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面微紅

靜默時候,霍沉身後忽傳來陣緊繃着的男聲:“六兒,輕些!”

隔着這麽堵肉做的高牆,令約只得微微歪頭,視線擦過霍沉肩側看将過去。

閣樓的扶梯旁連通一間內室,此時厚門簾底下出來一高一矮兩人,仔細擡着個中等轎箱。

高的那人模樣周正,約莫二十來歲,冬日裏也套着件單薄青衫,像是個落拓書生。矮的那個十四五歲的模樣,穿着身舊襖兒,形容瘦削,看似與那人是兄弟倆。

眼前的肉牆動了動,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不禁又擡起頭,對上霍沉的眼,他還是那副臉臭模樣。

這人……哪兒來的這麽些不開心?

“霍公子?”她嘀咕罷,困惑叫他聲,好似是有話想問他,霍沉豎起耳朵。

可惜她還未開口,下一刻便教那個矮個兒少年打斷來,他已然放下轎箱跑來兩人邊上,朝霍沉打恭:“霍公子!”

霍沉不悅地皺了皺眉:“該說的我已全說了。”

那少年擡起頭,眼眶紅紅的,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的少女,不禁哽咽:“霍公子難道沒有娘親麽?我同阿兄若不是手中困窘,又怎會找您變價賣家傳的寶貝,我們只想借您的名號寄賣,又不犯您本錢,你為何……為何這也不肯?”

他說到後面已是泣不成聲,像個小孩兒似的拿衣袖試淚,那青衫男子見狀總算上前來,取出塊方帕交給少年,也朝霍沉颔首:“小孩子話,還請霍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我們先行告辭。”

他說完要帶少年離開,少年卻拖着哭腔,不死心地朝霍沉念叨:“再重新定奪罷,我娘親……”

話未說完,高個兒青年出聲叱責他,這才啞了聲,跟人擡着轎箱出雲水齋去。

等人消失在門外,令約才緩慢收回目光,一時不知說些什麽好,原地怔了半晌,耳畔複響起霍沉冷不丁的一聲笑。

她再度擡眼瞧他,霍沉卻不再像方才那樣垂着眼,面上全無要笑的意思,她無辜一噎,丹唇輕啓卻沒能說出話。

這時候,不知幾時回來前頭的岑伯走近,端着茶托請他們二人到桌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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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沏的甚麽茶,香清梗少,盛在杯裏縷縷霧氣往上蒸。

白蒙蒙的熱霧後,霍沉因背窗而坐,只有暖黃的燈光籠着他,一如出竹塢前在迴廊底下見到的他,好似被暖光照得神色霁朗許多。

但錯覺終歸是錯覺,霍沉在她虛捧住茶盞取暖時開了口:“賀姑娘可也覺得我心腸冷硬?”

她愣了愣。

心腸冷硬不冷硬難說,語氣着實是又冷又硬的。

“賀姑娘但說無妨,霍某絕不記恨。”

“……”她本也沒有扭捏不說的意思,只是那空當在腹诽罷了。

令約想着托起茶盞,輕抿一口,慢慢兒才答他:“我雖不會經商,淺顯道理也是曉得一些的,如今便連郊外糞夫們都曬肥擡價,你們賣這些貴重東西,想來更是有獨門道理的罷,更何況……”她頓了頓,看他眼,“那樣大的孩子早便是少年人了,再沒有說小孩子話的道理。”

這番話也将霍沉說得一愣,一來是沒料到這位似乎對他略有偏見的賀姑娘會體諒他,二則是……覺得那曬糞擡價言論頗為耳熟。

一時半刻也不曾想起那話是他親口所說,而是鬼使神差地與她解釋起這事來。

那兩人果真如她所想是兄弟倆,從南方來,帶着病弱的母親舉家往北,道是要尋他們父親,寒冬臘月裏跋涉奔波,母親愈發病重,兄弟二人因打探到霍沉一行是歸鄉的商號,遂求到岑伯那裏,想借他們的名號寄賣樣傳家寶貝。

原是座人物山石玉雕,不及一尺高,起初還未到宛陽時,岑伯與付雲揚便已經過目一次,玉質細膩,雕琢也談得上精巧,心想既不犯本錢,收來也無礙。

偏偏他們要價蹊跷,那樣東西照今日市價瞧,頂多不過三千兩銀子,若定要說他們這玉雕是數百年前傳下來的,算做三千五百兩也不少,再多也是賣不了的,他們卻一口咬定要賣一萬兩。

雖說不犯本錢,但這樣漫天要價的,誰肯花萬兩銀錢買它回去,倘或是前人名家所雕便也罷了,偏他們也說不清這系誰人所雕。

再者,玉雕這等容易磕絆的,他們也難保它周全,要是哪個手腳子粗笨的夥計弄壞,豈不是受虧?

岑伯思量後只說到宛陽再議此事,是以才來頭一天就說與霍沉,霍沉信得過他的眼力,直截了當地回絕去。

那兄弟二人因母親卧病,沒了主意在宛陽賃下間小屋,想等母親病愈再繼續往北,這月餘時間日日為母尋醫,一旦得暇就又找到岑伯,央他說想見見霍公子,屢屢保證他家的寶貝定然值萬兩銀錢。

久而久之岑伯竟也疑心起自己來,也才有了今日霍沉見他們的事,結果依萬事挑剔的霍公子看,他們這玉雕連三千兩也不值得……

霍沉同她簡要提起,說到後面,心思又無端地浮躁起來,怪事,他與她說這些做甚麽?

再瞧她始終神情淡淡,末了只捧着茶盞點兩下頭的模樣,愈加惱躁,索性閉嘴斟茶,邊慶幸雲飛不在邊上。

齋內的小夥計仍守在門邊,沒再敢像适才那樣頻頻回頭,至于岑伯,早在兩人坐下後就不知去向了。

“這事聽着倒很奇怪,”聽他緩款道完緣故,令約細思片晌總算出聲,“可又說不上究竟哪裏怪。”

拉着臉的霍沉勉強舒緩些,觑她眼,指點迷津似的說道:“怪在孝親之上。”

慈母卧病在床,他們若真困窘到連大夫也請不了的境地,又怎會咬定萬兩白銀寸步不讓,三千兩白銀于他們已然是天價,莫說醫病,其他甚麽做不得?

令約想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思索會兒搖起頭來:“這裏說怪卻也合乎情理,若是那物件兒真值萬兩,三千兩賣給人家豈不肉疼?”

頭回與人說“萬兩”“三千兩”的話,有人嚴肅得緊。

霍沉自然是不吃她這道理的,正色回她:“便是我們應下收下,世上也沒人肯花萬兩白銀買它。”

她又思忖陣,而後虛心請教起他來:“那可有別處教人起疑的?”

“有。”霍沉慢慢悠悠提起錫壺,斟茶時睇對面人一眼,“還怪在,他們已經如此之怪,卻還有人以為他們怪得合乎情理。”

“……”賀姑娘将這話捋順,被噎得不輕,霍沉則雲淡風輕地替她斟起茶。

兩人間複又陷入沉寂,好一會兒,她才想起剛才在日燈邊上沒問成的話,轉轉眼珠觀察霍沉幾眼。

陰晴不定的人當真難以琢磨,眼前這位從住來竹塢後時而面冷、時而臉臭,她哪兒知他究竟什麽心思?

昨兒見她就是這副不高興的樣子,好不奇怪,今兒見她又笑話起她,委實古怪。令約心下慢慢兒地騰出個猜想,食指不禁點了點杯緣,輕聲喚他:“霍公子?”

一如立在燈旁叫他的那聲,也帶着困惑,霍沉擡眸看來:“嗯,賀姑娘請講。”

她抿了抿唇,難得腼腆陣,最後壓低聲:“那日的事……其實霍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霍沉眉間浮起疑惑,轉瞬對上她緋紅的面頰,胸腔底下怦怦跳得厲害。

她好好兒的作何臉紅?他幾時将她放心上了?如何她也自作多情起來?

他臉色緊緊兒繃着,卻還要佯裝不解地問:“不知賀姑娘所謂何事?”

“唔,那日在園中……你喂付公子飲酒一事,”後一句教她支吾其詞含糊過去,“霍公子大可放心,我只當不知就是,無需為我敗壞心情。”

霍沉:“……”

作者有話要說:  好土的梗,唾棄我自己

今天兩更,明天……我可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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