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您來給我驗個身吧

嚴明律首先踅回電視櫃去取口罩。

林茶一路過來被橫雨狂風撲得半身濕濡,按亮門上對講機時話裏還捎着呼嘯風聲。他自我介紹說是小田的家教。嚴明律透過冰冷冷的機器和他說前門鎖開了,可以直接進來。

前院鋪的是大理石磚,向上傾斜出細微的弧度,雨水滑下流入圍欄邊的排水渠。

這家沒有養植物,沒有常見的金桔盆栽,前院一片空曠。廊柱立在正門兩邊,撐起一方窄小的屋檐,往下傾瀉着雨簾。

林茶覺得這位12座的嚴先生似乎數着他的步子,他一到正門便見門柄轉動。門縫在陰雨天裏溢出一道明亮的光。

磅礴大雨擊在水泥地上,沉悶的轟響。

林茶第一秒是沒能認出嚴明律的。口罩遮去他半張臉,他又只從微開的門裏露出了半張臉,一道算數做下來,嚴明律只剩四分之一的五官展露在外。

但林茶記得這條斷眉,在左邊眉骨的後三分之一位置,一道蒼白起皺的傷口像刀斧劈過。

再一聯想這家主人姓嚴。

……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傘放架上。”嚴明律冷聲吩咐,林茶悲怆地意識到:靠,來不及了。

林茶進門以後嚴明律朝他遞來一卷廚房紙。林茶邊将自己從雨水裏印幹,邊問嚴教授是不是生病了。嚴明律以一聲假咳作答,心說如果不是戴着口罩影響講課,他恐怕會病一整個學期。

外面下的是酒精麽,嚴明律煩躁地想,都把這人身上的香氣揮發得充盈了整間屋,像有默然無聲的青苔滋長,從足踝爬上來,纏縛着嚴明律全身。

“那您注意身體啊。”

這句倒是真心實意,雖則林茶必須承認他有一絲竊喜,喉嚨疼就說不了話,說不了話就不會被罵。林茶美滋滋地推導結論,一道用紙擰着上衣的水,衣擺攥起露出一截白細的少年腰。

嚴明律移開目光,心情更加糟糕起來。他開始回想空氣調劑的位置,這類藥品應當與抑制藥物鎖在一起。

小田第一次見到新家教,不知道真人這麽視覺系。林茶頂着一頭綠毛在她對桌坐下,直到嚴明律步音走遠,她才試探地問:“愛、愛是一道光?”

林茶學着劉星的手勢:“我想把這玩意兒染成綠的。”

嚴明律拉開抽屜,角角落落掃視一遍,先取出了空氣調劑,手指在抑制膠囊上碰了又收回,轉而打開筆電登陸學院內聯網,下載了一份新生名冊。

鍵入林茶的名字搜索他的資料:男,Beta,十八歲。

嚴明律倒出兩粒抑制膠囊,回到廚房就着水喉結滾動,而後拉下口罩貼着書房門站着,心不在焉地聽內裏相聊甚歡,主要感知聚焦于嗅覺系統,直到空氣裏林茶的氣味漸漸淡下。

嚴明律皺眉,竟然真的是信息素,而非染發劑的人造香精,無怪乎需要他服用抑制劑,腹裏那團躁悶才能平靜下來。

可是為什麽別的Alpha學生沒有反應?

而且林茶身為一個Beta,不應該有這麽強的信息素濃度。

雨下得益發大,間有幾道閃電劈亮天空,緊随轟隆雷鳴,北雲市已很久沒有下過這麽又突然又狠的雨了。小田鬥着膽子問能不能先別要林茶哥哥回家,見嚴明律的神色并非全然不近人情,開心地回頭看了林茶一眼。

她第一眼見到林茶,注意力全被他的頭發吸引,沒有去端詳他的五官,其實林茶長得相當漂亮,是清純的那款漂亮,每處五官都完美,本可以給一百零一分,被降到一百分,是因他染了個和生來氣質完全不相符的發色。

這綠太沖太不羁了,甚至藏着攻擊性,叫他一對鹿眼顧盼起來都成了挑釁。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小田又問舅舅,我們能不能留林茶哥哥吃飯。

林茶心道不妙,首先反應:“不用了,過會兒雨停了我就走。”

“這一時半會兒哪像是要停,橫豎你一個人在外租房,回去還得自己做晚飯,就和我們一起吃吧?”小田熱情。

為什麽不住宿舍,嚴明律面無表情地想。

“沒事,我可以叫車。”

“這麽大的雨,坐車不安全呀。”

“我叫司機開慢點。”

“可是——”

“那就一起吃吧,”嚴明律突然介入兩人的争論,“等雨小了,我開車送你回去。”

這下兩人都似白日見鬼,這嚴明律怎麽突然善解人意到仿佛OOC。

大雨攔住了很多人,包括外賣小哥,餐廳的菜過了好一陣子才送上桌,來時已有些冷。

林茶将菜倒上瓷碟送進微波爐。小田也幫着布菜上桌,從發泡膠盒裏往外舀飯。倒是嚴明律這真正的大人坐着沒動,頗有些等伺候的架勢。

晚間新聞速遞一則氣象局的暴雨警告,近年全球暖化加劇,氣候益發反常。新聞報道多是壞事,人能安穩地活着總需要一點危機感,某國公投後暴亂,某國右翼民粹主義擡頭拒絕國際合作,東南亞沿海地區風災肆虐。

唯一一則好消息源自十年前一出損失慘重的意外,科院第六生物實驗中心已經完成了最後的輻射檢測,将在下個月重新投入使用。

嚴明律身為業界人士很早便收到消息,卻還是第一次從鏡頭裏觀看修複後的實驗中心。

十年前那場爆炸是在南翼一間實驗室,為保險起見這部分建築已被整幢切除改種樹木,中心剩餘部分與嚴明律的記憶相去不遠。

那年嚴明律二十歲。

因為過于聰明,被一位教授不挂名地提進了團隊研究輻射與基因變異,明顯是蹭嚴明律便宜,但嚴明律權當是吸收經驗,并無所謂。

團隊的實驗數據多數來自第六生物實驗中心,嚴明律下課以後會過去抄一遍儀器。那天他一進門就發現數值狂跳,想走已經來不及。

嚴明律不願意再回憶下去。

他回過頭來想檢查晚飯進度,卻發現林茶也正愣愣地盯着電視看。

襯着餐桌上亮堂的燈,他眼裏似乎浮着一層水光,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在其中流轉。

然後他轉過眼來與嚴明律對視,一瞬間把嚴明律的心狠狠地電了一記。

其實嚴明律與林茶初遇時便知他好看,但他早過了會因外貌而心動的年紀,所以這一瞬的搏動應當只是幻覺。

林茶繼續低頭往菜碟裏添公筷。嚴明律站起身,電動垃圾桶感應張口,吞進他扔來的口罩。

飯後嚴明律應諾送林茶回家,并非是善解人意,只為路上那段與林茶獨處的時間。

他警告他不可再僞裝成Beta,這嚴重違反院規。Omega不能做醫生,他們的體質與每月定時的發情期,決定了他們不适合承擔任何專業工作的風險。

而且在體外生育技術成熟之前,這個社會的傳承依然由Omega負責,他們的占比本就稀少,多一份工作等同少一份生育,平權人士再激進也改變不了這項社會現實,這注定他們始終将處于劣勢。

嚴明律無意解決此類艱深的矛盾,他只負責執行規則:“我明天會把你轉介給院務處,你聽他們安排,肯配合的話事情就不會鬧大。”

雨天路滑,嚴明律車開得很慢,反襯得林茶猛然扭身的動作極大:“教授,您是嘲諷開不夠,開始僞造事實攻擊人了嗎?”

他的應激反應與矢口否認在嚴明律的預料之中,嚴明律目不轉睛地盯着雨刷劃出的路道,冷靜地闡述證據:“我身為Alpha對信息素很敏感,從見到你開始我就感覺不适,需要服用抑制藥物才能平息。你如果是Beta,不可能釋放出這麽高的信息素濃度。”

“拜托教授,您再動動您高貴的大腦,”林茶簡直動真氣,“本專業有九成都是Alpha,我要是個Omega,還亂放信息素,能活得到今天?!”

“這本來也是我的疑惑,但這可能和信息素評級有關,臨床醫學雖然多Alpha,但SS級別是罕例,你的抑制劑效果很強,恐怕只有我能聞到。”

“……您是SS級Alpha,您了不起。”

嚴明律從餘光裏看見林茶正翻找着背包,看來這事一時半刻無法了結,嚴明律把車在路旁停下,擡手按開燈。

下一秒眼下多出一張身份證,嚴明律輕輕一瞥:“可以僞造。”

“那您倒是說說,”林茶嗤笑,“僞造身份證真是我的知識盲區。”

“只要弄到二次分化的醫生證明,就可以去入境處更改性別。而醫生證明可以僞造,只要你有錢,多看點新聞。”

“可是我沒錢,我有錢還要出來補習嗎?”

“你沒錢,那為什麽會在外租房?”嚴明律咄咄逼人,“學院自帶宿舍,為什麽不住?而且你很聰明,入學排名保守估計前三,獎學金應該極為豐厚,你真的沒錢?”

“我——”林茶欲辯無詞,兩人對視着僵持些時,林茶忽然解開了安全帶。

惱羞成怒了,嚴明律冷笑着想,要下車摔車門了。

但林茶沒有。

“看來我怎麽解釋您都不會信了,”他說,“那不如直接點,您來給我驗個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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