高,七王爺卻渾身發冷,他面色慘白,頗受打擊,神色恍惚道:“怎麽會沒救!你是大夫!你一定要救我!你把我救好了我許你萬金!我保你子子孫孫世代都有享不了的富貴!我讓你此生無憂!”

宋朝夕嘆息一聲,十分為難地看向七王爺,“不是我不想救閣下,而是閣下中毒太深,事到如今只有找到下毒的人讓她把解藥交出來才行!不知閣下是否知道是誰下的毒?”

七王爺臉猛地一沉,這幾日只有她靠近過自己,這事除了她就沒有別人了,可她如今在國公府,容璟身邊有許多暗衛,國公府周邊的林中夜裏總有高手巡邏,他不能冒險,他的部下又都沒找到他的下落,事到如今他只能等,等顧顏明日過來。

次日,顧顏離開國公府時唇角挂着笑意,她的籃子裏放滿了食物和幹淨的紗布,上頭還壓着一本黃色的手抄本經書,是她昨夜為了避人耳目,而特地抄寫的,她近日一直抄經燒給程氏,容恒因此對她态度緩和,昨日夫妻二人也同房了,顧顏想到昨日旖旎,嘴角挂着笑意。

而她幫助了七王爺,這在她人生中是從未有過的事,被人信任依賴的感覺總是好的,顧顏笑了笑,催促馬車快點行駛。

這處洞穴就在墓地北邊,洞穴的入口處有幾叢灌木擋住,并不顯眼,顧顏都覺得奇怪,她之前是怎麽遇到七王爺的,這樣的緣分也太深了些。

她梳着發髻,頭上戴着珠釵,耳上綴着米珠,她這般打扮十分柔美,從前松枝總是誇她,她走入洞穴,只覺得奇怪,以往這時七王爺都會出來迎她,可今日黑暗的洞穴內安靜無聲,七王爺并未躺在洞穴外頭的幹草上,她微蹙眉頭,正要出聲,忽而手腕一疼,被人折向後面。

顧顏被鉗制住,她吓了一跳,看到七王爺陰沉的臉,有些無措地看他,“七王爺,您為何要這般對阿顏?”

七王爺冷聲問:“你是不是在我的傷藥裏下了毒?”

“下毒?”顧顏吓破了膽,連忙搖頭,“阿顏怎麽可能做這種事?阿顏是真心想幫七王爺的,再說,我那藥就是在路口的藥鋪買的。”

“路口處的藥鋪?你還想騙我!我昨夜去查過,路口處根本沒有什麽藥鋪,那是一家涼茶鋪子,你到這時還想再诓我……”

他一個用力,顧顏的手便以奇怪的形狀往後折,她身子本就虛弱,如今更是冷汗都下來了,望着急道,“七王爺,我真是在路口買的藥,那藥效果也很好……”

“你還敢說!神醫說了這是種十分特別的毒藥,初時效果很好,等藥效過了毒性便會發出來,你在我藥裏下毒,使得我這右臂毒發,只怕手臂上的肉和骨都要去掉,說不得這條手臂都要砍去,你倒好,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敢裝可憐……”

顧顏都要哭了,她根本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下毒?她一個內宅女子怎麽可能有毒物呢?那是誰在害他?宋朝夕?不可能,宋朝夕根本不知道她是宋朝顏,沒有害她的理由。

忽而,洞穴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七王爺冷皺眉頭。

兩個拿刀的侍衛走過去,一個侍衛邊走邊道:“你說大人為什麽忽而要我們來巡山?”

另一人答:“我聽小道消息,昨晚有個穿着鵝黃色褙子的女子去衙門告狀,說山中洞穴裏有個賊人蟄伏在這,還說她給賊人下了毒,賊人毫無反抗之力,她今日也會來洞穴中假意接近,騙取對方的信任,屆時我們裏應外合,一舉拿下賊人!”

七王爺看向她身上的鵝黃色褙子,猛地沉了臉,他捏着顧顏的手臂,是她,果然是她告的狀,他真是大意了,此前十多年他一直隐瞞的很好,皇上都從未對他起疑過,他也從未對別人掉以輕心,奇怪的是,他遇到她的那一刻就像被她蠱惑一樣,毫無理由地信賴她,生出想保護她的心思,誰知她竟然去告狀捉拿自己,只怪他瞎了眼,輕信了她。他怎麽會毫不懷疑呢?一個內宅女子遇到受傷的男人,第一反應就該是遠離才對,可她非但沒有離他遠遠的,還買藥替他治療,明知道他表現得不正常,明知道他可能有反心,她去皇上那告狀得到的好處絕對比在自己這得到的多。他怎麽就會以為她柔弱純善跟別的女子不一樣,怎麽就會豬油蒙了心,把十多年的謀劃抛擲一邊。

他如何對得起為他死去的将士,如何對得起死去的母親!

“解藥在哪!”

顧顏慌了,眼中閃過淚意,“七王爺,阿顏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沒有下毒,怎會有解藥呢?”

她長得如此單純,偏偏心機這般深沉,七王爺看向這張騙人的臉,又猛地加重了力道,咔嚓一聲,顧顏疼得慘叫一聲……

傍晚時,老夫人派人來傳話,說是顧顏在外頭遇到賊人,被折了手,如今太醫已經過來了,宋朝夕換了一身衣服才不緊不慢地往前院去了。起風了,湖水看着都比春日的涼了許多,宋朝夕走進垂花門時,溪月便上來迎她。

顧顏正坐在圈椅上委屈地啜泣,手上包紮着一疊紗布。

老夫人垂眸喝着茶,成親之前她以為這個孫媳婦出自嘉慶侯府,總該有老侯夫人幾分神采才對,誰知成親後顧顏來敬茶,老夫人才發現顧顏跟老侯夫人沒一點像的地方,她心裏百般不滿意。

倒不是顧顏長得醜,事實上顧顏的長相還算柔美,縱然比不過宋朝夕,卻也不至于讓人挑剔。

她之所以不滿意,是因為顧顏柔順無主,老夫人好歹也是征戰過沙場的,在她看來,女子過于羸弱柔順并非是好事,顧顏是正經的世子夫人,遇到針尖大的事就哭哭啼啼,這般做派,将來如何管理偌大的國公府?

溪月替宋朝夕挑起門簾,她進門時老夫人笑了笑:“你來了。”

顧顏猛地擡頭看她,她不再哭了,只是咬牙看向繡鞋。她知道自己這樣很是狼狽,渾身髒污,頭發也散了,手還被賊人折斷,要是從前在侯府,宋朝夕只怕要放炮仗慶祝了,還好宋朝夕不知道她是宋朝顏。顧顏內心嘆了口氣,又覺得丢面子,她這樣難看,宋朝夕卻穿着簇新的衣裳,大紅的披風襯得她昳麗無雙,丹青難繪。

反觀她……

宋朝夕撩開大紅披風,笑着給老夫人屈身行禮:“母親萬福。”

她一笑,老夫人便覺得這屋中瞬間亮堂了,好似再大的事都只是小事,心情也不覺好了許多,看吧!這才是她理想中的兒媳婦!容貌無雙,氣質不凡,本就昳麗的容貌在紅衣的襯托下,平白多了幾分冷豔,可這豔色又讓人覺得咄咄逼人,她笑時眼裏閃過融融暖意,莫名讓人覺得心裏踏實。

就是面嫩,老夫人這才恍然想起,宋朝夕跟顧顏竟然是一般年紀,明明一般大,宋朝夕卻比顧顏行事沉穩許多。人若沒有比較便沒有差距,要說從前老夫人對宋朝顏只是有些不滿,如今卻愈發覺得這孫媳婦該向婆婆學學,別整日就知道攥着帕子裝柔弱,男子或許會喜歡,可高門嫡母不是只捕獲男人的心就夠的,管理內宅、田莊鋪子、人情往來……都不是輕松活兒,顧顏這樣的還真叫人頭疼。

老夫人将經過講給宋朝夕聽。原來顧顏驚叫後引來了官兵,賊人見狀轉身跑了,顧顏被官兵救下,雖則幸運,手卻折了,太醫說恐怕要修養月餘了。

宋朝夕挑眉,心裏冷笑,竟然只是手折了?不愧是這本天書中的主角,遇到這麽大的災禍竟然就這樣輕而易舉避過去了?

宋朝夕亦沒什麽可說的,只安慰幾句,叫顧顏不要太傷心,又看着她,意味深長道:“不論傷世子夫人的賊人是誰,以國公爺的能耐,就是挖地三尺也會把人找出來,世子夫人不必過于傷心,等人找到審問一番,定然可以給世子夫人讨回公道!”

顧顏眉頭直跳,要是真把賊人捉住了,國公爺不是會知道她偷偷幫助七王爺?屆時世子爺怎麽看她?七王爺手中還有她的耳墜,縱然她可以辯解說自己是被冤枉的,可國公爺會信她嗎?顧顏差點站不穩了……

宋朝夕看着她發白的臉,忍不住一哂。路邊的藥鋪是她找人特地安排的,藥也是她配置好的,是毒藥沒錯,但她在毒藥裏加了仙草,仙草會讓人傷口快速愈合,給人一種這藥很好的錯覺,用藥人就會沒有防備,加大藥量,她得感謝顧顏這人比較蠢,若是換一個人,又怎會相信荒無人煙的路邊竟然會有藥鋪呢?

只是可惜了,竟然讓七王爺跑了。

次日,老夫人睡在美人榻上,睡了個回籠覺,來請安的人都已經回了,溪月忽然進來說:“老夫人,毅勇侯夫人來了。”

楊嬷嬷垂着眼,恭敬道:“毅勇侯家還是世子爺成親那日來的人,這時忽然來,莫非是……”

老夫人神色淡淡地接過丫鬟手中的茶,“到底是世子爺的舅母,讓人請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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