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切來的如暴風雨一般沒有預兆,風雨席卷,樹葉翻飛。
春曉工作的市區與他之前住的地方有點遠,坐火車要坐5個小時才能到那裏,春曉一路上是如坐針氈。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叔叔以前是出了名的混子,練就了一身不怕死的性子,整個人野的很。如果只有叔叔一個人的話,他還能招架的住,周旋一番倒是能用錢打發掉,他在以前打工的時候,還是留了一些錢攢起來的。
可讓他覺得憤怒的是,春照陽的老婆可不是那種輕易就會被搪塞的女人。
他叔叔和他嬸嬸以前在他老家的那片地區裏都是臭名昭著。
叔叔是長的不錯,但人人見了都很怕他,生怕他會突然動手打人沒事找事。
而他嬸嬸叫方美,年輕時嬌媚妖嬈,身材苗條,是個下手狠辣的女混子。她平時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自信,對誰都是一副高傲的樣子,這在一向喜歡人/妻的叔叔眼裏是非常礙眼的。
兩人本來是相看兩相厭,結果就因着叔叔無意的救美之舉贏得了嬸嬸的好感,之後在某幾個看熱鬧的混混起哄撮合之下,兩人就結婚了。
結婚生子了以後,方美并沒有因此收斂自己的脾性,反倒是更加的潑辣。
她看的出自己的丈夫對嫂子是個什麽念頭,不知抽什麽風,不找春照陽的麻煩就愛找柔弱的春母的麻煩,本來春曉母子便是有寄人籬下的樣子,被方美百般刁難,兩人也是隐忍到他們再也無法忍受暗自離開了為止。
春曉開始擔憂,要是他那個嬸嬸刁難春母該怎麽辦。方美為人偏激潑辣,叔叔也不加以制止,他們的兒子更是充當着看熱鬧的角色,添油加醋這本事相當了得。
等到火車一停,春曉便拎着包跑出了火車站,随意地攔了輛出租車,報了自家地址,司機才緩緩地向目的地駛去。
春曉的老家是B市,因為忍受不了叔嬸一家,所以春曉母子不動聲色地着手搬家的事情,等一切準備妥當,兩人連夜搬到了與B市相鄰的C市,也就是現在春母所在的地方。
C市是個縣級的市,不比B市繁華,更是比不上春曉工作的市區F市。現在是晚上六點,正在下雨,路上并沒有多少的路人,只有三三兩兩剛下班的人急匆匆地往家裏趕。
陰雨綿綿,枯黃的樹葉被含着冷意的秋風從地上掠過,落在路邊的小水潭上,搖搖晃晃地飄蕩,在原地徘徊不前。
待春曉到了自己樓下,急忙付了錢沖進了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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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步子很大,兩階一跨地竄上了樓層,他們家住的不高,就是在兩樓,不到半分鐘春曉便氣呼呼地到。
他想着先去張姨家看看,現在跟那家子讨理也讨不出什麽。一家子一個比一個奇葩,說起話來尖酸刻薄,能把他給氣死。
正要敲響張姨家的門,他突然聽到旁邊喲了一聲,只見春曉的嬸嬸正拎着垃圾袋,半個身子露在門外,打算外出的樣子。
也不知是老天看春曉最近還不夠心煩,又給他添了把火。春曉看着面露譏諷的嬸嬸,他抿了抿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絲毫不顧及什麽尊敬長輩的禮儀。
都欺負人欺負到千裏迢迢趕來占人家窩了,還想讓這家的主人給你好臉色,不是腦子有坑,就是最近腦子被門擠了。
方美倒是不惱怒,勾唇一笑,道:“我這侄子回來也不跟嬸嬸說一聲就算了,見面也不曉得喊人了,在大城市活的忘記身份了?”語氣中含着冷意,全然不把春曉放在眼裏。
字字如珠擊在了春曉的心上,這尖酸刻薄的樣子春曉真是沒少見。春曉也不想和這個女人有過多牽扯,現在還是看過春母他才能放心。
他勉強地扯出了一絲微笑,眼底的怒意直達心底,想要是竄出一團火把眼前這個女人燒成灰。
“忘記身份的不是我,是你們。”
“喲,去大城市走了一遭,這膽子也是肥了不少。”這句話不是疑問,是肯定。
春曉不想去和方美争論這些有的沒的,他轉身敲響了藍綠的鐵門,一長三短,沉悶壓抑。一會兒,門裏面傳來扳動鎖的聲音。
“咔”的一聲,門慢慢地開出了一條縫,縫裏是一張讓他擔心已久的人的半張臉。
那張臉的主人一看清站在門前的人,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用力敞開了門。春母一臉的欣喜和懷念讓春曉是眼中一熱。
自己上了大學以後,很少來看過自己的母親了。節假日就是打工賺錢,只是偶爾回去一次,又很快地離開,沒有好好看過自己的母親。
春曉眼裏的寒冰融化了一半,心裏的憤怒也洩了,滿心的歉疚和溫暖。
回想起自己從小到大,春母雖然有時候還是難免會和自己吵架,就算是自己出櫃的時候,她也只是默默地紅了眼眶,坐在一旁掉眼淚。
春曉那時挺害怕,怎麽勸也沒用。後來,春母才止住了眼淚,一雙紅彤彤的杏仁眼沒有因為春母老了而掩飾其中的光澤。
“媽只是有點難過,自己照顧不好你。我很擔心,以後有人辱罵你唾棄你的時候,媽不在你的身邊,誰來護着你啊。以後你身邊的人能不能把你照顧好,能不能盡到他的責任,會不會變心。”
春母說着,虎摸了一把春曉的頭,看着春曉忐忑感激的眼神,笑了起來,猶如春意化冰般的溫暖。
“媽不覺得你喜歡男人是件罪大惡極的事,只要自己喜歡比什麽都來的重要。”
春曉張開雙臂,擁住了眼前這個矮小嬌弱的母親,将頭窩在她的肩上,像個小孩子撒嬌一般。
春母滿足地摸了摸春曉的背,發現春曉是真的長成大人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吃着不合年齡的苦,做着疲憊不堪的工作。
“哼。”
背後不屑的冷哼聲打斷了母子之間的久別重逢的溫情,春曉這才記起方美被自己忘在了腦後。
不知道能不能打女人,還比自己大的女人。
真煩。
春曉催促着母親往裏走,自己殿後,負責關上門。
過程中,方美也沒有出聲,就是一臉高傲不屑的看着他們,就像是看溝裏的老鼠,看的春曉都覺得他這個嬸嬸可能有點妄想症。
她真把自己當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了吧。
春曉對着她翻了個白眼,猛地關上門。只留門外被他這一白眼氣的直罵的方美。
牢固厚實的大門隔絕了外界的喧鬧,裏面是一片祥和。
春曉跟着母親走到了客廳,被張姨的一副貴婦模樣給怔了一下。
一個身穿米色針織衫,黑色寬松休閑褲的中年婦女正翹着二郎腿悠閑坐在沙發上,喝着熱騰騰的茶,面前的茶幾上擺着各種形狀的餅幹,上面鑲嵌着如鑽石般晶瑩的暗紅色的蔓越莓。
面前的電視機正激情地演繹着某臺正在熱播的青春偶像劇。
“我給你兩百萬,離開我的兒子!”
“…”
張姨年輕時長得不錯,保養的好,顯得年輕,風韻猶存。
不開口的時候,這氣質堪比豪門貴婦。不過,一開口…
“哎喲,我們家的曉曉回來啦,诶,讓姨看看,都長的這麽俊俏可愛了,小青啊,你說是不是啊。”張姨放下茶杯,招呼着春曉和春母坐過去,拉着春曉是一陣仔細地審視。
姨,可愛不是用在我身上的啊。
春曉苦笑了一聲,只聽張姨又道:“這皮膚怎麽那麽滑,比我家閨女還滑呢。小青你來摸摸。”
說着,真的抓着春母的手在春曉的臉上摸了一把,春母一臉贊同地點點頭,心裏暗自惦記起在找機會摸一把,自家兒子的臉真的挺軟挺好摸的。
“姨…”春曉往旁邊挪了挪,和張姨的距離拉遠了些,他才叫了人。
張姨是他們家的房東,人特別好,慷慨大方,潇灑樂觀。剛開始和春母一見面,就對眼了,和春母做了姐妹。兩戶人家也就交好,時不時會去對方蹭飯。
在春曉不在家的時候,春母和張姨的關系變的跟親姐妹一樣。張姨對春曉,跟對親生兒子也沒區別了。
張姨起初因為春照陽這一家子的所作所為,多少也有一絲不滿,也因為見到春曉和春母的笑容而煙消雲散了。
春曉很喜歡這個姨,她對春母和他的照顧細致入微。想當初,他們才剛到了這裏,她便張羅着幫他們收拾衛生,逛超市之類的。
想來,母親如今眉眼舒展,多少有張姨的功勞了。
張姨見春曉這副有點怕自己的樣子,像極了自己偶爾路過寵物店會去逗逗的小倉鼠,臉鼓鼓的,特別可愛。
“曉曉,長大啦。”張姨看着面前這個青年俊秀的臉,不禁感嘆道。
剛見面的時候,還是個小少年,瘦骨嶙峋的。
“是啊,曉曉長大了。”春母也跟着感嘆道,落了淚。
春曉已經很久沒和兩位女士坐一起聊這些,看她們這般樣子,他的愧疚越發濃烈。
“我長大了不挺好的嗎,我可以保護你們二位美麗的女士了。”春曉笑着雙臂摟着張姨和春母,安慰道。
張姨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連聲誇贊春曉嘴皮子靈光了。等到春熙有些羞澀之後,她才收斂了些,伸手拿過兩塊餅幹塞到春曉的手裏,“回來就好,你媽這幾天沒笑幾次呢,對着姨都是一副苦瓜臉,醜死了。”
張姨說着,嘴巴一努,瞪了春母一眼。春母一瞧,也跟着瞪了回去。
多嘴幹嘛!
姐姐我樂意。
張姨笑着端起茶杯,搖了搖杯身,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你能奈我何?
春曉見兩人嬉笑的樣子,他來時的提心吊膽也就放下了,路上一直擔心春母和張姨會受到什麽傷害,以至于忘記張姨家還有個練過家子的張叔在呢。
他呼了口氣,面上平靜,心裏卻盤算着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春照陽那面,給錢說好話是一樣也不能少的,不過現在他那麽過分,他也得讓他吃點教訓。
方美不好商量,要求提的更多,動起手來不會不比春照陽狠,最在乎的不是春照陽也不是自己兒子,而是她的臉。
春照陽的兒子,春洋是個媽寶,就聽他媽的,只要把他媽搞定了也就把他給解決了。
那到底要如何是好。
春曉正疑惑着,就聽春母詢問,“曉曉,媽之前給你打電話打的急,也是沒了辦法才打了過去。之後想着不能讓你太急,本來想讓你慢慢來,結果你的電話關機了,是沒電了嗎?”
語氣中的擔憂提醒了春曉,去公司那會兒他的手機也就那可憐的百分之二十幾的電,本來想着到了公司可以再充,結果接到他媽的電話,一下子給急忘了。
春曉現在才記起來,充電。
張姨家只有一間客房,已經給了春母住。而她閨女的房間,閨女又不讓進。張姨只好把人領到書房,把書房裏藏在角落裏的折疊床拖了出來。
灰塵飛起,惹得三人嗆了起來。
“咳,曉曉,你就在這兒委屈一下,姨等會兒給你在鋪一床墊被好了。”張姨揮了揮煙塵,一臉認真地對春曉說道。
“姨,沒事,這也行。以前我還睡過木板,這還有棉呢。”春曉笑道。
春母一聽,面上有點苦,兒子在外面吃苦,卻什麽也不肯自己說。打電話是報喜不報憂,報樂不報愁。
張姨見狀嘆了口氣,了然地拍了拍春母的背,卻對春曉說:“那邊有插頭,電腦也沒密碼,随意用。你張叔平時也就用來打地主,沒啥秘密。你還沒吃飯呢吧,我和你媽給你做飯去。”
說着,推着不情不願的春母往外走去。
春曉獨自一人站在昏暗的橘色燈光下,眼神還在盯着剛關閉的房門。
他不知道該怎麽去感謝張姨這一家子,他和母親在人生中最難過的時候,碰到了張姨和張姨的家人,體會了之前早已消失殆盡的溫暖。
他的母親如今笑的很開心,和張姨有說有笑,面色也紅潤了些,和之前的病态相比好了不少。
自己出車禍的那段日子裏,春母因為擔憂,累倒了身子,一直都沒好,還強撐着去伺候春曉,還要去打工。眼底的疲憊和濃厚的黑眼圈長久地挂在春母的精致的臉上。
那段日子裏,春曉很自責,母親老了很多。雖然只是不輕不重的小手術,但是撞到了腦子,還是需要仔細地檢查一下,花費也很大。
張姨那時伸出了援手,借了他們錢,等春曉出院以後,還讓她在教育局工作的哥哥幫忙把春曉塞進了某個普通高中。
張姨對春曉母子來說,就是救命恩人。
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春曉嘆了口氣,轉身将手機放在桌子上,将數據線連上手機,插上插座,開始充電。之後,他又熟絡地打開電腦,他之前陪着張叔玩過拳皇呢,這讓張叔的女兒看的直翻白眼,怒其幼稚。
他登上自己的Q/Q,消息欄跟炸了一樣,滴滴聲不斷地在房間響起,震耳欲聾。
春曉愣了一下,什麽情況?99+?
春曉點了消息,有組群的,有李姐的,有組長的,有小劉的。
天下第一:藥藥,你去哪啦!出什麽事了?
留念:藥藥,你不在,你李姐很傷心。
叫我女霸王:春曉,如果需要幫忙就找我。
叫我女霸王:春曉,你家劉知瘋了。
天下第一:藥藥,你不知道,劉總在找你。
劉總在找你
在找你
找
你
!!!
春曉一看,就炸了,劉知在找他!!
他急忙打開手機,手機已經充了百分之5的電,他的山寨機充電還是挺快的。
一打開手機,春曉覺得他的手機要癱瘓了,一直在振動。
他點開了手機的信息,看着欄裏的名字,心裏的郁結有所消散。
六十二條信息,三十五條是劉知發來的。
本來枯燥的文字,暗含着劉知的焦急和抓狂。春曉一條一條地讀了過來,語調輕柔,一字一句,生怕錯過什麽不該錯過的話。
“春曉,你怎麽不回我微信?晚上一起去吃飯吧。”
“你去哪兒了?怎麽請假?”
“春曉!”
“你這樣不跟上司說過就跑,是要被辭退的!”
劉知,我跟李組長說了的。春曉無聲地笑道。
“春曉,你為什麽又不打招呼地離開我。”
我沒有不打招呼,只是我來不及。
“春曉,我不想等了。”
那就換我來吧。九年,也不能讓小弟白等了。春曉想道。
春曉還在老家讀初中的時候,春父已經染上了賭/瘾。
所以父子兩人那時特別不對付,見面就吵架,春曉每每都會被打出家門。那時他脾氣倔,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漫無目的地到處走。
這種日子就這樣平淡驚險地持續着,直到那天,春曉路過自己學校後門的小路的時候,正想翻牆爬進學校,去偷幾個熟李子吃。
結果他聽到了一個隐忍的怒意的聲音,還有些嘲笑和譏諷。
“你小子是不是覺得自己挺牛逼的在學校?”
“葉哥少跟他廢話,打啊,看這崽細皮嫩肉的,啧啧啧。”
“不用你們廢話!”那人怒吼道。
春曉對這片地區特別熟悉,所以他靜悄悄地移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剝開了草叢,他看到五個身穿隔壁高中衣服的學生正拎着棍子,圍着中間那個氣定神閑的男生。
有意思。春曉想道。
只見領頭那個紫毛的人一步上前,拖着棍子就往人頭上掄去,棍子帶着淩厲的敵意,在空中發出咻的聲音。中間那個男生彎腰一躲,抓住垂下的棍子,一舉奪下,毫不猶豫地踹了紫毛男一腳。
只聽紫毛男哎喲一聲,餘人紛紛過去扶起他,擔心道:“葉哥!”
那個葉哥的人呲牙咧嘴地捂着被踹的肚子,惡狠狠地道:“揍他揍他!”
那四個人才換了副表情,朝男生沖去,起初那人還能悠閑點,後來不小心被人偷襲,背部被人掄了一下,一聽那聲音,春曉就知道,估計得有烏青。
春曉看着中間那個雖然被圍攻,卻依然堅定地站立在中間的全身發着光的男生,突然不忍心讓他再挨打,他眼睛一轉,嘿嘿一笑,轉身朝他來時的方向跑去。
你得堅持住啊,未來小弟。春曉奮力地跑着,開心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