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1.1.24
蘭芳死了?
原本舒舒服服趴着的阮軒驚叫出聲, 一下子起了身,撿起衣服手忙腳亂穿上。徐耘寧同樣是不敢置信, 可轉頭一看,阮軒慌得連束胸都是松松垮垮、不成樣子,走出去妥妥得露餡,而且那潮紅未退、披頭散發的嬌俏模樣,她實在是不想讓別人看見。
于是, 徐耘寧反而成了冷靜的那一個——比起心系百姓的阮軒, 她最在乎的還是媳婦。
“別急。”徐耘寧将阮軒扯下來,柔聲勸,“一件事一件事的來, 你看, 這樣子怎麽出去?”
阮軒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定神在徐耘寧的幫助下好好穿衣服。
幸而現在是大清早,外人看來,徐耘寧和阮軒這樣的“小夫妻”突然被叫醒, 在房間裏耽擱一會兒不是什麽怪事。鄭捕頭敲門喊得急,得了阮軒的回應之後倒是不吵嚷了,靜靜候在門外。
過了一炷香,穿戴整齊的阮軒和徐耘寧開了門走出來,左右張望才尋見坐在牆角要睡着的鄭捕頭。
徐耘寧無語,上前踹了腳,“喂!”
“啊!”鄭捕頭驚醒大吼, 抱着大刀發抖。
“你怎麽了?”徐耘寧奇怪鄭捕頭反應為什麽這麽大。
鄭捕頭循聲望來,見到徐耘寧兇巴巴的臉居然松了口氣,哭喪道,“是夫人啊!吓死我了……我夢見蘭芳要來殺我……”
“好好的,她幹什麽殺你?”
站起來拍拍灰,鄭捕頭擦掉額前的汗,“夫人你有所不知,蘭芳死相很可怕……眼睛瞪得那麽大,舌頭伸出來,手臂上血淋淋的……”
“她是上吊死的?”徐耘寧一下子明白了。
鄭捕頭驚訝,“夫人怎麽知道!”
“行了,邊走邊說。”阮軒打斷她們,拉着徐耘寧往外走。
孫宅離縣衙挺遠,往常沒什麽大事,徐耘寧和阮軒又懶得找轎夫,從來是一邊散步一邊前去的。如今有了急事,當然不能走着去,阮軒瞧了外頭冷清,一眼就相中了鄭捕頭騎的高頭大馬。
渾身疲累,鄭捕頭打着哈欠走在後頭,“我去東街找轎子,大人你等……嗯!?”
阮軒已經幹脆利落上了馬,正伸手要牽徐耘寧,聞言答道,“好,你走到東街再坐轎子去。”
“啊?”鄭捕頭傻眼。
徐耘寧也看呆了,愣愣順着面前那只白淨漂亮的手往上瞧,一時有些恍惚——這騎馬而來的潇灑少年郎是誰啊?
“耘寧!”阮軒見她不理,歪頭眨眼露出茫然的神色,“你為什麽不理我啊……”
軟綿綿的調子,水汪汪的眼睛。
嗯,沒認錯人。
“來了。”
徐耘寧搭了那只手,踩着腳蹬上馬。然而馬鞍坐着不舒服,她一屁股下去,被硬皮革硌着,不禁哎喲叫了聲。阮軒聽見,側着頭瞧她,右手緊緊攥缰繩左手抓了她的手腕環在自己腰上,說,“放心,我會騎馬的,抱緊我就好啦。”
“好。”香軟身子抱滿懷,徐耘寧心裏舒坦哪裏計較其他的。不過馬兒走了兩步,她覺着實在颠簸得難受,擔憂地貼在阮軒耳邊問,“你難受嗎?”
阮軒抿抿唇,小聲嘟囔,“能忍啦。”
“嗯?”徐耘寧有點聽不清。
阮軒側過臉,臉頰正好送到了徐耘寧唇邊,雖然赧然仍是硬着頭皮答,“沒事~”
親眼見到縣令與夫人恩愛,鄭捕頭尴尬地別過眼,不滿嘟囔:“搶了我的馬不說,還來這一出。”
話音未落,阮軒喊了一聲“駕”,駿馬飛馳,揚長而去……
喂了鄭捕頭滿嘴灰。
——
孫宅燒了一場火之後,縣民怕晦氣能避則避,走過門前都怕倒了黴。徐耘寧和阮軒來的這一路,天慢慢亮起來,街頭巷尾有了人的聲響,唯有這裏靜悄悄的。
徐耘寧下了馬,望着孫府牌匾出神。曾經刷金漆的大字黯淡了,挂着的蜘蛛網在風中一搖一擺,滄桑得如同遙遠的古物,處處散着陳腐凄涼的氣息。
不知怎的,她打了個寒顫。
“耘寧?”阮軒擔憂,“快進去吧,這裏冷。”
兩人急急進門,才繞過影壁,胖衙役就迎了過來,急急說,“大人,孫小姐說要見您。”
“說?”阮軒可沒忘記“孫小姐嗓子壞了”的事情,皺眉。
胖衙役抖了抖,“是啊!您快去吧,那叫聲太滲人了。”
沒有多想,阮軒趕了過去,到了門外卻止了步,猶豫地看着徐耘寧,“上一次……蘭芳說我私闖孫小姐閨房。”
“人都死了,怕什麽!”徐耘寧不解。
阮軒糾結,“但……”
她們争論着,屋裏響起了孫小姐一句話,“大人,夫人,快請進。”
即使虛弱,那聲音仍是清越婉轉,動聽得很,哪有先前所說的嗓子啞的跡象。
“好。”得了允許,阮軒步入房中。
嗓子沒問題,孫小姐的樣子卻比幾天前憔悴了,白色的布帶染上血膿,渾身是藥味也遮不掉的難聞氣味。方才那一句話,似乎花了所有的力氣,孫小姐張嘴艱難呼吸着,目光渙散,如同一堆攤在榻上的爛肉。
徐耘寧不忍細看,轉頭。
“大人……”孫小姐氣若游絲道,“求……幫個忙。”
耳朵再靈,阮軒也沒法聽清輕飄飄的話,猶疑片刻,最終敗在孫小姐将死的模樣之下,靠近細問,“你說什麽幫什麽?”
“把……蘭芳給的……銀子……拿來……”
沒想到聽到這個請求,阮軒愣了愣,問,“拿銀子?上次蘭芳要給的銀子。”
孫小姐眨了眨眼睛。
“好。”
阮軒生怕孫小姐要斷氣,依着記憶,從櫃子裏翻出了蘭芳拿過的檀色布包,翻出裏頭的銀子往床前走,放在孫小姐的手邊。孫小姐吃力地用手指摩挲着,又說一句,“包裏……有什麽?”
說話慢吞吞的,找東西更是耽誤功夫,徐耘寧看着着急,走到桌邊一件件數給孫小姐聽,“幾錠銀子,一支珠釵,一張……當票?”
沒見過這玩意兒,徐耘寧是從大大的“當”字看出來了,她随意一說,孫小姐卻十分在乎,顫着身子拼盡全力喊,“拿來!”
其實,孫小姐的聲音不大,但徐耘寧被那歇斯底裏的勁兒吓到,捏着票沒上前,還是阮軒過來拿了,不再放手邊,而是亮在孫小姐眼前,“這樣看得清嗎?”
“嗯。”孫小姐瞧着瞧着,忽而笑了,“她沒騙我……我錯了……”
阮軒聽不明白,“什麽?”
“我錯了。”孫小姐閉眼,一滴清淚緩緩落下。
阮軒大驚,“耘寧拿手絹來,孫小姐你別哭……眼淚要碰到傷口了。”
周圍一片嘈雜,孫小姐握着手邊的銀子,心裏很平靜。
她在想蘭芳。
蘭芳小小年紀來到孫家,起初笨手笨腳,臉長眼尖的面相顯得刻薄不遭人待見,她不介懷,只知道這鄉下來的小丫頭會編螞蚱,有趣極了,跟娘親要蘭芳。
她是一時起玩心,蘭芳卻記着念着,把她看得比命都重。
哪怕孫家散了,她不是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而是一個身子孱弱的拖累。
“小姐,有我呢。”空落落的大宅裏,只有蘭芳給的懷抱是溫暖的。
蘭芳做些繡工,她少吃點藥,偶爾變賣些東西,勉強撐了下來。日子乏味清苦,她眼睜睜看着自己越發瘦弱,而蘭芳面色蠟黃,手指頭全是傷,于心不忍,好幾次想說“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可是,蘭芳太了解她,在開口之前找別的話堵她。
有一天,蘭芳說的話,太不巧了。
“小姐。”蘭芳拿着那一本《香閨秘事》,“你給我念念吧。”
書齋老板受過孫家恩惠,借了許多書看,書齋裏的藏品她大多都看過了,又不忍蘭芳在外頭無聊等候,一一念給蘭芳聽。這一本念過,那一本也念過,剩下的只有這些不可說的玩意了。
她輕聲念了,蘭芳靜靜聽着,那一夜家裏太涼,她們倆擠在一個被窩裏相互慰藉。
日子依然是她們兩人在過,但不大一樣了,等訂親的夫婿不過是個借口,她只想跟蘭芳在一起。
誰知,那個人回來了。
“這樣吧。”看着孫家大宅,那個人根本不掩飾貪婪的神色,“我娶你們倆過門。”
你們倆。
她冷笑,那個人仍恬不知恥道,“你肯定生不了,我王家總要有後吧!”
“不。”
她拒絕了,那個人不聽,抓了蘭芳沉下臉,“好,生米煮成熟飯,看你答應不答應。”
“你別亂來,我答應。”她怕了,趕緊說,“行了禮再辦也不遲,你放開她。”
為了趕走那人,蘭芳放了一把火。
她的主意。
“沒事,備着水,吓一下他就好。”
“但是……”蘭芳猶豫,“傷到小姐怎麽辦?”
她搖頭,“不會的,你燒的地方離我挺遠,人毀了,宅子也壞了,他不會留下的。”
蘭芳沒立即答應。
“你有別的辦法嗎?”她氣急,“我們趕不走他,告不了他,狗官呆在衙門裏那麽多天不出來,能怎麽辦?”
“我們毒死他。”蘭芳狠下心,
“你被抓進了大牢我怎麽辦?”
蘭芳無言以對,按照她的說法行事。燒的地方挺遠,而且才冒了煙,膽小之人已經跑了出去,她聽着急匆匆的腳步聲,滿意笑了,縮在角落等待蘭芳潑水滅火。
她等了那麽久,等來的是争吵。
“跟我走!”那個人無恥大喊着。
後來的聲音,她聽不到,大火燒了過來,她避不及躲不開。幸好,蘭芳出現冒死将她救出,好歹撿回了一條命,她想着,至少蘭芳還在,至少蘭芳沒什麽大礙。
蘭芳說漏嘴,她幫忙隐瞞,蘭芳頂撞縣官,她不懼不怕,就算進大牢也跟着。
可是,蘭芳怎麽會有銀子還阮軒呢?
“你是不是收了那個人的銀子……”她問蘭芳。
蘭芳否認,“我典當首飾的,我拿當票給你看。”
身子越來越不好,她害怕明天就會死,回憶已經模糊了,何況蘭芳放火後跟那個人糾纏那麽久,她心裏有個疙瘩,根本不曾消失,“我們沒有這麽值錢的東西,你騙我,你收了那個人的錢。”
“對,這是他給的首飾,但……我是你的人啊。”
她很平靜,阖眼說,“你是我的人,好,我叫你現在去死,你去吧。”
蘭芳答應了。
她那時沒後悔,只想着:至少蘭芳死得比她早,早一個時辰都好。
如今……
蘭芳已經在等她了。
——
“孫小姐?”阮軒看着孫小姐勾起唇角,不解地喚一聲。
徐耘寧看孫小姐捏銀子的手松了,大感不妙,“孫小姐!”
這中氣十足的一吼當真讓孫小姐微微睜眼,然而,孫小姐瞧清了阮軒,想起在衙門前苦等訴狀沒有結果,只能任由那個人欺壓的絕望,想起縣令的假好心,不過是為了破案,為了把蘭芳投入大牢……
如果有人做主,蘭芳和她就不會……
孫小姐恨極了,拼盡全力說句話便斷了氣。
阮軒呆住。
孫小姐咬牙切齒說的只有兩個字。
“狗官。”
作者有話要說: 那是阮軒閉關寫小黃書的時候……孫小姐比較倒黴
改清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