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試探

一夜無夢。

沙鷗再次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只覺得頭痛欲裂, 眼眶酸疼,胃裏也火燒火燎地泛着刺痛。

他仰面躺在床上放空,腦海中全是昨夜零碎的片段, 他一點一點地拼湊, 雖然不完整,卻在半晌過後,準确抓住了主要情節。

從沒有過的醉酒失态,卻借着酒勁兒意外拖住了陸惟名。

他不敢說這是失而複得, 只是從未有過的慶幸。

沙鷗猛地看向床頭鬧鐘——九點半了!

他“噌”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等那陣頭暈眼花過去, 又急忙穿鞋出門。

二樓客房空着,床品鋪得整整齊齊,床單上連個褶皺都沒有,仿佛無人睡過一般。

心一下涼到半截,人也冷靜下來。沙鷗轉身下樓,卻聽見一樓的廚房裏傳來聲響。

九點多的太陽已經升得老高,陽光透窗而入,暖黃瑩亮的光點落在廚房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上,好像給他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毛絨絨的柔和光暈。

沙鷗放緩腳步走過去, 從沒覺得自己這件藏藍色的睡袍穿起來居然這麽惹眼好看。

多年的部隊生涯和專業訓練早已鍛造了陸惟名非人的敏銳直覺,腳步聲從樓梯處傳來的時候, 他就意識到有人過來了,這時更是連頭都沒回, 徑直問道:“醒了?胃還難受嗎?”

“有一點,沒事。”一夜過後,沙鷗神色中已經半分醉态不剩,重新回歸正常模式, 他走到陸惟名身邊,看見他手裏的蜂蜜罐,問:“你幹什麽呢?”

陸惟名這才偏頭看他一眼。

兩人目光淩空一碰,旋即各自收回。

“沖蜂蜜水。”陸惟名把蜂蜜舀出幾勺,說:“去洗漱,回來喝。”

Advertisement

沙鷗定了兩秒沒動,而後深呼吸,才說:“好。”

一層客廳的小浴室裏,沙鷗站在洗手臺前刷牙洗臉,幾捧冷水潑在臉上,冰涼的觸感刺激大腦神經,他擡頭望着鏡子裏自己的臉,想,他和陸惟名,現在算怎麽回事呢?

他記得昨晚兩人拉鋸持久,最後陸惟名終于松了話口,說了一句信他,不過,信了之後呢?

試一試,到底也沒說行不行。

沙鷗深深嘆氣,挂好毛巾。出了浴室,瞧見陸惟名已經換回了自己昨天的衣服,正坐在沙發上講電話。

見他出來,擡頭招了下手,又指了一下茶幾上沖好的那杯蜂蜜水,示意他喝掉。

沙鷗默聲走近,在他旁邊坐下,端起杯子前眼光一掃,才發現昨晚他扔在茶幾上的那堆材料已經被整理好,整齊地擺放茶幾一角。

沙鷗端着杯子,小口喝着甜水,心裏卻莫名有點苦。

他眼觀鼻鼻觀心,一直等陸惟名挂了電話,才狀似無意地問:“要回去了?”

兩人相隔不遠,剛才陸惟名那通電話像是公事。

果然,陸惟名“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回......”沙鷗卡住,這時候才發覺自己對于對方如今的工作生活完全不了解,甚至不知道他現在落腳何方。

“回北津。”陸惟名主動回答。

“哦。”

莫名卻似有實質的尴尬突然蔓延,僵持片刻,兩人同時開口——

“我......”

“你......”

話一出口又不約而同地打住,沙鷗輕嘆道:“你先說。”

“沒什麽。”陸惟名說:“我不多留了,還要去會館門口取車。”頓了下又道:“該你了。”

沙鷗握着半杯蜂蜜水,抿了下嘴角,說:“如果不是太急的話,吃個午飯再走?”

陸惟名微怔。

記憶的閘門應聲打開,曾經每天都在沙鷗家入夥拼桌的日子恍然若現,那個時候自己真的是中二病晚期,也不知道究竟是饞沙鷗的手藝,還是單純地被吸引,努力地想靠他近一點。

陸惟名眸色閃動,問:“你做嗎?”

“嗯。”兩個人此時腦中回憶的畫面驀然重合,沙鷗放下水杯站起來,挽了挽居家服上衣的袖子,“我做,吃不吃?”

陸惟名笑了一下,說:“吃。”

沙鷗二話不說,擡腳就往廚房走。

除了沙雁還中秋春節或是黃金小長假偶爾回家外,這些年,沙鷗幾乎過得是獨居生活,但是常年的自律習慣并沒有因為索居而改變,這些年他不抽煙不喝酒,更是極少吃外賣,除了早年間剛涉足時評圈的時候,曾經有小半年的時間熬夜寫約稿外,生活習慣甚至健康自制到了嚴苛的程度。

他堅持一日三餐自己動手,所以冰箱裏的食材随時都是滿的。

沙鷗從冷凍層拿出一小袋羊肉片和一條海魚,放到水池裏先解凍着,又從保鮮層拿出一根青筍兩根黃瓜,順手又拿了兩個雞蛋出來。

廚房的大理石操作臺上,沙鷗洗菜切菜,打蛋配料,備菜完成後,羊肉片和海魚也解凍了,他又從冰箱裏拿出一個西紅柿,從櫥櫃裏拽出一把紅薯粉,而後把泡好米的電飯煲通電,開始正式炒菜。

他神色始終安然淡漠,做飯的速度卻依舊很快,廚房裏不時傳出鍋鏟碰撞或是生菜下油的聲響。

廚房的煙機發出細小的“嗡鳴”聲,陸惟名坐在客廳沙發上,看着不遠處那道勁瘦利落的身影,忽然覺得心中湧上一股難言的酸澀,而後便是被眼前真實取代的無限完滿。

此情此景,曾經無數次地出現在他午夜夢回之時,而每一次欣然醒來後,緊随而來的便是無法消弭的茫然失重。

瞧着沙鷗的背影,有那一瞬間他幾乎都要認了,哪怕昨晚是他騙他,哪怕那些醉話中能有三分真心,他也認了。

沙鷗掐着電飯煲跳檔的時間,炒完了最後一個菜。

他盛菜出鍋,又拿了兩雙碗筷,站在飯廳裏偏頭向外招呼了一聲:“可以了,洗手吃飯吧。”

小餐桌上擺得滿碟滿盆,紅燒澆汁魚,西紅柿羊肉湯,青筍炒雞蛋,還有一小盤涼拌黃瓜。

陸惟名洗完手,在餐桌旁坐下,目光從菜品上逡巡一番,發現每盤菜裏,都沒放香菜蒜末或是蔥花類的調味菜。

他暗中咬牙,沒想到自己少年時期挑剔的味蕾習慣,沙鷗都還記得。

沙鷗盛了湯放在陸惟名手邊,輕聲道:“嘗嘗看。”

後半句話卡在喉間咽回肚裏——試試還是不是原來的味道。

兩個人吃菜喝湯,陸惟名吃下小半碗米飯後,才說:“挺好的,廚藝更勝從前了。”

沙鷗端着碗難得謙虛:“沒,是你不挑了。”

曾經以為連再見一面都是奢望的兩個人,如今能安然互對地吃一桌午飯,更甚至,在不經意間提及過往時,都能按捺住內心波瀾,面上雲淡風輕地笑上一笑,不得不說,歲月讓人成熟。

既然已經提到了曾經時光,想來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忌諱可言了,沙鷗捏着筷子,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這些年都在做什麽?”

陸惟名伸筷夾菜,口吻也如閑聊:“瞎折騰,在部隊五年,考了軍校,後來轉業就又回北津了。”

沙鷗喝湯的小瓷勺一顫,湯汁濺落幾滴到手背上,他不動聲色地抽了張紙巾擦去,笑道:“當年大家還都以為你轉學去外地了,怎麽想着參軍入伍了?”

陸惟名看他一眼,笑容亦游刃有餘:“年少的時候腦子一熱,誰還沒幹過幾件傻逼事。”

沙鷗低頭喝湯,笑不出來了。

陸惟名說得含蓄,弦外之音他卻聽得分明——自己就是對方當年傻逼的根源。

陸惟名看他一眼,滴水不漏地又将話題圓了回來:“你呢,怎麽搖身一變就成了時評巨佬了?”見對方眸中閃過詫異,又輕笑着補充:“上次聽我舅媽路上聊起來的。”

是了,沙鷗倏然記起來,第二次在傳院遇見,他才知道原來帶了自己整個研究生學段的林教授是陸惟名的舅媽,蘇老爺子的兒媳婦兒。

世界真是小。

他避重就輕,只是說:“寫時評相當于自由職業了,不受約束,随性一點。”

“哦。”陸惟名夾了一塊魚肉,說:“什麽時候正式去傳院任職?”

“下周。”

沙鷗暗中觀察着陸惟名夾每道菜的頻率,發現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似乎依舊喜歡吃魚,于是随手将魚盤和陸惟名面前的那道青筍炒蛋換了個位置。

陸惟名愣了下,說:“謝謝。”

沙鷗沒回應。

明明在十年前,他們之間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陸惟名天天膩在他身邊,走路的時候胳膊要搭在他肩上,坐一起的時候說話都要湊到耳邊,午睡的時候更不用提,明明床不小,一覺醒來以後保準和他枕的是同一個枕頭。

十年前,陸惟名似乎壓根不知道距離兩個字怎麽寫,而現在,他只不過是随手為對方調換了一下菜品,都能換得一聲禮貌的客套。

不可謂不諷刺,也不可謂不活該。

沙鷗及時從回憶中抽身,沉默片刻,問道:“現在在做什麽呢?”

陸惟名眉梢一挑,反問:“你不知道?”

“嗯?”沙鷗确實懵圈:“我怎麽知道?”

“哦。”陸惟名點點頭,故意說:“那保留點神秘感吧,要不你猜猜?”

沙鷗十分無語:“我還以為你真成熟不少呢。”

陸惟名微怔,低聲笑起來。

一頓飯,兩個人吃得各懷心思,暗自維持着表面的平和無恙,你來我往間都是對彼此小心謹慎又不越雷池地試探,結果兩個人勢均力敵,難分伯仲,最想問的問不出結果,最想說的又開不了口,只好打個平手收場。

吃完午飯,陸惟名正式告辭,沙鷗收拾好碗筷從廚房出來,說:“稍等一下,我送你去取車。”

“不用。”陸惟名拎着外套站在玄關:“有人過來接,我直接回北津了。”

今天晚上集團有月度總結會,他必須趕在七點前回去,于是沙鷗做飯的時候他給公司助理打了一通電話,讓司機帶着助理過來,三個人兩輛車,接上他直接回H&H集團總部。

他婉拒,沙鷗便不再堅持,走過來親自給他開門。

而就在陸惟名轉身出門前,他忽然問了一句——

“昨晚上的話,還算數嗎?”

陸惟名一句“再見”瞬時被悶回喉嚨。

沙鷗站在門口,手還扶住門框上,目光筆直而清亮,不閃不避,等一個回答。

陸惟名沉默了半秒,卻反問:“你現在确定自己酒醒了嗎?”

沙鷗回答:“早醒了。”頓了下又說:“我什麽酒量,你應該清楚。”

陸惟名沒什麽意義地點了下頭。

沙鷗蹙眉,又問:“所以呢?昨晚說的試試,你——”

陸惟名打斷他:“......那就試試。”

沙鷗:“......”

陸惟名看他一眼,覺得好笑:“你那什麽表情?”停兩秒,又說:“昨晚親我的時候不是挺鎮定的?”

佯裝平淡了大半天的一顆心,陡然跳亂,沙鷗張張嘴,忽然忘了要說什麽,而這幾秒的時間裏,隐沒在發絲後的耳廓,卻悄然漫上血色。

陸惟名收起玩笑,剛才午飯時那點散漫無羁的神态也消失的丁點不見,周身氣質倏然間變得深沉內斂而具有壓迫感。

“沙鷗。”他喊他名字一聲,微蹙着眉,沉聲道:“你說你有真心,想和我再試試,我信了,不過這是我信你的最後一次,如果這次你還是騙我,那咱們——”

“不會。”沙鷗聲調不自覺地拔高,意識到失态後,又重重緩了口氣,說:“這次不會,永遠都不會了,你、你放心。”

陸惟名探究的眸光落在他臉上,半晌,點了下頭,轉身走向電梯間。

那就如你所願再試一次,最後一次。

他飲鸩止渴,雖然心有餘悸,卻依舊克制不住再次靠近。

——我放下所有的芥蒂與心結,願意再試一次,而這最後一次,別再讓我失望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嘤!這期沒有榜單,十九被輪空了,倆兒子跟着我受苦了~

所以,小天使們的留言評論真是的鐵頭日更的動力源泉了!

話說,他倆要試試了——嗯,是時候到了真正甜起來的時候了!

那個......你們想讓他倆怎麽試着來(無辜眼)?感謝在2020-07-22 17:00:41~2020-07-23 17:39: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天、皿渣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九霄 8瓶;故事好假沒人信 6瓶;布谷不哭 5瓶;笛笛微 2瓶;快來削我啊、羽·天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