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頓失笑
“什麽是我不愛聽的?”
霍沉語調平平, 低聲問她,一面若無其事地亮出藏在身後的葡萄葉,遮去令約頭頂。
巴掌大的綠葉落下小片陰影,替少女擋住曬來臉上的晨光, 令約再忍不住笑, 問他:“連自己不愛聽什麽都不知道麽?”
說罷, 也不打算再逗他, 而是想起回正事, 索性同他做起交易:“我問你一事, 你如實答了我我便一字不漏地告訴你, 如何?”
霍沉考慮會兒, 點頭。
令約抿嘴笑笑, 擡手拿下他手裏的葡萄葉, 在他迷茫的眼神中将葉片別到發間,解釋道:“早間的太陽沒甚麽好遮, 為了片葉子舉酸胳膊多劃不來?”
言語間還在為他着想,某人心下不免熨帖幾分, 臉色也稍霁, 只追問她:“問我什麽?”
令約目視前方,盯着付雲揚的背影問:“還是同一回事,想知付公子為何突然關心起我妹妹。”
“就這?”霍沉沉吟陣答來,“起因如何我也不知,許是一見傾心。”
令約聞言微微蹙眉,覺得這樣的開端并不可靠。
“近日越發上心,卻跟郁老先生有些幹系。”
“噢?”令約好奇豎起耳朵。
霍沉難得見她對什麽事這般上心,隐隐有些吃味——幾時她才會追着問有關他的事?
“可知前幾日我在忙甚麽?”
話被他帶到另一回事上,令約想了想, 反問道:“不是在處理霍府的事麽?”
從那日霍洋、霍濤找上他後,他便連續忙了好幾日,甚至罕見的在城裏過了兩夜,此前兩日才恢複清閑,随她到紙坊走幾圈。
“那具體怎麽處理可知?”
令約搖頭,而後便見霍沉面露哀怨:“你連付雲揚的事都問,卻不過問過問我?”
?!
“你又胡說,我問的顯然不是他!”令約大驚,實則卻被他問得莫名發虛,補救道,“那你說說是如何處置的?”
霍沉不知其心虛,只知自己理虧,眼下清咳聲,裝作沒有這茬事乖巧答話:“先是将霍遠留下的財産均分給那二人,再按其叮囑,聘請位老師教他們經商。”
在他看來,那二人在經商一事上可謂是不學無術、一竅不通。
“老師?”令約訝然,“這世上竟還有人教這個?若有這本領,不已然是家財萬貫了麽?又怎會外傳?”
“問得好,”霍沉倏忽愉悅,沖她指了指自己腦門兒,炫耀般答道,“行商一事多是靠這裏,若有顆聰明腦子,便事半功倍。”
見他自賣自誇,令約笑出聲:“怎麽還誇起自己來?”
她最初分明是在問付雲揚的事,結果被他一拐再拐,不知歪到哪裏來……不過她并不着急,這人說話百般迂回的時候難道還少麽?次次都急的話想必能急出火來,不如順着聽下去。
“并非自誇,說這話是為推出另外一句——若是沒有顆好腦子,便是事倍功半。”
“……”
“有錢尚能使鬼,何況是人?我下重金禮聘,且只需他們教授兩月,必定有人心動。”
“可這與腦子何幹?”
“自然相幹,我若請他們來教我,哪怕只三日也無人敢應,你道為何?”
“……”
令約低頭忍笑,暗想她怎麽今日才發現這人在這事上如此自戀,此前只目睹過他侃侃而談、胸有成竹的樣子,倒是頭回見他這般誇自己,不過還是格外配合:
“明白了,像你這樣腦子聰明的人從來都是一點便通,他們斷不會為眼前之利而選擇教你,否則便是對他日的自己不利。”說完笑吟吟看向他,“對麽?”
霍沉唇角輕翹,毫不矜持:“對極。”
随後又放得嚴肅些:“如今霍遠橫死,鮑聰入獄,霍府正是江河日下之時,世人都當府上兄弟二人是廢物,猜想他們腦子不好并不威脅自身,故掂量之下,眼前之利倒是能考慮考慮。”
令約搗搗頭,亮晶晶的眸子轉溜兩下,好奇問他:“那你說的‘眼前之利’究竟是多少?”
霍沉朝她比劃出食指和中指,她默默在後頭加上“千兩”二字,咋舌。
“怎麽?”
“我在想,我若果是個商人,有人願給我兩千兩做這生意,就算是讓我教你我也要應,說我鼠目寸光我也要應!”
少女說罷忙捂住左右頰,笑眼盈盈。
霍沉看來,忽覺自己被路過的蝴蝶抖了身花粉,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似是能随風飄起來,當下耳根一熱,脫口道:“你若經商,就算目光短淺,我也定不會算計到你頭上。”
倏忽間,令約手心燙起來,究其原因,卻是按着的臉頰生出熱意……她別開眼,盯着小草叢幹咳聲。
害了一會兒羞,總算将自己扯回正事上:“那結果如何?”
“我在宛陽鄰近幾地放出消息,肯尋來商議的只手便數得清,最後是在宛陽兩人裏糾結番,定下一人。”
“誰人?”
“餘家老爺。”
此人赤手起家,雖是在扈家敗落後才在宛陽露頭,但确乎有些本事,本非行商,近來卻像是有意讓他家公子與人交往,走動起來,他日或能更上一層樓……
令約到底不是商人,所慮也并非這間彎彎繞繞,而是擔憂起最直接的:“那他們真學不好又當如何?”
畢竟那兄弟倆看起來的确不怎麽聰明。
“我已盡人事,真學不好也如霍遠所說,由他們自生自滅去,橫豎那兩千兩也是霍遠出的,與我無關。”
令約聽後再度咋舌,但什麽也沒說,依她看,霍沉待他們已是極好的了。
“此後安排的,便與你問我之事有了牽連。”霍沉接着道。
“噢?”
“我雖将霍遠分與我的店鋪地皮全數歸還,現銀卻留下些,以其名義捐往書院——
“書院失火至今始終未能補齊書籍,一是因民間購置價錢極高,書院難于負擔,二是因民間書坊刷印不齊,需分散采辦。
“據郁老先生說,他們尋覓多時好容易才在松然府問到間書籍齊全且價錢公道的刷印坊,結果隔兩日便傳來消息,道是原印刷商因私印黃歷被捕了,自此又折回原處。”
令約:“……”
聽起來像是流年遇華蓋呀,不過……
“你說的關聯何在?”
“在于此事并非由我出面,而是付雲揚與郁老先生交涉,他別有用心,以此為由常到郁老先生家中蹭吃蹭喝,想必正是這期間與郁姑娘有了交集。”
“原來如此……”令約低頭思索起來。
霍沉出于仗義,幫兄弟說上句話:“他品行端正,除了不穩重其餘尚可。”
“有你這麽幫人說話的麽?”令約笑他一句。
霍沉知她自有想法,不再說旁的,擡眼看了看某位灑脫公子:“可是該你答我了?那人究竟同你說了什麽?”
令約也看向景煦背影,古怪道:“我還奇怪呢,他為何說想同你結交?”
霍沉蹙額:“就這?”
“不然呢?還能說甚麽?他原話是說你這人頗有些意思,請我向你說說情,邀他去你那兒做做客。”
“……”
說着說着,又變成她問霍沉:“莫非你們有過什麽交集?”
霍沉清了清嗓子:“算是有些。”
“我想聽聽。”
她不說要聽聽,單說想聽聽,偏偏就是這個“想”字教霍沉回絕不得,斟酌再三,避重就輕說與她:
“月初時我曾去縣衙檢舉過一人……彼時聞敬之尚在查案,分身乏術,他便出面攬下這事,其間有過往來。”
竟是這回事?
令約心下驚詫,端午前她便從景煦口中聽過這事,不過那時哪兒知是霍沉做的。
“你檢舉了誰?”
霍沉沉默陣才神秘道:“過段時日便知曉。”頓了頓補充句,“屆時全宛陽都知。”
令約挑眉,暫且忍下疑問,到這時前頭衆人已接近紙坊,停腳等他們。
“瞧你們生得個高腿長,怎走起路來還不及雲飛快?”付雲揚擡聲打趣。
“此話怎講?難道我就不個高腿長嗎?”雲飛不滿吆喝,引得阿顯笑兩聲,付雲揚忙悻悻認錯。
“……”
令約無聲轉頭,用眼神肯定霍沉剛才的話——這位付公子的确不穩重。眼見着走近,亦不忘再央告霍沉句:“既然人家有意同你結交,你就邀他做回客罷。”
霍沉不情不願“嗯”了聲。
“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你就邀他。”省得他日後想起聞恪訓他這事還覺得委屈。
霍沉幽怨眯了眯眼,又幹巴巴應上聲。
令約不再吱聲,與人會合後帶着整整十人穿過馬場,連忙工的師傅見了都要停下動作愣上會兒。
了不得了,幾時他們這兒也成了游覽勝地?竟連縣官大人都來了。
……
辦料至今,第一批竹料已入宕七八日,按理說今明兩日就能出宕,令約穿過馬場直接進東側幾間廠房裏即是。
可今日聞恪等人也在,為向他們介紹紙坊,她只好又領着衆人繞了個大圈,從西側山腳下的漂塘講起,直繞到廠房南面。
走過幾口灰釜,途經小平橋時正好有個少年推着板車過來,見到他們停下問好。
車上整齊堆着捆縛好的竹料,景煦剛巧停在一旁,看上兩眼後好奇揚了揚袖,伸出手,令約縱使發現也阻擋不及,眼睜睜看他戳了上去。
“……”
霍沉失笑。
笑聲引得景煦挑眉看他:“見淵笑什麽?”
“在下想起件好笑的事,”他回歸平靜無波的模樣,改口相邀,“寒去兄來宛陽多時,想必也快到離開時候,不知走前可否有幸邀寒去兄到舍下小談一番?”
話落,一旁的付雲揚看将來——他這弟弟可不像是會特地邀人去家裏做客的,得問問。
景煦也偏眼看向令約,投以贊許目光——竟短短一程路就讓這小氣相公應下這話,真有能耐。
“見淵客氣,屆時相邀必定前來。”
兩人将話抛了個往返,聞恪等他們停下才認真請教那少年:“這竹料何故有股異味?”
推車的少年撓撓後頸,傻笑着看令約:“能說麽姐姐?”
令約呆呆點頭,少年接着道:“回大人話,這是淋了童子尿堆放過幾日的料,這才味兒重了些。”
“……”
才然手還碰過這竹料的人驀地陷入沉思,霍沉則又一次想起好笑的事,輕笑聲。
令約扶額,悄悄拽了拽某人衣袖,壓低聲:“不許笑話人家。”
霍沉收好笑,乖巧點頭,轉頭見景煦已蹲到溪邊盥手,沒忍住又笑一聲。
“……”令約噎住。
這人就不能友善點麽?
作者有話要說: 景煦太難了。
然後!兩天寫了一章的我好棒!這章趕進度信息量害蠻大的,不出意外下一章就能見證霍老板的表白啦!
霍老板真的電話繩本繩:一句話彎彎繞繞彎彎繞繞,到頭終于完成精準表達。
_(:_」∠)_猜猜看霍老板檢舉了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