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教你
寫字樓一樓大廳裏, 司機已經等候多時了,見陸惟名打着電話從電梯間出來,連忙迎上來, 陸惟名揚了下手, 司機站定,明白了這是今晚老板不需要自己送,要自己開車的意思。
陸惟名出了大廈正門,疾步往停車場走去, 電話一直沒挂斷, 沙鷗似乎有些意外, 問道:“現在?你要過來嗎?”
“嗯。”陸惟名上車,電話按免提,把手機放在副駕上,啓動引擎,壓着聲音問:“不方便嗎?”
“沒有。”沙鷗聲音在免提外放中的聲音依舊清冽,他從卧室走出來,按亮套房中央客廳的頂燈,給出了自己的所在位置,又說:“不過, 酒店是主辦方統一提供的,安保工作很到位, 你會不會進不來?要不然我下樓,咱們另外約個地方?”
“不用。”陸惟名轉向打燈, 車子駛上中環線高架橋,交流會場地是經他簽字後升級的,沙鷗的食宿安排也是他特意交代分社額外安排的,所以根本不存在自己進不了門的情況。
不過這些事情他一概不提, 只是說:“你等着就行了,十分鐘,別挂電話。”
沙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聞言輕笑了一聲:“怎麽了,開夜路害怕?”
不過是一句玩笑而已,但是陸惟名卻意外地沒有否認。
不是怕開夜路,是莫名地,對于心底不真實感的抵觸。
他說不上來是為什麽,只不過聽了秘書的幾句話,多日來蟄伏在心底的那點不踏實就被驟然放大,空茫茫的一片,總想抓住點什麽,讓自己安心。
不知道是不相信沙鷗,還是不相信這空白的十年時光。
手機裏,沙鷗不再說話,車廂裏一片安靜,連音樂都被他關掉,他偏頭看了一眼旁邊,發現通話仍然保持,于是加速踩重了油門,一路飛馳向前。
時間好像突然倒退,自己回到了那個十七八歲的年紀,毛毛躁躁,一腔熱血,像個橫沖直撞的傻小子。
車子在酒店門口急剎停下,陸惟名等不及熄火,撈起手機下車,将鑰匙直接抛給泊車的服務生。
他闖進酒店大堂,分社還在做最後場地确認的負責人一眼就看見了他,驚慌失措地跑過來,不明白大老板怎麽就深夜突然莅臨指導了,可陸惟名連個眼神都沒給,直接乘電梯到達十六層。
整個十六層只有一間總統套,陸惟名出了電梯直奔門口,按房門鈴的前一秒,才想起手裏的電話,低頭一看,沙鷗沒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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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呼出一口氣,放下已經擡起來的手,對着電話裏的人說:“開門。”
房間外門的隔音效果一流,聽不到腳步聲,沙鷗也沒回應,不過幾秒種後,門鎖“吧嗒”一聲,門開了。
沙鷗穿着自己深藍色的家居服站在門邊,他身後玄關處暖色的燈光水瀑一樣的流淌下來,朦朦胧胧地灑在他周身,陸惟名眯了一下眼睛,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幅運色講究的水彩畫,像是無盡的夕陽餘晖包裹着天際最後一抹藍。
沙鷗确實沒想到陸惟名會在他北津的第一晚就突然造訪,更沒成想他來得這麽快,他略微側身,讓出路來:“進來吧。”
陸惟名走進玄關,房間門在他身後應聲而關。
沙鷗轉身,卻發現身後的人站着沒動,于是再回身,壓下心尖悄然而生地緊張無措,站在兩步遠的位置上沖陸惟名晃了一下手裏的電話,問道:“現在能挂了嗎?”
玄關的暖色燈影落在陸惟名側臉,記憶中那雙含笑的桃花眼此時目光筆直的看着他,沙鷗發現,十年後的這個人,在不講話沒有表情的情況下看人,眼瞳會顯得格外漆黑,眉宇間帶着一點莫名的狠厲,氣勢兇,很壓人。
陸惟名手指一劃,挂斷電話,向前走了兩步,高大的陰影緩緩籠罩下來。
沙鷗沒動。
陸惟名走到他面前,微微垂眸,問了一個困擾自己好幾天的問題:“沙鷗,咱倆現在算什麽關系?”
沙鷗垂在身側的那只握着電話的手收緊,他思索兩秒,将決定權交給對方:“你認為應該是什麽關系?”
陸惟名笑了一下,果然和十年前一樣,不輕易主動,不表達意見。
“是你說要試試的。”
“是。”這件事沙鷗承認地倒是幹脆:“是我說的。”
“是你讓我再信你一次。”
“是。”
陸惟名聲音很低:“所以咱倆現在應該是什麽關系?”
沙鷗微微蹙眉。
他不答,并不是因為沒有答案,只是不夠篤定,而猶豫的原因不在自己,在于不确定對方的想法。
不得不說,十年後的陸惟名,讓他有些摸不準看不透了。
“沙鷗。”陸惟名喊他的名字,帶着一絲壓迫感:“咱們之間這場‘同桌的你’到底還要演多久才算完。”
沙鷗微微錯開目光,盯着地毯上上暗色花紋看了許久,終于轉過頭來,一字一句:“沒想跟你修複同窗情誼,我也不缺你這個只做了一年的同桌。”
沙鷗聲色清冷淡漠,但陸惟名嘴邊卻緩緩溢出笑來:“所以呢,你——”
“男朋友。”沙鷗突然開口,沉下一口氣,擡眼問道:“願意嗎?”
陸惟名頓了一下,眼中笑意逐漸加深:“你喜歡我啊?”
操。沙鷗忍不住在心底暗罵一聲,忍着突然想動手的沖動,承認:“是,喜歡你。”
“不信。”
“你——”沙鷗詫異于陸惟名突如其來的無賴。
陸惟名攻心為上:“你再親一次,親了我就願意。”
沙鷗:“......”
“怎麽了?”陸惟名逼近一步,近到兩人呼吸相纏:“需要再喝點酒壯壯膽?”
話音剛落,肩膀突然一股大力襲來,陸惟名腳下一撤,整個人被沙鷗推着肩膀按在玄關的牆上,緊接着,視線中的燈光被遮擋一片,沙鷗毫不猶豫地吻了上來。
根本不需要借酒壯膽,沙鷗這次清醒得很,卻依舊沒有閉上眼睛。
從前那個清冷疏離的少年已經長成了青年模樣,但性情依舊,還如同十年前一樣孤傲不馴,但這樣硬骨的人,卻有這麽軟的唇。
沙鷗的吻很輕,上次是,這次依然是。
他們在親吻中看着彼此的眼睛。
片刻之後,沙鷗拉開距離,但雙手卻沒從陸惟名肩膀上移開,他直視他,眸光閃動:“願意了嗎——男朋友?”
陸惟名偏頭掃過他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通紅的耳垂,下一秒,天翻地覆,兩人位置颠倒。
陸惟名把人擠在牆邊,與他額頭相觸,刻意忽略沙鷗眼中閃過的詫異,輕聲說:“技術不過關啊,之前沒親過?”
沙鷗斜睨着他,位置的轉換絲毫不影響氣勢,不答反問:“你技術好?身經百練?”
陸惟名笑了一下,溫熱的吐息落在沙鷗唇畔:“不需要練,不過教你綽綽有餘了——閉眼睛。”
沙鷗心跳突然落了一拍,緊接着,眼前忽然失去光感——陸惟名的手掌覆在了他的眼皮上。
他的回吻接踵而至。
視覺一片黑暗,感官卻在此時被無限放大。
沙鷗本以為他會親得很兇,實際上并沒有。
陸惟名吻得也輕柔到不可思議,但唇瓣厮磨間,卻多了無盡的缱绻旖旎。
一室靜谧,周遭無聲,唯有燈光溫柔相伴。
他們在玄關相擁,安靜地親吻。
時間被無限拉長,無聲漫延過十年枯等,一點點地,将兩顆搖搖欲墜惶惶不安的心寸寸填滿。
相濡以沫,他們與十年前的彼此和解,是重逢後的新生。
陸惟名感覺的到,十年前那個桀骜冷漠的少年,終于在這一刻放下所有堅硬的防禦,始終剛強筆挺的腰身逐漸變軟,如同一塊堅冰逐漸消融于暖陽之中,最終融成一泓清澈的湖水,完美傾瀉在他懷裏。
将他空了三千多個日夜的一整顆心,完滿充盈。
胸腔內的空氣逐漸稀薄,沙鷗沒有陸惟名那麽充沛的肺活量,明明大腦已經處在輕度缺氧的邊緣,卻依舊不喊停,不躲不避不撤離。
不愧是你,硬氣。
陸惟名計算着對方的承受程度,終于在沙鷗不斷攥緊自己肩膀的下一秒,唇齒相離,最後輕輕啄了他唇峰一下。
手掌拿開,光線突然恢複,沙鷗閉了下眼睛,而後偏過頭去,狠狠喘了一口氣。
兩人相擁的姿勢沒變,沙鷗再擡頭,就看見了那雙含笑的桃花眼,深邃溫柔,滿是多情。
沙鷗說不出話來,眼底浮着一層薄薄的霧氣,素來淡然的神情中,染上了一絲安靜的茫然。
陸惟名抵着他的額頭,聲中帶笑:“學會了沒——男朋友?”
“你——”沙鷗愣怔一瞬,怎麽也想不到陸惟名還有這個能耐。
十年,原來熱血沖動的沙雕不僅變得沉穩內斂,而且懂得适時撩人了。
不過他們之間向來沒有單方面的敗北,勢均力敵一如從前,沙鷗勾了下嘴角,目光向下輕掃而過:“男朋友,收斂一下,硌到我了。”
陸惟名:“......”
還是原來的犀利配方,你狠!
沙鷗從玄關牆體和陸惟名之間擠出來,抻了抻衣襟,往客廳走去,還不忘問上一句:“要留宿嗎?”
陸惟名深呼吸,一次、兩次,效果不明顯。
棋逢對手将遇良才,他知道沙鷗這步棋故意将軍,卻見招拆招,笑道:“留,我男朋友說過不碰我,君子之言,我信得過。”
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的沙鷗:“噗——”
臨近午夜,陸惟名從浴室出來,穿着酒店的純白睡袍,站在卧室門口看沙鷗從行李箱裏拽出一只枕頭,将床頭的酒店枕頭換了下來。
這又是什麽時候添的新習慣?
房間只亮着一盞床頭燈,被沙鷗刻意調整成昏黃的暖光,陸惟名記起來了,原來沙鷗的家裏似乎沒有白熾燈,無論客廳還是那間小卧室,似乎都是這樣暖黃的燈光。
清清冷冷的一個人,卻偏愛這種暖融融的光源。
陸惟名指了指床頭,問:“怎麽了,認床?”
“不是。”沙鷗放好枕頭,揉了揉僵硬的脖頸:“職業病,這兩天頸椎痛,只能睡理療枕,要不然明天得僵.屍跳了。”
溫熱的掌心覆上露在睡衣領口上的那截雪頸,源源不斷的熱度透過表層皮膚直達骨節,沙鷗瑟縮了一下,像是被燙到。
過了這麽多年,陸惟名的發熱體質依舊不變。
陸惟名手心慢慢摩挲着那截突出的頸骨,只覺得手中的觸感僵硬而脆弱,好像稍一用力,這段消瘦的骨骼就能直接折在自己手裏,他不敢重力,只能輕輕按壓:“多久了?”
“好多年了吧。”沙鷗臉上波瀾不驚,“沒什麽大事,吃文字飯的人都有這毛病。”
陸惟名手掌和指腹上有一層薄繭,即便他控制着沒用什麽力氣,但硬繭偶爾劃過皮膚,還是有清晰的刺痛感,周遭氣氛溫馨寧靜,沙鷗忍住睡意卻沒忍住疑惑,問道:“手上的繭好像比你練體育的時候厚了,是......在部隊的時候磨的?”
“嗯。”陸惟名應了一聲,手指按在他頸項兩側的脖筋上,能感到皮下很明顯的筋結,看來是已經落下病竈了。
筋結不揉開只會越聚越縮越來越疼,陸惟名稍微加重了一點力氣,沙鷗極輕地抽了一口冷氣。
“疼?”陸惟名問。
“有點。”沙鷗沒放在心上,接着剛才的話問:“當年在哪入的伍?”
“新疆。”
沙鷗愣了一下,沒想到那麽遠。
怪不得陸惟名膚色比之前深了一點,原來體特時期,雖然也長年訓練風吹日曬,但是陸少爺卻能神奇地保持自己膚色的白皙,和那群體特班的黑炭們一比,俨然一股純淨清流,而現在卻是不折不扣的淺麥色,看上去更健康,也更兇悍。
看來并沒有什麽美白秘籍,白,只是因為曬得不夠,練得不苦,受罪不狠。
沙鷗借着陸惟名手上的力氣稍稍往後靠了靠,對方福至心靈地接住他,他微微仰起頭,蹙着眉問:“你在南疆北疆?”
陸惟名笑了下,實話實說:“南疆。”
沙鷗眉間的褶皺明顯加深。
“啧,別皺眉。”陸惟名粗粝的指腹劃過他眉宇,将那道褶痕按平:“那邊的形勢沒外面瞎傳的那麽邪乎,我們團部常駐喀什,離市中心不遠,平時和防.爆特.警配合的多,反.恐任務很少,部隊全封閉管理駐紮,銅牆鐵壁的堡壘似的,再猖獗的外勢力也沒有直攻的膽子,吓死他們。”
沙鷗此時卻不關心這些,只問:“受過傷嗎?”
陸惟名手下一頓,沒說話。
沙鷗瞬間了然。
“別按了。”他将陸惟名的手拉下來,轉身直視他:“我看看。”
陸惟名難得局促地笑了下,故意打岔:“別了吧,咱倆現在這情形,再脫衣服什麽的,局面不好控制吧?”
沙鷗不動不說話,只用清亮冰涼的眸光鎖住他。
陸惟名受不住這樣的眼神,沒辦法,只能輕嘆一聲,将睡袍拉開,退到腰間。
沙鷗垂眸看去,幾道交錯的舊傷痕印刻在陸惟名精悍結實的背肌上,有一道疤印格外長,從一側脊背上橫斜下來,末端幾乎連接腰肌。
沙鷗深吸一口氣,雖然早已是痊愈的傷疤,但他依舊不敢順着那些痕跡摩挲,好像潛意識仍然認為會痛一樣,只用指尖點了一下最長的那道傷疤,問:“這是......刀傷?”
“嗯。”沙鷗指尖冰涼,點在曾經鮮血淋漓的傷痕上,不痛,卻癢。
陸惟名覺得嗓子有點幹。
下一秒,冰涼的觸感輕移,落在他肩膀上一處,他聽見沙鷗的聲音有點抖,像是在努力維持着鎮定:“這呢?”
陸惟名猛地握住他的手,用了全力,狠狠閉了下眼睛,卻沉默不答。
沙鷗就讓他握着,疼也不吭聲,畢竟再疼,也疼不過肩膀上那處不規則的圓形疤痕。
“說話。”最後一絲平靜分毫不剩,沙鷗聲音抖得厲害。
“步.槍,貫穿傷,一槍直透,也沒怎麽受罪。”陸惟名說完,用雙手攏上沙鷗肩膀,“真沒事,而且一點後遺症都沒留下,就是複健訓練的時候這條胳膊受點累,現在也早就痊愈了,你......你別抖,沙鷗,別害怕啊。”
“沒害怕。”
沙鷗知道自己失态,但就是控制不住的渾身打顫,直到陸惟名将他塞進被子裏裹好,仍然手腳冰涼全身發冷。
“閉眼,睡覺。”陸惟名用極輕的聲音哄他,直到沙鷗纖長的眼睫慢慢閉合,不再顫抖,呼吸逐漸平緩均勻,才将人放開,下床走進客房。
陸惟名沒開房燈,脫下睡袍直接躺在客房的床上,客房的床比主卧室的稍小,但舒适度還算不錯,陸惟名閉上眼睛,輕輕勾了勾嘴角,露出一點滿足的笑來。
陸惟名心知肚明,沙鷗說他沒害怕,是真的。
他就是心疼了。
槍林彈雨中滾過一遭,之前的戰友和老領導都說這些陳年舊傷是功勳章,他卻始終無感,直到今天,才覺得此言不假。
能讓沙鷗這麽明顯地心疼一次,到底這些年的罪沒白受,痛沒白挨,也算值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粗長,來表揚我!
甜不甜,就問你們甜不甜!!!
不過.....你倆親了半章,又揉了半章,然後——分開睡了,真是有出息啊!
小沙小陸:誰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