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二十四

十二月最後的這一天, 果然是星期四。

今天另一位老師家裏突然有點急事,所以和沙鷗商量着換了一下課,沙鷗一節本應在下午結束的公共課,臨時挪到了晚上, 等到他從傳媒學院開車出來, 時間已經快八點了。

這個點,新聞聯播都播完了, 陸惟名那邊的年會晚宴應該也結束了, 現在差不多正是晚會進行時。

一路開車回到家,沙鷗在廚房給自己煮了碗簡單的雞蛋面, 懶得盛碗裏,直接拿了雙筷子, 就着電磁鍋吃了,吃完後身上的寒意驅散不少,沙鷗刷了鍋和筷子, 回到卧室換了睡衣, 然後去沖了個熱水澡。

洗完澡,時針指向九點十五分。

沙鷗回到書房,坐在寬大的書桌後, 望着黑漆漆的電腦屏幕,半晌無語。

這幾天沒有重要的稿子要寫,所以沒有開電腦的必要。

本學期的課程基本都要結束了, 所有也沒有新課件可做。

枯坐半天後, 他再次看向書桌上的小時鐘。

——才九點半嗎?

這麽久過去了,其實也才不過十五分鐘?

好吧。沙鷗頹然地嘆了口氣,将頭仰靠在椅背上,不得不承認, 他不是無聊,而是有點想陸惟名了。

距離上次他從北津回來,兩個人已經半個多月沒有見過面了。

之前沒體會過,現在才洞覺,原來想一個人的時候,時間都會被按下慢放鍵。

不過這個時候,估計陸惟名正在晚會現場,左右擁簇人山人海的,所以他并沒有想要給對方打一通電話的念頭。

不過自己的手機鈴聲卻在這時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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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鷗接聽電話,沙雁還在電話那端興高采烈地嚷嚷道:“哥,新年快樂!”

沙鷗輕笑,也說:“新年快樂。”

沙雁還在電話裏叽叽哇哇地說了一大堆,最後才切入正題:“那個......哥,有個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說。”

沙雁還挺難為情:“今年過年,晨曦說想讓我留在這邊......”

沙鷗微怔,随即笑着問道:“怎麽着,求婚大計終于成功了?”

“嘿嘿嘿嘿......”沙雁還一通傻笑,而後聲音又難得正經起來:“本來我想着年前回家,和你一起過完年,初二的時候再來晨曦家去給她父母拜年,但是昨天訂票的時候才發現,一直到正月初五的票都被搶光了,所以......”

沙鷗只覺得好笑,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高鐵票搶光了,飛機票也沒有了嗎?”

“啊這......”沙雁還那點道行哪裏會是他哥的對手,眼下只好全盤托出:“關鍵是晨曦父母知道了以後,非要我今年直接留在南方,說等過完年,再讓我和晨曦一起回豐玉,給大哥拜年......”

沙鷗思索兩秒後,說:“行,留下吧,不過第一次陪人家父母過年,別失禮。”

“嗯嗯嗯嗯!”沙雁還一通答應猛如虎,再三保證過完年就帶女朋友回去,最晚初四到家後,才挂了電話。

放下手機,沙鷗暗自腹诽,不就是陪女朋友家人一起過個年,有什麽了不起的,至于這麽激動嗎?

我還有男朋友呢我顯擺了嘛?

不過——

沙鷗再次看向時鐘,說了這麽半天,才過去五分鐘,真的科學嗎?

他啞然失笑,穩住,今晚的沙教授太內心活動有點豐富,人設岌岌可危。

沙鷗拉開書桌抽屜,從最內側拿出一個扉頁已經泛黃的筆記本,放在桌面上翻開,看着十年前自己的字跡,嘴角帶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當初從老房子搬家的時候,他和沙雁還只簡單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房間裏的家具擺設,包括電器全部折價留給了新房主,但是這個筆記本,他卻始終帶在身邊。

時間太久了,筆記本的密碼鎖早已經失靈壞掉,但好在保存的精心,以至于內頁沒有一點褶皺破損。

沙鷗一頁頁看過去,嘴角的笑意越擴越大。

——這是這麽多年來,每每翻看陸惟名當初精挑細選發給自己的“快樂源泉”時的标準表情。

來來回回,沙鷗将那半本冷笑話看了三遍,而後将本子翻倒倒數第二頁,依舊是自己的筆跡,短短記錄了四句話。

陸惟名

二十四

莫失莫忘

一如你在

而如今,這個曾經散落在人海深處,遍尋無果的人,終于被自己等到了。

是我的了。

...............

房間裏的燈全部熄滅,只有書房的臺燈盈亮着一圈光暈,地暖很足空氣略顯幹燥,屋內的加濕器在兢兢業業地噴吐着水霧。

寬大的書桌前,沙鷗穿着睡衣,消瘦挺拔的身影伏在桌面上,碎發淩亂地斜在額前,看上去睡得很沉。

陸惟名拎着一大兜煙花棒,順着光亮的指引走進書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他将塑料袋放在書房門口,盡量不發出聲音,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沙鷗旁邊。

不過外套上的寒氣一時半會兒沒那麽消散,冷源驟然靠近,沙鷗眉間微微一蹙,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一刻,好似美夢沉醉,誘人難醒,沙鷗意識依舊混沌,怔怔開口問道:“你怎麽來了?”

他半睡半醒間的眼眸格外純淨,像是山林間奔跑尋覓的麋鹿,帶着一點清新露水的甘甜,陸惟名彎下腰來,想碰一碰他誰的微紅的臉頰,又怕手指的溫度冰到他,于是只好親了親他的眼角,低聲說:“舍不得讓你自己跨年,所以趕回來,想陪你放煙花。”

沙鷗懵懂回答:“可是去去年開始,豐玉市內已經全面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了。”

“嗯。”陸惟名低笑道:“所以一會兒要是被人發現,我們得跑快一點。”

沙鷗看着他,半晌沒有說話。

思維在這個時段終于漸漸回籠,沙鷗完全清醒過來,用力揉了揉臉,難以置信道:“你怎麽回來了!”

陸惟名:“......我剛才已經回答過一遍了。”

“可是......”

今晚不是集團的跨年晚會嗎,身為老板在這個時候臨時開溜真的對嗎!

陸惟名知道他想什麽,迎着他震驚不已的目光,又笑着問了一遍:“所以到底去不去放煙花?”

沙鷗仍舊喃喃道:“可是規定不允許。”

陸惟名挑眉,等手上的溫度不再冰涼,才将他從座椅上拉起來:“這個問題,我剛才也回答過了——沙教授,開心到失憶了?”

沙鷗:“......”

想點頭。

模糊睡着前還在想着的人,下一秒就出現在身邊是種什麽體驗?

——我亦無他,唯心動耳。

沙鷗深深吸了口氣,嘴邊的笑意卻越來越明顯:“等一下,我去換衣服,咱們——”

“這是什麽?”

陸惟名此時的目光全部聚焦到一直被沙鷗壓在胳膊下的那個本子上,上面的字跡筆鋒凜然,十分熟悉。

操!

沙鷗一愣,而後以驚雷之勢反身撲了過去——

結果晚了一步。

陸惟名從桌面上拿起那個已經泛黃的筆記本,指尖停留在寫着那四句話的倒數第二頁,垂眸看了許久,半晌未動。

沙鷗定在原地,帶着幾分不安地打量着他的神情,終于,陸惟名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他眸光很沉,還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別樣情緒,沙鷗心念微動,以為他會說些什麽,但這一眼過後,陸惟名卻再次收回目光,沉默地将本子翻到第一頁。

沙鷗:“......”

從頭檢查,你行的!

泛黃的紙張格外脆弱,一頁頁,陸惟名看得很慢,翻頁的動作也極為輕緩,沙鷗同樣緘默地站在一旁,在這樣幾乎靜止的空氣中,被陸惟名翻過的本頁,宛如他簌簌發抖的一顆心。

時間漫長到沒有盡頭,終于,陸惟名合上筆記本,重新放回書桌上,然後轉身,輕輕喊了他一聲。

“沙鷗。”

沙鷗:“嗯。”

陸惟名停兩秒,又喊了一遍:“沙鷗。”

沙鷗:“......我在呢。”

隔片刻,又喊:“沙鷗。”

沙鷗清冷淡薄的眼眸裏漸漸彙聚起溫度,他笑起來時,眼波如水,能将面前的人寸寸沉溺在溫柔的湖底。

“我一直在的。”

陸惟名揚手,霎時間就将他緊緊擁在懷裏。

你要說的話,我都懂。

你說不出口,我都能感受得到。

陸惟名,二十四。

以我之名作為身份符號,在這茫茫濁世寫下的每一筆清隽,都是你當年無法言說的愛意。

還有那些被你一字一句謄抄在紙張上的,我曾經帶着滿心期盼送到你面前的快樂,一點一滴,都這樣被你珍視地拾集起來,鎖在箱底,挂上心鎖,成為隐藏在血肉中的,只屬于你自己秘密。

一愛好多年。

沙鷗拍拍他的肩膀,輕笑道:“行了,再這麽難舍難分的,就要到明年了,煙花還放不放了?”

“放。”陸惟名從他頸肩處擡起頭來,放開人讓他去換衣服,片刻後,兩個人裹着大衣圍巾,拎着一大兜煙花棒,繞過夜間保安巡邏的眼睛,悄悄溜到小區一角的草地上。

沙鷗蹲在地上,在袋子裏挑揀一番,結果發現除了煙花棒,就還是煙花棒,連根竄天猴都沒有。

沙鷗擡頭,無奈道:“陸總,快三十的人了,少女心依舊啊?”

“安全第一。”陸惟名笑着從袋子裏拿出幾根煙花棒,一起點燃,漫如星光的亮眼花火瞬間閃現,他将一把未燃的煙花棒塞到沙鷗手裏,用自己拿着的“嘶嘶”冒着火光的另一把給他引燃。

火光驟起的瞬間,沙鷗的側臉被映照得宛如璞玉,清涼的眼瞳中,也有了笑容溫度。

沙鷗握着火樹銀花的煙花棒,提議道:“嗯......要擺個心嗎?”

陸惟名詫異道:“咱倆到底誰少女心未泯?”

沙鷗未置可否,照單全收,只是說:“俗是俗了點,不過好在應景。”

“行啊小公舉。”陸惟名手中的煙花熄滅,從袋子裏将剩下的表白神器全部拿出來,一根根,認認真真地在草地上圍城了一個愛心形狀。

還是雙層的那種。

“心心相印,寓意好吧?”陸惟名拍拍手,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打着火,湊近,口中還不忘念念有詞,霸總氣質瞬間蕩然無存,簡直幼稚到了極致,“燃燒吧,我——”

“的愛情”三個字還沒出口,不遠處突然傳來一束手電筒的強光,緊接着就是一聲爆喝:“那倆人,幹嘛呢!”

操,保安!

“走!”不得不說,關鍵時刻沙鷗的反應速度堪稱教科書級別,他一瞬間拽過還在愣神的陸惟名,下一秒,拔腿就跑!

路過小區甬路旁的垃圾箱時,還鎮定地把手裏已經燃燒殆盡的煙花棒扔了進去。

毀屍滅跡,堪稱完美!

兩個人拉着手,在寂靜的樓間奔跑穿梭,迎面吹來的,是昭示着即将新年的凜冽寒風。

一開始是沙鷗拉着陸惟名跑,跑到半路,就變成了陸惟名拉着他。

物業保安敬職敬業地窮追不舍,兩個人迎風一路狂奔。

這場景實在是太傻了。

也不知道是誰先笑出聲來的,總之兩個人像傳染一樣,越笑越誇張,越笑越難以克制,笑聲裹挾在寒風裏飄蕩,最終化為他們身後那串熠熠生輝的星光。

很顯然,再是五星級的保安人員也跑不過專業選手,陸惟名拉着沙鷗一通猛跑,後者也完全不拖後腿,他們帶着保安小分隊在小區裏玩愛的魔力轉圈圈,終于成功甩掉累到快要撒手人寰的幾個人,從地下車庫冒出來,乘直梯安全到家。

一直到關上家門,兩個二十八歲的弱智兒童還在笑。

陸惟名脫下兩人的風衣和圍巾挂好,沙鷗直接坐到地板上,靠着身後的鞋櫃邊笑邊喘。

陸惟名在他身邊坐下,笑着捏捏他的臉,說:“傻不傻啊。”

沙鷗看向他,眉眼輕彎:“不能比你再傻了。”

休息片刻,終于将最後一口氣喘勻,沙鷗無不遺憾地道:“可是那個心心相印都沒點燃。”

陸惟名問:“你想看啊。”

“啊......”沙鷗只猶豫了一秒,就實話實說:“還、還挺想的。”

陸惟名看了看腕表,距離新的一年還有七分鐘時間。

“來。”他将沙鷗從地上拉起來,帶到二層平臺外的玻璃房裏。

陸惟名将他推到最外側的落地玻璃前,說:“站着別動,等我一會兒。”

“你幹什麽去?”

“燃燒愛情去。”陸惟名說完就疾步下了樓。

沙鷗:“......”

還來?保安小分隊還沒散吧?

而且這個位置,真的能看清嗎......

然而,過了大概兩分鐘時間,在那扇落地玻璃的正對面,璀璨的花火驟然亮起,光芒瞬間劃破黑夜,閃爍在沙鷗帶着溫暖笑意的眼底。

——原來這個位置,剛好對應着他家的方向。

隔着一面玻璃牆和茫茫夜色,沙鷗與站在擺成心形煙花棒旁邊的陸惟名遙遙相望。

初初心動是你,此生無憾也是你。

紛紛燦爛如星隕,不愁零亂向東風。

時針終于指向零點,新的一年悄然到來。

時光交疊,星火闌珊,而站在夜色深處的那個人,有着這世間最溫柔多情的眼眸。

作者有話要說:筆記本:等了那麽久,我終于上場了!

保安隊:可是我們又做錯了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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