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嚴明律PTSD的另類臨床反應
嚴明律按開車內燈,暖光照着剛撕開的酒精棉片,濕潤地閃爍,林茶用其抹過針尖再抹肌膚。
嚴明律只乜斜一眼就看不下去,從林茶手中奪過針筒:“消毒用品不能重複使用,沒學過嗎?”
“我窮嘛。”林茶老實。
“閉嘴,飛沫有細菌。”
林茶:“……”
口服藥物推廣以後嚴明律很少再用針管打抑制劑,但畢竟禁欲多年,易感期都是靠着打針度過,如何操作還是熟稔。
林茶的皮,用行話叫脆,不禁紮,血管好像也随營養不良而收縮了似的,還不住左右游移,是捐血時最怕遇見的類型。
嚴明律輕輕拍打着那一寸散布着細密針孔的肌膚,心想這人該給自己紮歪過多少次。
拍打過後血管暴露起來,嚴明律屏息凝神一針得手,緩緩将抑制劑推入。
嚴明律常皺眉,但認真時的皺眉和嫌棄時的皺眉是不一樣的,到底哪裏不一樣,林茶卻又說不上來。他盯着嚴明律的斷眉想答案,直到嚴明律喊他,才回神似的往針口堵上棉絮。
“什麽時候結束?”
“啊?”
“發情期,”嚴明律轉回身,雙手覆上方向盤,“什麽時候結束。”
“明天,這是這個月的最後一針。”
“鑰匙丢在哪了?”
“不知道,可能落家了沒拿出來。”
“粗心。”
這次林茶沒有回嘴。他腦裏還映着嚴明律給他注射抑制劑時的畫面,從來高高在上的嚴明律卻低下頭來。
鼻梁很挺,眼窩深,适合戴眼鏡。
他上大課時的确會戴眼鏡,黑框,方便他捕捉每一處角落的風吹草動,膽敢睡覺就是死刑。
生化第一節 全系大課的講堂,是林茶第一次遇見嚴明律的場景。他戴着那副不常戴的黑框,襯着灰色條紋襯衫,兩邊袖子拉上半截至手腕,露出結實的小臂肌肉。
嚴明律是衣架子,還是個很會穿衣服的衣架子,只要不開口說話,不知道會成為多少人的夢。
可是他開口說話了,踢走臺墊把麥拔高,劈頭對着全系就是一句——
“林茶,你把耳朵也落家裏了嗎?”
林茶第二次回過神來,眼裏帶着些迷茫。嚴明律奚落道:“看來腦子也落家裏了。”
“你剛問什麽?”林茶自若。
“我讓你報房東地址給我,要不然你想我往哪條路上開?黃泉路嗎?”
林茶泰然自若,邊報地址便把針具收回針盒中。
嚴明律有醫院工作經驗,本能只信任一次性用品,剛想加以不衛生的指責,腦裏又回響起林茶那句窮,還有他臂上細看方能察見的密密傷口。
他不用口服藥物,因為這涉及蛋白酶抵抗胃酸變性的新技術,比用針開銷更大。
所以他計劃考保險牌,對沒有正職收入的大學生而言,每月定量的抑制藥品是一筆十分龐大的開銷。
這小孩桀骜,難馴,不聽話,不肯屈居人下。
寧願把自己紮成海綿寶寶,也不願乖乖地服從本能做一個Omega。
可是,只要讓Alpha标記了,哪怕是臨時,就不用再受這些麻煩。
SS級是個很特殊的級層,他們的信息素對其他級層有巨大的吸引力,但他們卻對其他級層完全喪失興趣。
也不是不可以标記與被标記,只是,沒興趣。
Omega作為被動一方尚好,像嚴明律這樣的Alpha,對着非SS級的信息素,根本硬不起來。
嚴明律今夜第二次把林茶送到家樓下,他拿着房東給的備用鑰匙終于進了房。
嚴明律在樓下等到三樓的燈亮起,伸出手指于導航儀按過幾處,搜索定位最近的五金店鋪,沒有開,他繞着銘陽西路又駛過兩家,才找到一間正要拉下閘門的。
在嚴明律等待林茶的鑰匙從配匙機裏出來時,林茶正苦惱自己早上出門,為什麽沒把窗戶拉上。
方先一場過雲雨飄進來,把曝曬的被單染濕了部分,得再晾一晚,幸而北方是內陸的幹燥天氣。
昨天上系解被滅絕打擊了,第二天見面蔣哲說他一夜輾轉終于決定好,要給頭換個色。
大二開始有醫院的實習課,染發與耳環與各種不符專業形象的打扮都被禁止,也就只有大一這一年算是自由,發色換個兩三遍是常有,但蔣哲這頭是開學剛做的,湯森勸他要間隔三月。
林茶惦記着自己那串鑰匙,在想還剩哪裏沒找,喝着綠茶聽得心不在焉,直到腦袋上多出一只手搓來搓去。“林茶,”蔣哲說,“你也跟着我去換一個吧,這綠其實挺毀你顏值的。”
就是要毀顏值啊,林茶心想。
長得漂亮容易被人做壞事,他吃過許多次教訓,最腌臢的那次是大伯,把林茶領回家當天,就把手伸進了他的衣服。
林茶憎惡權利不對等,但嚴明律不一樣。
他允許嚴明律在接吻時把手伸進他的衣服,因為他能控制嚴明律。他在與嚴明律博弈時,總能感到一種極其隐秘的愉悅。按照名義嚴明律處于階級之上,但他卻無法将自己壓制——如果他不作弊使用信息素。
林茶不止反咬過嚴明律,只要過了他的底線他都咬得很不客氣,抄起花瓶就往那只肮髒的幹癟的滿是皺紋的手上砸,哪管他是個老人,還是自己的長輩。
林茶打開蔣哲的手,說:“不想換,做了好幾百塊換什麽換,我的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話出口才覺自己律言律語,果然連湯森都變了臉色:“诶我說林茶,你以前講話不這樣啊!”
“哈哈!你根本沒有嚴明律免疫抗體!”蔣哲得意洋洋,“你這是嚴明律PTSD的另類臨床反應!”
林茶還處于失語的驚訝中,唯恐自己全面律化,把綠茶往旁一推,痛定思痛道:“不行,太罪過了,太罪過了,我再用反問句就給你們發錢。”
其實這話還有下半截:面對嚴明律本尊時除外。
林茶擠着課堂間隙将昨天走過的路重新走了一遍。其實備用的家門鑰匙已到手,只要再磨一把就行,之所以執着于尋回,是因上面還串着大學儲物櫃的鑰匙,丢了要罰錢。
盛夏陽光熱烈烘烤,熱得仿佛這世上不止一個太陽。
下一節是系解實踐,要點名,不能遲也不能翹。林茶找至最後一秒,才不甘心地從草堆裏站起來,往教學樓跑去。
嚴明律的辦公室在醫學大樓中層,上上下下都很方便,角落安着一臺飲水機,陽光穿透了倒放的水桶,在地上映出波動的光影。
嚴明律斟完水,習慣性地向窗外一瞥。林茶正從陽光裏跑過來。
少年人朝他的朋友揮動手臂,應該笑得很燦爛。那一瞬間,嚴明律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一句贊美:
朝氣蓬勃。
給小田補習前林茶收到了院務處的電話,說他的鑰匙昨天課後落在了小組導修室,今天有學生撿到交給了失物招領處。因為鑰匙是重要物品,上面也正好挂着大學儲物櫃的編碼,所以職員特地去登記表裏對了名字,聯絡到了林茶的手提。
失而複得令林茶喜出望外,他在電梯裏撞見嚴明律時都有好心情,很想開口告訴,但電梯裏還有其他人,并在嚴明律進來的那一秒呼吸全都開始小心翼翼,林茶只能裝作一起畏懼。
但他還是忍不住,偷偷地按開微信給嚴明律發消息:我找到鑰匙了!
電梯裏沒信號,一個小灰圈在文字泡旁不住旋轉,直到林茶步出電梯才消失。他随一衆學生朝停車場反方向走了幾步,對話框裏突然跳出一則新消息:過來。
林茶回頭,嚴明律正背對着他放下手機,挺括襯衫的臂膀處牽引出一道衣痕。
林茶這串鑰匙只挂了三條,防盜門、家門與學校儲物櫃,晃動時有足夠空間發出清脆聲響,林茶也随之笑出了聲,悅耳地回蕩在車前座裏。
嚴明律不常見林茶笑,所以他賞個臉轉過頭來,才知道原來林茶右臉有個淺淺的小酒窩。
那麽這頭綠發,就更加不适合他。
嚴家前門是一大一小雙門結構,大門是給車子進出的,遙控開關,但車駛到門前嚴明律也還沒拿出遙控器開門,甚至沒有下車打算。
林茶疑惑躬身,從車窗裏看嚴明律。他正将保溫水杯放回架中。“我去一趟雲大,”他随口扯謊,但神情自然,“鐘點買過菜了,在冰箱,小田想吃什麽給她做。”
林茶說:“我是家教,不是保姆。”
“我八點半回來,不吃冷飯。”
“嚴明——”
“會給你開工資,”嚴明律似笑非笑,“不過按我心情。”
窮,而且從未聽林茶說過他的家人。
嚴明律今天把鑰匙扔進小組導修室後去查了林茶的入學資料,監護人姓林不錯,但關系一欄填的是叔侄。
窮,所以得兼職,家裏人不給錢,因為不是親生兒子。
看來這個林茶是經歷過一些事的,脾氣比他想象得還要倔。
林茶的租屋內燈光大亮時,嚴明律是站在門外的暗處,冷峻的目光于屋內的邊邊角角走過。上次被單紛亂地攬成一團堆在沙發床的一角,是因其中藏着麻醉藥針劑,現下這張被單毫無秘密,大大方方地攤在晾衣繩上。
被單裏有一灘水漬,不易看出,但嚴明律不是看到的,是聞到的。
他的嗅覺熱愛林茶的氣味,而他做出了一定程度的妥協,在易感期外已不再服用抑制藥物,放任那茶香将自己萦繞。
他對林茶的氣味極其敏感,何況他出了太多的水。
嚴明律發現自己在想象把手指伸進去攪弄時的感覺,應當會很黏膩,像是化掉的糖。
林茶身上無一處不能為他提供曼妙的手感,自後将指陷入他發間時撫過的頸椎,溫軟的唇瓣。這個人就是有辦法,令嚴明律變成自己此前最鄙棄的情欲動物。
嚴明律阻止自己繼續想象,轉頭看向角落的衣櫃。
那是林茶從淘寶訂的、用輕木板拼成的便宜貨,嚴明律沒用多少力氣就移了開,後方果然有一道門。嚴明律将手搭上門柄,實現他從帶林茶外出烤肉開始的最終目的。
嚴明律首先看見了他自己。
比現在年輕三四歲時的自己,于深藍色背景前拍攝的入職照,被打印出來,工整地釘在了軟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