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點酸

看清來人, 令約轉回頭問霍沉:“需我回避麽?”

霍沉也收回目光,心思不複先前愉悅,但對她說話時仍舊溫和:“不必,一齊走。”

他說罷起身, 伸手去牽樹邊靠坐的少女。

令約本着矜持, 只左手拽住他袖擺, 輕微借了把力便起身來, 來時摔過的地方還隐隐作痛, 但從她面上看不出半點異樣, 只原地跺了跺腳, 随霍沉往回走。

霍沉說的“走”的确是走, 起身後便再也沒看溪對岸, 直到霍濤再次出聲, 他才憶起有那麽兩人似的。

“三弟這是何意?”

伴着話聲響起陣踏水聲,令約回頭看上眼, 發現霍濤駕着馬兒徑直踏進溪裏,霍洋落在他後頭, 遲疑片刻也帶了帶缰繩跟上他。

“三弟不覺得我們有話需談談嗎?”霍濤嘴角挂着冷笑問道。

霍沉停腳, 側身睨他一眼後目光落到他的馬兒上,面色淡淡道:“再往前一步,你就踏到我的地皮上。”

“……”

地皮兩字都用上,霍濤如何不懂,當下勒停馬兒,掃了眼面前生滿雜草野花的地,咧咧嘴角評道:“小氣,沒眼光。”

一邊卻也控着缰繩使馬兒轉向,順着溪流向下走緩行幾步, 停到兩人邊上:“不過小爺大度,水路同樣是走。”

霍沉不予理會,與令約慢步往前。

因多出兩人,他們并不似先前那樣自在講話,都各自盯着前路。

霍濤也不語,坐在馬背上晃起腦袋,聽着馬兒帶過水花的嘩嘩聲響,許久才拖出懶洋洋的聲調:“三弟難道沒話問我們?我與大哥可是專誠來請教你的。”

話罷,扭頭問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霍洋,“大哥說是嗎?”

被他提到的霍洋堪堪回神,此前他正出着神。

許是昨日在公堂上實實在在地受了場驚,到這時他臉上也不見血色,回神後久久沒能吐出個聲。

霍濤毫不在意,只接着朝霍沉道:“說來我也是昨日才知霍遠還是只老狐貍,竟連死都能盤算開,故我來請教請教三弟,受老狐貍委托是何滋味,若何感想?”

“三弟,賀姑娘——”霍洋驀地出聲打斷霍濤的發揮。

霍濤不滿回頭,狐疑叫他:“大哥?”

然大哥也不理他,只看向岸上那兩人,短暫夷猶後當即出言:“無事不敢造次,但我确乎有話想同賀姑娘說!”

一語落地,岸上的賀姑娘挑了挑眉,與身旁的人相視一眼,再把目光送去霍洋身上:“什麽話?”

聽少女詢問,霍洋臉上瞬間湧起血色,深提口氣:“這些話需與姑娘單獨說,請姑娘借一步說話。”

他說着翻身下馬,穩穩踩到岸上,燒紅臉看着少女。

令約愣愣,瞧他兩眼後點頭上前,霍洋見狀瞄了眼霍沉,一面躲人似的将少女請往上游說話。

餘下兩人望着他們走開,各自眯了眯眼,直到霍洋的馬動了動身,他們才轉回目光——棗紅色的馬兒失去主人牽制,這時自行上了岸,正埋頭尋草吃。

霍濤的馬兒約莫是出于羨慕,打了個響鼻,然而剛試探出馬腳就被霍濤使勁勒住,無奈,又委屈不已地打了第二下響鼻,留在溪裏。

霍濤低頭哂笑聲:“蠢。”

“誰蠢?”霍沉接着話問。

霍濤漫不經心側身,上游處兩人已經停下,相隔甚遠,誰也聽不見誰,這時才聽他答:“馬蠢,大哥也蠢。”

“何出此言?”霍沉竟似笑了下。

“哈,笑話,憑什麽只我答你,我問你時你可是一聲不吭。”霍濤突然有些焦躁,反問時帶上脾氣,語氣十足輕蔑。

霍沉聞言,慢悠悠點頭,不再吱聲。

“……”

如此來,霍濤又被他激得非答不可,睨着岸上的馬冷笑聲:“何必明知故問?你那話分明只是不想我踏上岸,他卻巴巴兒跟着我走在水裏,還不及一匹馬有膽量,不是蠢是什麽?”

霍沉似笑非笑:“你在羨慕他?”

“……”霍濤咬牙,“你可知你在說什麽鬼話?”

“何必明知故問?”

“……”

霍濤再咬牙:“是,我是羨慕他憨頭憨腦,這時還能鼓着膽尋去人家姑娘面前……”

他頓住,目光掃向上游,見霍洋向令約深鞠一躬,又發出聲怪笑,嘲弄道:“可這并不妨礙我說他蠢,竟把我随口一句謊當了真。”

霍沉劍眉輕擡,正視他:“什麽謊?”

“嗤——”霍濤定定看着霍洋所在,笑得古怪,“自是诓他是賀姑娘救了他一命。”

“……”

終于,這次輪到霍沉說不出話,他捋清霍濤話裏的意思,深感其瘋。

“我不過随口一說,他竟深信不疑,從此把賀姑娘當作救命恩人,恨不得以身相許,”霍濤臉色微變,“久而久之,連我也當了真,我羨慕他天真,更羨慕他為了個話也不曾說過的姑娘就能勇敢挺身……可三弟你不厚道,他好不容易勇敢回,你又将人攆了回去。”

他颠倒是非,說完惺惺作态,又是撇嘴又是搖頭,霍沉卻不痛不癢,甚至提醒他:“你的馬吃了我的花。”

霍濤:“……”

站在溪裏吃岸邊小野花的駿馬:“……”

這位仁兄好小氣也!

再往上游看時,令約他們已經談罷朝下游來,因眼力不佳,兩人走近霍沉才看清霍洋臉上的失魂落魄,再看看令約,似乎還一臉呆。

“說了甚麽?”他明知故問。

令約對上他的眼,小聲透露句:“他認錯人,以為我曾救過他一命。”

霍洋朝她鞠躬時她一頭霧水,而後便聽他道謝,謝她兩年前将傷得不省人事的他從郊外帶回霍府……可是,哪有這麽一回事?

見她呆呆的,霍沉眼底端出笑意:“走罷,既是認錯人,便與你我無關。”

他話裏把自己也帶上,此事細品之下也稱得上是意外之喜,畢竟從此便少一人觊觎他的賀姑娘。

令約尚未發覺某人來得莫名的高興,只覺得在理,最後回頭看一眼霍洋,而後便收回目光回走。

霍濤看他二人走得極近,輕嘲聲,随後将注意放去霍洋身上。

他還未回過神,甚至沒覺察到自己的馬兒上了岸,只牽着它埋頭往前走。

霍濤來了興致,居高俯視他:“大哥作何心不在焉?”

霍洋聽聲擡頭,看向他時神情委屈幾分:“二弟,那日送我回府之人究竟是誰?賀姑娘說她并不知情。”

“噢?”霍濤裝得無辜,“罪過,我也不知情。”

“二弟!”霍洋生平頭一次對他大聲講話,震得霍濤都愣住,“你知我看重此事,何苦在這事上愚弄我?”

“大哥擡舉,我那日只是在巷口處接到你,一個醉鬼怎看得清記得清,又何來愚弄之說?”

“可你為何說是賀姑娘?”

“許是我滿心滿眼都是賀姑娘,故脫口就說成她,見諒見諒。”霍濤笑彎眼,睨向斜前方。

此話輕浮,當下便觸惱了令約,扭頭瞪人時卻讓霍沉擋住視線。他似乎也臉臭些,不過口裏還在勸哄她:“不必睬他,恐怕是昨日從霍遠那兒得了啓發,學起狗叫。”

他有意擡高聲,足以讓霍濤聽見。

而提起那回事,令約也被逗笑,一時忘記去惱霍濤,只告訴霍沉昨日偏堂裏的事:“昨日我原本怄氣呢,結果鐵鷹大哥一念起遺書我就破功……”

在霍遠之前,世上定沒人在遺書裏學狗叫,何況還是由鐵鷹那樣的人念出來,她那時直忘了自己在氣甚麽。

霍沉果然揪錯她話裏的重點,旁若無人地問起:“怄什麽氣?”

“自是氣那個鮑聰——”令約話未說完,發現他又在迂回試探,不禁無奈嘆氣,“明知故問。”

“什麽明知?”

“還充愣。”

霍沉不再反駁,但笑不語。

到這時,身後兄弟倆徹底沉默……一個想,他真是瘋了才來這兒受氣;另一個則委屈巴巴想,雖他已得知真相不該再酸,可還是忍不住想酸。

三弟還真是教人豔羨,從他那兒尋不出半點不如意的……

酸上會兒,索性又磨兌起霍濤:“二弟,你當真不記得那位姑娘了?你生來記姑娘厲害,定也記得她。”

霍濤不耐煩:“大哥莫不是急着入贅?”

霍洋面紅耳熱:“你若肯告訴我,入贅也無妨。”

“……我看你比我還瘋!”

“別罵了二弟,前面就是橋,你當心撞了腦袋。”

“閉嘴!”

兩個字被他說出咬牙切齒的意味,有時他甚至懷疑這個大哥是在扮豬吃老虎,比那個三弟還會氣人……

***

本是梅雨之月,但今歲誠如老鄉人所說那般入梅要晚些,時至中旬也沒到黃梅天,相反,日日天氣晴好。

十五這早,原是要去紙坊的令約出門後竟直直坐去院西的秋千椅上,慢悠悠蕩起秋千來。

不多時,又見阿顯生龍活虎跑來院中,殷勤不已地嚷嚷:“我來推你!”

今日書院放假,他昨兒散學前便跟聞慎約好,要帶他去紙坊看紙工們做活,也因如此,令約才會陪他一并等着。

“對了阿姊,”阿顯這時邊替她推秋千,邊乖巧叫她聲,“有一事我受人之托,需問問你。”

令約扶着竹椅兩側,疑惑偏頭:“誰人之托?”

“昨夜裏我陪雲飛刻字,發現付大哥也在,便是他托我問你的……”

聞言,令約驀然憶起端午那日的事,叫停秋千:“他問你甚麽?”

“唔,問我……阿歡姐姐喜歡甚麽,我單知她喜歡彈琴,不知其它了。”

令約語塞,過了會兒側轉過身訓他句:“你怎的連自家表姐都出賣?姑娘家的喜好哪能說告知就告知?”

“冤枉,我也這般說,不過付大哥的意思是……阿歡姐姐似乎也很中意他?”說完見令約一臉茫然,接着補充道,“我心想付大哥不是那等鬼話連篇的人,這才說回家問你的。”

“……”

令約定定消化會兒,到底住在城外,她也不知城裏人交往起來究竟是怎麽個情況,或許人家就是這麽一日千裏呢?

她琢磨會兒,答他:“讓我想想,晚點再答你。”

阿顯連連點頭,百般體貼:“我懂我懂,阿姊定是要先問過霍大哥。”

令約見他又笑出打趣勁兒,習以為常到瞪也不想瞪他,幹脆坐端差使他:“接着推罷。”

“是!”

兩人又搖起秋千,令約仰頭遠目竹林上空,忽道:“秋千上綁些花兒定然好看。”可惜竹塢裏沒甚麽花,去外頭買又不合算。

“霍大哥院裏的蜀葵和玫瑰都開着,你管他要些便是。”

“人家千辛萬苦種來好看的,豈能胡亂摘來?”

“喔——欸?”

正說着話,阿顯疑惑了聲,随後欣然道:“來了。”

令約挪回眼,轉頭看往小橋頭,秀眉輕挑:“不是說等聞慎麽?”

“是等他,我哪兒知會跟來這許多……”

兩人默契停下秋千,起身去院前迎人,畢竟來人裏還有個聞大人,除了他們兄弟二人,那位寒去公子也跟來,毫不意外地帶上兩個随從。

幾人浩浩蕩蕩走近,聞慎先跑來姐弟倆面前:“可是久等了?”

阿顯搖頭,如實道:“久倒是不久,就是沒想到等來五個。”

聞恪走近正好聽見這話,笑道:“多有打攪,還望小兄弟海涵。”

“聞大哥哪裏話,我并非說你。”

“噢?”景煦從旁冒出,折扇搖個不停,“那就是說我了?”

“咳,也并非此意。”阿顯擺擺手,說完又見景煦身後兩個冷面随從看向他,“哎呀,也不是說你們!”

令約無奈一笑:“誰讓你多嘴?走罷,時辰不早了。”

景煦倒還有話說,趁大夥兒轉身,繞過幾人到令約邊上,邊走邊說:“許久不見賀姑娘,有件事還未來得及與你抱怨,今日你們是等一人來五人,我那日可是等你一個來了八個,事後教敬之好說一番,真正委屈死人。”

他亦是風流潇灑之人,直白埋怨的話經他一說莫名像是撒嬌,令約聽後心虛幾多,正琢磨如何回應他目光所及處又闖入個哀怨人,同樣委屈看着她。

“……”這下可好,又要哄人了。

她無奈扶了扶額,決定先打發了景煦:“寒公子要是覺得委屈,可指我替你做一件事,你覺得如何?”

景煦瞧一眼前路上候着的人,桃花眼裏溢出笑:“也好。”說着微微低頭,折扇輕擋,壓低聲在令約耳旁說上句甚麽。

話罷,收起折扇信步繞回聞恪身旁,令約則茫乎往前走,直到霍沉跟前才停腳。

霍沉垂眼看着她,臉色比誰都臭,雲飛與付雲揚為此早早離他遠些,這時跟上阿顯他們走去前頭,僅剩這兩個日日黏糊的小情人在後邊拖沓。

令約甚至還聽雲飛與阿顯低語句:“啧啧,我三哥又該吃味了,好沒意思也。”

“……”等人走遠,她先是仰頭充傻,“又臭甚麽臉?”

“我等你好長時候。”

說話時活像個被人丢在長街上等了好半日才等到姐姐的小孩子,令約一陣心虛:“這不是陪着阿顯等人麽?”

她把事都推到阿顯頭上,雖說本來就是阿顯的事。

霍沉聽她語調細柔,臉色好了些,但仍舊不悅:“就為等他們兩個?”

“……”

這話顯然是說他一醋醋了兩個——且帶上個無辜人士,令約被他氣笑:“無理取鬧,我都不知他們會跟來這兒。”

霍沉不語,令約忍不住嘀咕聲,心想他比那位姓封的小姑娘還愛使性子,真是磨人。

念及此,她不自覺地嘆了聲,霍沉聽後驀然慌神,忙繃着臉替她布一道臺階:“你若是叫聲我,我便寬宥你……”

令約柳眉剔豎:“怎是你原諒我?分明是你無理取鬧。”

好在霍沉從不在這事上含糊,酸裏酸氣道:“算上聞敬之的确是我無理,可另一位就不同了。”

“……”似乎也是。

令約反省片刻,小聲叫他:“霍見淵。”

霍沉嘴角上揚一瞬,而後快便收斂起來:“不是這個。”

她當然知道不是這個,只是苦于無奈:這般“游戲”近來不知玩了不少次,他就不覺得膩麽?

“見淵見淵見淵……夠了罷?”她連叫三聲,憋着笑繞過他,“真無聊。”

霍沉擡步追上她,滿意之餘仍不忘呷醋:“不無聊,那個甚麽寒去同你說了什麽?”

“說了件你定不愛聽的事。”

果然,單這麽一句霍沉就不愛聽,才先好轉的心情又丢開一半。

可是……就算是不愛聽的,他也要問個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想不到吧,我更新了,本章除阿約和霍老板之外的其他人都是一副“沒眼看沒眼看”的表情2333

突然膩歪.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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