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概是緣分,西門吹雪一天之內見到了同一個人三次。
第一次是早上進城的時候,他打馬從城門口路過,一個穿着青衣服,個子高挑的人被守門的小吏推了一把,差點撞到他的馬上。
低垂的腦袋讓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唯有那只原本停歇在他肩膀上的青鳥被驚得振翅而飛,發出清越的叫聲。
他皺了皺眉,并沒有在意。
第二次見是在中午,正好是用午飯的時間,迎賓樓是這座算不上繁榮昌盛,但也絕對不小的城市中最好的一家酒樓。
西門吹雪不缺錢,甚至可以說非常有錢,一個有錢而又非常講究的人當然不會虧待自己。
酒樓的小二眼睛利,看他衣着氣勢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何況對方腰間還挂着把劍,這種江湖人就更不能惹了。
看到他的一瞬間,小二臉上習慣性的揚起最熱情的笑,同時他手一推,将面前之人推下臺階,口中極快的說道:“快走快走,騙人竟然騙到我們這兒來了,沒錢吃什麽飯,當咱們迎賓樓是善堂不成?!”
說完,他已經朝着西門吹雪迎了過去,上一秒還略顯尖酸刻薄的人,立馬周到奉承起來。
變臉比翻書還快,這勉強也算是一個優點吧。
習武之人的耳力自然是不差的,雖然對方的聲音很小,但在跨過門檻的時候,西門吹雪還是清楚的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話語。
“都說了咱們是要被趕出來的,還不信,這下死心了吧,乖乖和我去啃饅頭,嗯——最多再給你買碗湯。”
西門吹雪腳步微頓,回頭看了一眼,入目的卻是一個背影,對方擡手逗弄着肩膀上的那只青鳥,聲音中滿是笑意。
如果說迎賓樓是城中最好的酒樓的話,那如意樓就是這裏最好的一家青樓,甚至名聲比迎賓樓大多了。
據說樓裏曾經出過一個名叫如意的花魁,容貌絕世,豔名遠播,紅遍了大江南北,無論是達官貴人名門公子,還是江湖游俠英雄豪傑,都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傳言是真是假不得而知,畢竟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不過如意樓這個做皮肉買賣的地方也确實稱的上是歷史久遠了,大慶開國至今已有百年,怕是也沒他來的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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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今晚的落腳之處就是這裏。
往常到了這個時辰,樓中大概早就絲竹聲聲,酒色糜爛了,今晚卻是格外的安靜,安靜的有些過頭了。
因為今晚的如意樓被人包了。
包下它的人就坐在靠窗的那張矮榻上,即便那張矮塌被布置得溫軟舒适,是最适合讓人躺上去放松心情睡一覺的存在,可偏偏吸引不了萬梅山莊的主人。
他的背依舊挺得筆直,就像他身邊放着的那把劍,任何人任何事情都無法讓他彎下他的背脊。
怡娘動作溫柔而又細致的給他擦幹剛剛洗好的頭發,面前的男人冷硬如冰,就算剛剛洗完熱水澡,都無法驅散他周身籠罩着的那層寒意。
這讓她做不到像是對待以往的客人們那樣放肆調笑,而是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小心謹慎。
等到頭發完全擦幹,西門吹雪揮手讓她退下,然後拿起身邊放着的資料看了起來,上面記載的是陳流最近時日的行蹤,而陳流是他這次出門要殺的人。
怡娘看了他一眼,提起裙角出了房,但沒一會兒又回來了,身後跟着兩個侍女。
三人将屋中的燭火一一點亮,明亮的燈火将漸漸升起的暗色徹底驅散。
怡娘借着燈光偷偷打量,這裏是她的房間,房中的每一個布置都是她熟悉極了的,精致,豔麗,富貴,甚至空氣中彌漫的那股甜膩的香味都是一樣的。
可就是這和以往沒有絲毫不同的一切,因為多了一個人,就成了天上地下的差別。
她讀的書不多,比起上一任的花魁娘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這個花魁純粹是靠容貌和足夠會讨客人歡心當上的,所以她不太會形容,但她還是有些眼力的,這樣的人一生中可能都不會再見到第二個,與這青樓楚館的尋歡之地格格不入。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往日裏正當熱鬧的地方難得的安靜下來,靜的只有隐隐傳來的蟲鳴鳥叫之聲。、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這個安靜的夜晚也即将安安靜靜的過去的時候,一聲慘叫徹底打破了深夜的平靜。
西門吹雪披上衣服,拿起身邊的劍就往外走。
外面已經亂了,有人懵懂有人驚恐,他誰也沒理,往慘叫聲發生的地方疾掠而去。
樓裏死人了,死的是樓裏非常受歡迎的一個姑娘,名字叫李纖纖,整個如意樓,她和花魁娘子怡娘是最賺錢的兩棵搖錢樹。
因此,當西門吹雪到的時候,如意樓的老鸨花舞娘正拽着一個人的袖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她是真傷心,可以說,對于李纖纖的死再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傷心的人了。
西門吹雪沒理任何人,徑直往內室走去,剛跨進內室,一股血腥味就撲鼻而來。
他皺了皺眉,入目的一切讓他這個見慣了血腥的人都有些不适,胃部一陣翻騰。
他忍了忍,以袖掩鼻又走近了幾步。
那張原本秀美的臉扭曲猙獰,尚未阖上的眼中盡是驚駭和恐懼,顯然對方死之前受到了極大的驚吓,而更加駭人的是死者的腹部,整個肚子破開了一個大洞,裏面的內髒全都不見了。
西門吹雪蹲下身,碰了碰屍體裸露在外的肌膚,觸感溫熱,顯然剛死不久,而她的傷口......他目光一凝,這個傷口是......
“是咬痕。”身後傳來凝重的聲音,“不是利器制造出來的傷口,而是被人活生生咬出來的。”
西門吹雪起身,看向面前這個剛剛被老鸨扯住了的年輕人,擰眉道:“所以呢?兇手咬開了她的肚子,吃掉了她的內髒?”
“我也不想相信,但這個可能時最大的。”對方苦笑一聲,而後又道:“在下金九齡,是個捕頭,敢問閣下何人?”
“西門吹雪。”
金九齡面色一凝,果然,這一身的驚人劍氣,整個江湖上恐怕都找不出五個來。他拱手:“早就聽聞萬梅山莊之主的大名,今日得見,在下幸甚。”
兩人雖沒見過,卻聽過對方的名字,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
萬梅山莊之主?怡娘剛趕過來就聽到了這麽一句,她匆匆往那邊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然後拉着花舞娘的袖子,小聲說道:“媽媽,外面亂了套了,您趕緊去看看吧。”
她聲音雖小,但金九齡還是聽見了,他看向躲在門口不敢進來的花舞娘,道:“媽媽有事趕緊去吧,現在最重要的是安定人心,跟他們說,今晚所有人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自己房門半步,明日一早,我會讓官差過來。”
花舞娘剛開始還連連點頭,但聽到最後一句感覺不對勁,趕忙道:“怎麽又要讓官差來?有您在不就成了嗎?”
“顯然是不成的。”金九齡嘆了口氣,頗為郁悶的說道:“我在樓中潛伏了三天,一點線索都沒查到不說,李姑娘死的時候更是一點征兆都沒發現,此案棘手,我能力有限。”
花舞娘張了張嘴巴,跺腳道:“這樣一來我還怎麽做生意?!”
“生意就暫時停了吧。”金九齡肅容,冷聲道:“這已經是第三個受害者了,一個月死三個人,這已經是個大案子了。媽媽要做的就是配合我早日找出兇手,否則這如意樓能不能開下去還是兩說。”
花舞娘臉色發白,被怡娘扶着走了出去。
夜色深沉,星子閃爍,花舞娘花費了一番唇舌好不容易安撫了惶恐中的衆人,空閑下來的時候才覺得手腳發軟,她看了眼半個時辰前還覺得賞心悅目的月色,咬了咬牙下定決心般說道:“去,把偏院的那位大師叫過、不對,是請過來。”
“那個江湖騙子?”怡娘皺眉,“媽媽信他?”
“他說今晚會出事的,現在真的出事了!”
“也許是巧合呢?”怡娘猶豫了一下,接着道:“媽媽也信那些流言?”
“信不信的不重要,但那些人的死狀你也是看到過的。”花舞娘打了個冷顫說道:“那像是人弄出來的傷口嗎?”
怡娘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
卧室內,金九齡正在問話,小桃是李纖纖的丫鬟,也是最後一個見到死者的人,更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
就是她的一聲慘叫打破了這一晚的平靜。
小姑娘顯然吓得不輕,直到現在都瑟瑟發抖,臉色蒼白的不比躺着的那具屍體好到哪裏。
如果不是金九齡強硬的要求,她早就有多遠跑多遠了。
“你确定你今晚一直都是睡在外間的,沒有離開過一步?”
小桃慌亂的點着頭,“姑娘夜間離不得人,平常都是我和小梨輪流守夜,今夜正好輪到我,我、我睡下之後一步都沒離開過。”
“也沒聽到任何動靜?”
“沒有,往常姑娘起夜或者喝水都會喊上一聲,但今天一直沒有喊我,我睡得模糊的時候還隐隐想過這事,沒想到......沒想到就這樣了......”小姑娘到底沒忍住哭了起來。
金九齡回頭,與西門吹雪對視一眼,道:“死者衣衫淩亂,身上多處擦傷,頭發也有被扯斷的痕跡,手指指甲更是斷裂兩處,顯然死前曾經有過劇烈的掙紮,這麽大的動靜,外面丫頭不可能聽不見。”
西門吹雪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此處有可能不是案發之地?”
金九齡颔首,“很可能兇手跳窗進來把人弄暈了,出去殺害,之後又把屍體給搬回來了。”
“吃飽了撐的?”西門吹雪冷笑。
金九齡無奈,他也知道這個邏輯不通,可除了這個,他實在是想不到另外的可能性了。
“房中沒有任何掙紮打鬥的痕跡,甚至血跡都很少,絕不可能是案發之地。”
“更重要的是,兇手的武功絕對在我之上,我在樓中已經潛伏了三天,對方能夠在我眼皮子底下出入自如,沒有讓我察覺到半點異常,絕對是個高手。”
說到這兒,他眼珠子一轉,笑道:“西門莊主劍術絕世,此事還要勞煩莊主,助在下一臂之力。”
西門吹雪聲音淡漠的說道:“你還是先把兇手找出來再說吧。”
兇手是誰都不知道,說這些毫無用處。
金九齡摸了摸鼻子,苦笑,“這個時候要是陸小鳳在就好了。”
那人雖然麻煩了點,卻是一個非常好非常有用的小夥伴,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西門吹雪為人孤僻,朋友不多,零零總總加起來不過三五個,而陸小鳳絕對是其中之一。
大概是因為想到了朋友,他一直緊繃的面色稍微緩了緩。
“我不覺得她被人弄出去過。”
“哦?”金九齡挑眉,“西門莊主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西門吹雪推開窗戶,指着不遠處的一幢小樓道:“那是我今晚的下榻之處。”
身為如意樓裏兩棵最受歡迎的搖錢樹,李纖纖和怡娘并不怎麽和睦,反而像是打擂臺一樣的存在關系,但她們住的倒是很近,窗戶一開,正對着的就是對方的寝室。
“你覺得有人能夠在不驚動我的情況下在這裏随意進出?更甚至他還抱着一個人?”
絕無可能!武功再強的高手都做不到這點!
“除了窗戶就只有房門。”金九齡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小桃身上,若要瞞過一個不會武功的小姑娘,似乎也不是什麽很難的事情。
小姑娘身子一抖,小聲哭道:“真的沒人來過,我睡得不沉,因為怕姑娘喊我聽不見,我守夜的時候也就打個盹,不敢睡實了,而且我晚上是鎖了門的,真沒人進來......”
“你鎖了門?”金九齡皺眉。
“是、是的!”小姑娘用力點頭,“我每天晚上都會鎖門。”
“今晚呢?門一直是鎖着的?”
“是鎖、鎖着的,直到我發現姑娘不好了,才開門出去喊人的......”
金九齡揉了揉額頭,知道這些并沒有讓他想通什麽,反而越來越亂。
而就在這個時候花舞娘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個陌生的男人。
金九齡面色一沉,有些不滿,而一旁的西門吹雪卻是挑了挑眉,這是他今天第三次,見到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