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百密一疏
周一清早,沙鷗在早自習結束後準時到達教室。
一中的傳統,每周一上午的大課間開校會升國旗,所以每周的第一天要求全體學生統一穿校服,天氣漸漸轉涼,同學們不約而同地在斷袖襯衫外套上了校服外套,因此入眼即是一片純黑色,配上四十多個不停晃動的腦袋,教室裏霎時就成了墨色汪洋,一浪高過一浪。
此情此景中,那唯一的一抹純白,就顯得格外醒目。
沙鷗走到座位邊上,趴在課桌上悶聲埋頭的陸惟名聽見響動,緩緩擡起頭來,兩個人對視半晌,陸惟名還是沒憋住,嘴角微扯,露出個十分不自然且生疏萬分的弧度,“......早、早啊。”
說完向前挪了挪椅子,給他讓出空間。
沙鷗點了下頭,側身而過的瞬間,刻意隐去了嘴邊那一縱而逝的笑意。
坐到座位上,沙鷗開始做課前準備。第一節 數學課,他從課桌上抽出課本,準備好驗算紙,又從筆袋裏拿出黑紅兩支中性筆,把筆放在課本旁的時候,忽而偏頭往旁邊看了一眼。
陸惟名慌忙之中被抓了個現行,根本來不及收回一直小心窺探的目光。
緊張與尴尬并存,一顆心倏然提到頭頂,就是晃悠着落不到原位,陸惟名強裝鎮定,倒打一耙:“看我幹什麽?”
他那點色厲內荏的小心思全寫在了臉上,沙鷗看透卻不說破,他眼睫微垂,薄唇輕啓——
陸惟名一顆心登時跳地像坐過山車忘了系安全帶一樣刺激,心說你要敢提周五晚上的事,我就......
“你不冷?”
陸惟名:“......”
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陸惟名腦子轉了個彎才明白所問何來。
他重新趴回到課桌上,雙手摩挲了兩下露在校服短袖襯衫外的小臂,悶聲道:“不冷,哥天生正能量爆棚,自帶發熱體質。”
沙鷗悠悠地“哦”了一聲,口氣清淺,聽不出任何情緒,繼而轉過頭去,再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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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惟名趴在課桌上,自暴自棄般地嘆了口氣。
豈止是不冷,自從早晨體特晨訓結束,他就開始不停地冒虛汗。
周五晚上的那場宿醉後勁大到超出他想象,周六送走周淩風他們幾個後,他打車回姥爺家,沖澡換衣服後,整整在房間裏頹了一整天,胃不舒服,毫無食欲,甚至間接性腸痙攣。
前兩天一直靠保姆煲的熱湯暖着,今天早晨終于滿血複活了,誰知道一場晨訓下來,涼風熱汗一灌,他這顆脆弱嬌嫩的少爺胃再次被打回原形。
陸惟名用餘光偷瞥了沙鷗一眼,咬着忍着胃中的不适,心說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一節 課上課鈴響,楊光踩着鈴聲走進教室,站在講臺上登高一掃,開口先打趣道:“嚯,體特的身體素質果然不一般,九月末的陰天還能短袖上陣,這是二班小太陽啊。”
班上同學紛紛轉頭,向最後一排投來驚奇的目光。
小太陽內心默默地“日”了一聲。
“行了,都看我這。”楊光把教案夾放在講桌上,拍了拍手吸引全班注意力,“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想先聽哪個?”
這種選擇根本無需考慮,全班同學異口同聲答道:“好消息!”
“我就知道。”楊光笑道:“行,先給你們吃個蜜棗甜一甜,好消息就是周四周五兩天,全校秋季運動會,升入高二以來課業壓力比較繁重,你們可以借此機會名正言順地撒個歡兒了。”
“哇哦!”一石激起千層浪,本以為新學期開始後,這種全校性質的文體活動就與高二的他們無緣了,沒想到此時還能絕處逢生,一時間,班上議論如潮,後排的幾個男生興奮地都要把課桌拍出鼓點了。
“咳!”楊光重聲提醒,“好消息你們課後自己慢慢消化,汪晨做一下參賽項目登記,現在我要說壞消息了,你們最好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班上霎時安靜下來,楊光高深一笑,宣布道:“壞消息就是,你們還有今天一天的時間做準備,明後兩天,也就是運動會前的周二周三,你們将迎來高二學年的第一次月考——怎麽樣,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我去!”一片死寂中,坐在沙鷗前面的杜東明忍不住悲憤喊道:“男神,這個消息,根本就不是應該排在蜜棗後面的那一巴掌,這是一碗□□吧!當場奪命的那種!”
“就是啊,運動會前月考,這是向死而生啊,學校不考慮一下我們的備考心情嗎?”
“我簡直能想象到自己坐在考場裏的樣子,眼睛看着試題,腦子裏回蕩着運動會開幕曲,太分裂了吧!”
“別說了,我都有畫面了......”
“哎哎哎,安靜一下!”楊光屈指敲了敲講桌,安撫這群炸毛的中二少年,“第一次月考,考的不僅是大家對知識的掌握情況,更重要的是心态,這次考試和以往不同,高二以後咱們的課程進度很快,所以這次月考所考察的範圍也會更廣更全,所以,不慌不忙不急不躁的平常心更為重要,因此,請大家先清空腦中對運動會的所有幻想,全力打好迫在眉睫的這一戰吧!”
“課前我已經和你們各位科任老師商量好了,今天全天都給你們自由複習,範圍不要局限與現在的課本,聯系以往的知識點,有模棱兩可的地方趕快問,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抓緊時間不恥下問,別等到成績出來以後再流下悔恨淚水,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楊過說完,班上立刻響起了刷刷的翻書聲,可見臨時抱佛腳小隊人數不少。
同學們自由複習,楊光走下講臺逡巡一周,順便做現場答疑,等走到最後一排的時候,在陸惟名座位旁邊停住了腳步。
陸惟名忍着胃部輕微抽搐的痛感擡頭,楊光溫聲說:“轉學後第一次考試,心态比成績更重要,所以放寬心,就當做是一個查缺補漏的自我檢驗了。”
陸惟名點了下頭,語氣有點無力:“我明白,男神放心,我心大着呢。”
楊光說:“心大不代表不把考試當回事,我私下問過你們常教練,據說你專業成績非常突出,要是文化課成績也能達标或是意外的再高一些,高考應該十拿九穩了。”
“意外的高一些?”陸惟名放下手裏的筆,稍稍坐直了脊背,義正言辭地為自己正名:“您這話不對了啊,我文化課成績提高那絕不是意外,那叫情理之中,更是我精誠所至,再說了,我還有獨門秘籍,我......”
他說到這,忽然卡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地向旁邊飛速掠過。
楊光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沙鷗像是自帶屏幕功能一樣,端坐在座位上,神色專注地做着一本英語語法的彙總練習冊,表情疏離冷淡,對于旁邊的低語充耳不聞。
“嘿!”楊光奇道:“課代表你可以啊,說是自由複習,不過在我的課上還當着我的面做英語練習,是不是有點不給我面兒啊?你好歹也拿本數學書蓋一蓋,就當安撫一下我這中年數學園丁的脆弱心靈行不行?”
沙鷗筆尖頓住,擡起眼皮,語調輕緩而篤定:“不需要欲蓋彌彰,我考一百五十分就是對您最大的慰藉了。”
“......”楊光噎了一下,繼而笑罵道:“你這小子,合該你們地理老師說你恃才放曠,一點不假!”
沙鷗未置可否,照單全收。
說到這,楊光忽然思及一事,輕聲回憶道:“當初說讓你幫助新同學補習,為期是一個月,是吧?”
此言一出,沙鷗和陸惟名同時怔了一下,然後雙雙擡起頭看了過來。
楊光拍了拍陸惟名肩膀,說:“所以說,好好考,這第一次月考不僅是對你轉學以來文化課知識的考驗,更是對你同桌補習成果的試金石啊!”
“......”陸惟名臉上的笑意淡去了幾分,明明心大如鬥的好心态,就在這一句話中稍有傾塌,連胃疼好像都更明顯了點。
囑咐完,楊光往另外一排行去,陸惟名揣着心裏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碰了碰沙鷗的手肘。
沙鷗停筆轉頭,心中其實猜到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陸惟名問:“這次考試結束以後,你第一節 晚自習“小沙老師”的頭銜是不是也就卸任了?”
沙鷗捏了下食指指腹,“嗯”了一聲。
“哦。”陸惟名心裏有點翻騰,以為是胃疼引起的連鎖反應,聲音也随之低沉了一些,“沒成想,一個月過得還挺快的。”
這話是真情實感,但說完後才發現其中蘊含了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易察覺的留戀不舍,陸惟名後知後覺過來,差點讓自己突如其來的矯情勁兒酸死。
不過,此時感慨一聲時光易逝似乎也不過分。雖然當初沙鷗直言與他氣場不和,但是這一個月來,他給他補習的功夫也可謂是下到了家。
每天第一節 晚自習的知識點補充講解,随堂練習冊上有代表性的的題目彙總,還有那本手寫的高一全年數學重難點公式合集,以及那句狀似無意,卻直入心扉的話。
——“你才是自己進步的根本原因。”
這麽雲淡風輕,一句話就從容且潇灑地把自己指導之功全盤勾銷,把所有的碩果都留給他獨自品嘗,甜得他差點流下感動的七尺男兒淚。
陸惟名心中驀地發軟,再開口時,語氣中居然帶了點試圖挽留的意味:“如果,我是說如果啊,我這次要是沒考好,你不考慮一下後續的深耕厚培嗎?”
沙鷗以為他是考前綜合症,思考了片刻,還是決定維護一下對方從來都盲目自信的心态,中性筆在清瘦修長的指間轉了一圈,他說:“沒必要。”
陸惟名沒成想他拒絕的這麽幹脆,面上一怔,脫口問:“為什麽?你都信誓旦旦的要考一百五滿分了,順手再提攜一下同桌呗!”
沙鷗說:“只要你考試的時候,專注一點,思路靈活一些,成績應該不會太低。”
這一個月,他給陸惟名補習了多少,對方吸收了多少,通過每天晚上的那節自習課的交流,他心裏大致有數。
陸惟名對沙鷗這種變相的鼓勵措施十分受用,他心裏竊喜臭屁,嘴上卻義正言辭:“你對我,這麽有信心啊?”
“嗯。”沙鷗點了下頭,側過臉,刻意放輕了聲音,“畢竟——”
“嗯?什麽?”與沙鷗素來疏離淡泊的眼神對上,尤其是在看見他嘴邊恍惚閃過的笑意時,陸惟名在無端出現的緊張感中,莫名夾雜了些許期翼。
沙鷗停頓兩秒,漂亮的眼尾倏而輕輕一彎,繼續說道——
“畢竟,虎父焉有犬子。”
陸惟名:“......”
他大爺的,敢情在這等着呢!
百密一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