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1.1.24

夜裏的月光照亮了衙門前堂的青磚地, 風吹過枝葉會有沙沙的輕響,不遠處的一排房間的正中亮着星點紅光, 裏頭的阮軒正伏案寫字,下筆忽而行雲流水,忽而停滞不動。愁苦神色倒是一直未變,末了,她雙手托腮, 呆呆看着天際那抹純澈皎潔的白, 咬唇深思。

一切都是輕悄寧靜的。

然而不遠處,老樹後,石磚旁, 一個人影慢吞吞挪動着。

“怎麽不低頭。”徐耘寧蹲得雙腿發麻, 瞥見阮軒那麽久還望着門口方向,心都要碎了, “我怎麽就挑這個時候來呢!”

晚飯的時候,阮軒言行詭異,銀子忘了拿就跑, 好像很怕見到人似的。徐耘寧一琢磨,覺着裏頭肯定有詐,抿了口湯就候在衙門口附近等着。

果然,阮軒沒有去找書齋老板賠錢。

徐耘寧感覺不對,走到阮軒平時呆的簽押房那兒,一瞧某屋子燈火通明立即躲到旁邊,偷偷瞧阮軒在幹什麽。豈料, 阮軒紮根書案前,并不怎麽動,常常是皺眉咬着筆頭若有所思,偶然得了神助似的落筆一口氣寫滿一頁,額頭冒了汗,身子打着顫,通紅的臉色不知是因為燭光還是興奮勁兒。

簽個公文,至于這麽激動嗎?

徐耘寧本來打算只看一會兒,見着阮軒反常的言行,根本移不開眼,目光炯炯地站在夜風之中盯人。

“最近沒什麽案子啊……在煩什麽?”徐耘寧怎麽都想不明白,不禁嘀咕,稍稍動了動才知渾身發軟發麻。她懊惱自己看入了神,小心動動腿,想站直了不做這樣累自己害別人的壞事了。

然而一站起來,她又忍不住墊腳眺望,想要看看阮軒在寫什麽。可天那麽黑,隔那麽遠,阮軒糾結的小手還在上頭晃悠來晃悠去的,她實在是一點看不清。

要不……直接找個借口上去,近距離看得一清二楚?

徐耘寧轉身回了後院,叫小杏泡杯提神醒腦的花茶,加上一碟鮮甜滋補的山藥糕,緊趕慢趕往前堂走去。到了轉角的地方,她遠眺發現阮軒低着頭,特意放慢步子踱過去,雙手緊握托盤穩如泰山,生怕瓷器相碰出聲音令阮軒發覺。

似乎很認真寫着,阮軒對于有人接近一無所知,捏着筆不斷寫着,下唇快被咬出痕來。

不動聲色地接近,徐耘寧歪着腦袋瞧了瞧,分明見到了上頭的字,可繁體字豎着拍,咋一看真的辨不出什麽,她還未瞧出來,阮軒便覺得面前暗了,眼下的白紙黑字被黑影籠罩……

“啊!”阮軒驚叫一聲,“你怎麽來了!”

平常慢吞吞軟綿綿的阮軒突然就機靈了,擡頭的一瞬,左手已經抽了紙背在身後。

徐耘寧愣了愣,眼睜睜瞧着阮軒右手握的筆上墨汁,因突如其來的藏匿動作顫落在光滑的黃梨花木桌上,而鎮紙被帶着一歪,險些飛出去。

“來看看你。”徐耘寧将訝異藏妥,裝作沒看見過阮軒的驚慌失措,端起一個笑,“喝點茶,吃點點心吧。”

阮軒跟着幹笑,“謝謝耘寧~”

“不客氣,你剛才在寫什麽?”徐耘寧用一副聊家常的口吻問。

沒怎麽撒謊過,阮軒當時就變了臉色,說話結巴,“呃……有關案子的,只有……只有衙門的人能看!”

徐耘寧一挑眉,“我是你媳婦,住在衙門裏,還不算衙門的人嗎?”

呆在原處,阮軒無措的目光掃過徐耘寧,再瞟向外頭的明月,最後瞥見放官印的櫃子……

“朝廷的人才能看。”找到了後盾似的,阮軒板臉說。

也不勉強,徐耘寧看了一眼亂七八糟的書桌,将阮軒剛才急急抽紙而弄亂的東西擺好,撿起不小心飄到地上的白紙若幹,平平整整置于桌案上,微笑:

“好,那你忙吧,我先回去睡了。”

沒想到這麽輕而易舉過了關,阮軒愣愣點頭,目送徐耘寧出了門,這才松口氣。

聽到後頭的輕響,徐耘寧勾起笑,擡眼看着明鏡似的月亮,想着明早太陽升起又是新的一天,伸了個懶腰:

來日方長,回去補個覺養精蓄銳先。

——

徐耘寧低估了阮軒的警惕心。

上一回借着送花茶點心的“夜襲”之後,阮軒不回房住了,抱了床被子到了簽押房去,甚至關門上鎖,一副閉關修煉的模樣。當然,進去之前,阮軒還是對着徐耘寧軟軟說了一番話。

“壓了很多案子要處理……”阮軒低着頭,看徐耘寧都是醞釀許久擡眼的偷偷一瞥。

徐耘寧知道這是阮軒撒謊的小習慣——不敢正眼看人。

可是,阮軒說了謊,她即使拆穿也沒辦法知曉內情,或許阮軒看計劃敗露,心裏委屈,一扁嘴一皺眉哭了出來,又是鼻子眼睛發紅的小兔子模樣。

“好吧。”徐耘寧親自給了阮軒最厚實溫暖的被子,“得了空,要出來吃飯。”

之後,徐耘寧看阮軒說不出來就不出來,說不回房睡連正眼都沒給過她幾個,心裏不服氣,憋了幾天之後覺得受不住了,細細想來,隐約認為與《香閨秘事》失竊的事情有關,差了小杏去打聽。

小杏問了書齋老板歸來,說,“老板說,書還在,夫人要看的話只能在書齋看。”

果然沒丢!

起初“阮軒謊稱丢書求銀子”的猜測,根本不是荒誕的了,徐耘寧為自己的直覺驕傲,沖到前堂看了一眼緊閉的簽押房大門,仍是不舍正面沖突。

要是阮軒從此不回來跟她睡怎麽辦?

琢磨片刻,徐耘寧覺着輸不起,但心裏一口氣不出不舒服,回頭跟小杏說,“走,咱們去書齋找樂子!”

到了書齋依舊是老樣子,小厮放了她們進門,小杏在院落候着,徐耘寧進去,熟門熟路找出好幾個小本本,但看來看去,手仍然伸向了曾經的《香閨秘事》——經典就是經典,初心就是初心,回顧同樣精彩。

說實在的,這本書字數很少,就連不和諧內容也是精煉的三言兩語,不過,徐耘寧可以想象,而且現在已經可以臭不要臉代入阮軒來想象——不管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子,深閨寂寞的大小姐,清心寡欲的小尼姑,想成阮軒的臉,便是各式各樣有意思的扮演了。

無論穿成什麽模樣,變成什麽身份,徐耘寧覺着阮軒仍會軟軟的,甜甜的,咬一口很好吃。

徐耘寧偷着笑,不疾不徐看着,因為動作慢看的慢,仔仔細細每個字不放過,翻到中間,她發現有一頁非同尋常地皺起,與其餘整齊平整的書頁完全不似一個本子裏的。

“嗯?”徐耘寧捏着那一頁翻來覆去地瞧,忽而想起昨日阮軒的抓紙偷藏大法,隐隐有了點頭緒,指尖挑了褶皺的紙張翻過去瞧向下一頁……

頁面正中,一滴淡淡的水痕,不仔細瞧是瞧不出來的。

徐耘寧莫名對這一小點上了心,低頭嗅了嗅,聞到隐約的幽然花香。

她心裏一咯噔。

這個味道是白蘭花茶,很像小杏泡的那一壺,因為阮軒喜歡甜的加了挺多蜂蜜,甜絲絲的氣味喧賓奪主,襯得花香馥郁清心悠久不散,摸着還有些黏膩。

她幾乎确認這本書經了阮軒的手,而且是在密閉不見人的小屋子裏,被阮軒摸過翻過。

阮軒看了。

徐耘寧很确定,默不作聲把書放回去,沉了臉到外頭叫上小杏回家。

“耘寧~”阮軒閉關結束,正在房間裏抿着可愛的笑等她。

徐耘寧将要彎起的嘴角,看到阮軒搬回來的被褥又耷拉了下去——閉門看完小本本,現在知道回來了?

“我可以回來嗎?”阮軒瞧她臉色不對,弱弱問了句。

先把門關了,徐耘寧抄着手,把阮軒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你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阮軒立刻低了頭,小聲答,“沒有啊。”

“真的?”徐耘寧聲音更兇了一點。

“唔。”阮軒動搖了。

徐耘寧趁勝追擊,“我都知道了,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說出來我就原諒你。”

瞪大眼睛,阮軒又成了小結巴,“你你你……知……知道了?”

不言不語,徐耘寧凝視着阮軒,用表情說明一切。

“嗚……”阮軒癱坐在凳子上,聲音就要哭出來,“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太丢人了……我錯了,對不起。”

看到小軟妹自省,徐耘寧心軟,坐在旁邊搭上阮軒的肩膀,想要告訴阮軒看這種書沒什麽丢人的,卻聽阮軒懊惱地說出了一句:

“老板不要錢,一定要我賠書,我根本買不着,是真的沒辦法了才寫一本還回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 厲害了小軟妹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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