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來者不善

阮軒說話,總是習慣性地眨巴眼,專注盯着人,仿若每一字每一句都發自內心,天真爛漫,單純可愛。

所以,徐耘寧瞥了一眼阮軒真誠的表情,要爆發的怒火似被淅瀝小雨澆了下來,沒滅,火苗小了些,窩在心裏某個角落無聲地隐隐地燒着。

簡稱,憋屈。

“誰說的。”徐耘寧出不了也放不下這口氣,為了幾分面子悶悶反駁,擡手搶下阮軒比對的布條,“我自己來。”

說話沒有底氣,徐耘寧不敢看阮軒的臉,掃了房間一圈,目光落在屏風那兒,二話不說起身奔過去。

“可是……”阮軒軟軟的聲音在後頭叫着。

徐耘寧惱了,回頭瞪眼,“以防萬一嘛!”

莫名被吼,阮軒定在原處不敢上前,歪頭納悶,“叫她挑衣服……為什麽那麽生氣啊?”

聽不到阮軒的嘟囔,徐耘寧滿腦子都是阮軒那聲猶猶豫豫、分外無辜的“可是”,恨恨哼了一聲,開始解衣服,把肚兜一甩,胡亂纏起來。

哪曾想,纏緊了,她一股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趕緊解開,換了比較松垮的纏法的話,她一馬平川的身材挂不住軟塌塌的布條,好幾次一松手,布條落下,卡在腰上。

徐耘寧咬牙切齒,覺着“挂不住”比“喘不了”難受,不管不顧加大力道勒緊,憋氣到滿臉通紅。

“耘寧?”阮軒打斷了她自虐的行為,“來挑衣服吧。”

這才醒悟自己在瞎折騰,徐耘寧穿回衣服,走出屏風,一擡眼,因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床上五件衣服一字排開,顏色俱全,樣式不一,而阮軒就像得了糖吃的小孩子,捏一捏這件,比一比那件,含笑的目光游移其上,怎麽也移不開。

“呃……”不管穿越前穿越後,徐耘寧都是比較糙的類型,高跟鞋裙子嘗試一次便覺得累,最愛的是簡便運動裝,衣服視為必需品不視為裝飾品,不大理解這種喜悅。

阮軒見到她,兩眼放光,“耘寧,這些衣服才做好的,來試試。”

徐耘寧皺眉,“每一件?”

“不可以嗎?”見到她不怎麽愉悅的神色,阮軒眼裏的星亮一下子暗淡了。

最看不得妹子可憐巴巴,徐耘揉了揉太陽穴,硬生生把“真麻煩”的想法按下去,嘆氣,“好吧,可是我們不是要扮男裝嗎?這些……不是女人穿的嗎?”

“是啊!”阮軒扁嘴,“都是以前做的,一次沒穿過呢。”

“嗯?做給我的?”徐耘寧訝然。

阮軒抿抿唇,“是啊……可是耘寧那時心情不好,穿着去打拳,弄破了一件。”

說罷,阮軒哀怨的眼光飄到她的身上。

徐耘寧心裏一咯噔:為什麽看着我?不是我幹的啊!等等,我上次編的謊話,好像騙她“我還是徐耘寧”了……

自作孽,不可活。

自己說的話,徐耘寧再苦也得受着,歉然道,“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沒事。”阮軒笑眼彎彎,“現在耘寧不會弄壞衣服了,以後再做幾件!”

望着那些袖子特別寬,裙擺特別長的礙事裙子,徐耘寧皺眉,決定讓這個少女心的“夫君”收一收,“別玩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喬裝去盛興坊,盡快破案。”

阮軒一愣,而後凝重臉點頭,“說的是。”

“那……”

“男裝我也有好多件,反正明天才去,先試試吧!”

“……”

最後,徐耘寧把衣服全試了,穿上最寬松舒服的一件坐在鏡子前,任由身後的阮軒給自己梳頭,一根根釵子簪子輪流試。即使銅鏡不明亮,她也能從中瞥見阮軒興奮的神色,大致跟給洋娃娃梳頭的小姑娘差不多,無奈,“這麽好玩嗎?”

“我也不知道……”阮軒傻笑,“就是覺得很開心,你要不要試試?”

從小跟堂兄玩飛機坦克,徐耘寧除了三年級母親強行紮馬尾辮時期,幾乎沒什麽女孩子模樣,敬謝不敏,“不用了,我不喜歡。”

阮軒點點頭,收了玩心,把簪釵拆下紮了發髻,幹脆利落拍拍手,“好了,看吧。”

“厲害。”站起身轉了一圈,徐耘寧擡頭望鏡子低頭瞧胸部,發現真的像個男人一樣。

阮軒又皺了眉,“你要壓低聲音講話。”

自己聽和別人聽是不同的,徐耘寧怕效果不好,清了清嗓子換了好幾種發音,“這樣?咳咳……這樣呢?不行啊……那我再壓低一點。”

“唔。”一連好幾個聲音,阮軒聽得有點迷茫。

“到底哪種像男人?”

“……第二種?”

徐耘寧回想了下,沉聲示範出來,“這個嗎。”

“不不不,第……三個?”阮軒咬唇。

徐耘寧忍住不耐煩,準備開口說給阮軒聽,又聽阮軒改了口,“不不不……”

“別糾結了,壓低了都像吧,”徐耘寧聳肩,“有什麽大不了的。”

“不會啊。”阮軒是個實誠孩子,有什麽說什麽,“你壓低了有點像老婆婆。”

徐耘寧一陣好氣,連着之前被補刀平胸的恨吼出來,“喂!怎麽說話的!”

阮軒被罵,非但不生氣不害怕,還眼睛一亮。

“就是這樣,很像大老爺們!”

——

盛興坊是縣裏最大的賭坊,說實在話,在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算不上窮也算不上富裕的縣城,它才能稱得了老大。沒有競争對手,盛興坊聚集了許多流氓地痞,帶得周圍一條街的人不做正經事情,專門坑蒙拐騙偷幹缺德的活兒。

歷代縣令,有的是因為人手不夠,有的是因為惹不起躲得起的私心,全都默契地忽略了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而尋常百姓家的人,只要存着好好過日子的心,絕不會往那頭走一步。

聽阮軒這麽一說,徐耘寧暗忖片刻,将準備上轎子的阮軒拉回來,“別坐轎子,換一身衣服再去。”

“為什麽?”阮軒不解,“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挑好的。”

徐耘寧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的确好長時間。

藍色衣服跟靴子不搭,玄色衣服暗紋與頭冠不配,好不容易換了身百搭的灰衣,又找不到合适的香囊。

折騰來折騰去,阮軒自己仍是那個勤儉樸素的風格,卻把她活生生扮成了纨绔子弟,徐耘寧問“為什麽你不穿”,阮軒竟然委屈一扁嘴:“我要是穿了,別人會認為我是貪官的,還有啊,這些是用你的嫁妝置辦的,應該你來穿。”

身累心也累,徐耘寧懶得争執,跟阮軒走到大門的路上多嘴問了一句“盛興坊是什麽樣的地方”,聽到阮軒說“魚龍混雜、坑蒙拐騙”,長了個心眼。

“穿得這麽好,又坐轎子去,那裏的歹徒知道你有錢,不搶你搶誰?”

阮軒恍然大悟。

急匆匆回房換衣,阮軒跟徐耘寧商量好,叮囑轎夫在離盛興坊兩條街開外停下,她們再一起走過去,省了時間也不招搖。事情進展得挺順利,她們順利到了盛興坊,站在門口招牌一個血紅的“賭”字前,聽着裏頭的喧嘩一時沒向前。

“進去吧。”徐耘寧握緊阮軒的手。

阮軒點了點頭,不知道是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只是問幾個問題,沒什麽的。”

門口的人來來往往,她們往那兒一杵許久,礙着別人走路。一個看門大漢看不順眼,上前狠狠推了徐耘寧一把,“賭錢進去,不賭錢滾蛋!”

心裏不害怕,徐耘寧僅僅因為大漢身上的汗臭味而皺眉,阮軒誤解了意思,竟壯了膽子上前一步,“我們馬上進去,你……不要打人啊!”

大漢啐了一口,“你一沒欠錢二沒搗亂,我打你幹嘛,吃飽了撐的?”

眼見阮軒又要還嘴,徐耘寧說了聲“抱歉”,抓着阮軒進了賭坊。

一進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撲面而來,裏頭有人喝酒,有人叼着煙杆,有人賭到汗如雨下,有人出老千當場被剁了根手指,血潑了一地。

“好可怕。”阮軒捂着臉,小聲說。

徐耘寧安慰,“我們問了問題馬上就走,你說問誰?”

“問賭坊的人。”阮軒小心指了指正在搖骰子的一個小夥子,“就他吧,看起來沒有這麽兇。”

“行。”

兩人擠到賭桌邊,恰好是開盅的時候,一群人扯着嗓子圍着喊“大”“小”,此起彼伏,完全聽不見其他聲音。搖骰的小夥子一擡手,四下安靜不少,他按着的骰盅也在期待的目光下緩緩打開。

“大!”

有的高興,有的哭嚎,在笑的永遠是莊家。

趁着一盤玩完,徐耘寧湊上前去,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兄弟,我問你件事。”

“不賭錢就滾蛋。”小夥子翻了個白眼,繼續喊,“買大買小,快下注咯。”

那群賭徒拿着碎銀向前,把賭注拍在桌子上,隐隐有人吆喝起來。徐耘寧快被擠走了,勉強一只手抓了阮軒,一只手扒着桌沿站着,她怕失去機會,索性不拐彎抹角,直接喊,“兄弟,你知不知道獨眼龍啊?”

霎時,熱鬧的人群不喊不叫,齊刷刷看了過來。

徐耘寧愣了愣,在衆人注視下硬着頭皮再問,“各位,認識一個叫獨眼龍的人嗎?”

把骰盅推開,小夥子瞪向徐耘寧,粗聲粗氣說,“認識。”

徐耘寧聞到一絲殺氣。

她不敢應答,阮軒卻以為進展順利,跟着問,“你知道他在哪裏嗎”

“來人!”小夥子大喝一聲,“把他們倆扔出去!”

不知打哪兒冒出一個彪形大漢,揪住她們的衣領,在她們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手提一個,走到門口甩手真扔。

徐耘寧和阮軒摔在地上,咚咚兩聲悶響。

“沒事吧?”徐耘寧不怕疼,先去扶阮軒。

阮軒沒說話,賭坊看門的哈哈大笑,指着她們鼻子奚落,“能有什麽事?回去賣房賣地賣老婆,把錢還了再來賭!”

這是把她們當成賭徒了。

徐耘寧憤憤不平,想要反駁,衣袖忽而被阮軒揪住了。

“算了,回去吧。”阮軒軟軟哀求。

徐耘寧冷哼,把阮軒扶起來拍拍灰扶着走,邁出兩步,圍觀的某個人驀然高聲喊叫,“這不是阮大人嗎!”

“啊!”徐耘寧低呼,擡手捂住阮軒的臉。

人群頓時竊竊私語,“是啊!”“阮大人也賭錢?”“阮大人也被人丢出門,啧啧。”

徐耘寧以為完了,想要加快腳步逃離,阮軒卻啪的按下她幫忙遮臉的手,光明磊落挺直腰杆,說,“我是來查案的,行得正坐得端,有誰胡說八道!”

說罷,阮軒瞪着眼,把人群掃了一圈,似乎在記哪個人污蔑縣令。盛興坊流氓多,卻知道官府不好惹,圍觀議論的又多是貪生怕死之徒,紛紛閉嘴垂頭。

徐耘寧看着軟萌夫君耍官威,正愕然,手被牽起緊緊握住,溫熱的手心暖入心底。

“別怕,我們走。”阮軒堅定道。

徐耘寧笑了,“嗯。”

她們走回另一條街,雇了轎子回家,阮軒親自扶了徐耘寧下轎子,道歉,“對不起,我沒查清楚就帶你去,讓你受苦了。”

看阮軒那麽有擔當,徐耘寧恍惚:怎麽她會有“這個人是我夫君”的真實感?阮軒不是軟萌好欺的嗎?

一時間,徐耘寧沒松開手,阮軒也就保持扶她的姿勢,眸含笑意。

轎夫眼見着倆大老爺們情意綿綿,對視一眼,默默先把要錢的話吞下去。

“少爺。”劉嬸出現得很不是時候。

徐耘寧回神松開了手,阮軒望了過去,“怎麽了?”

“夫人知道您去賭坊的事情了。”劉嬸譏诮道,“請您過去一趟。”

方才頂天立地的腰杆,就那麽垮了。

阮軒抖了抖,環顧四周之後,無措地揪着徐耘寧的袖子弱弱說。

“怎麽辦,我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努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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