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七回頭看向容沖,“她說的話,你相信嗎?” (1)
容沖臉上木無表情,只仔細的擦着手中鋼刀,刀上的血跡已經擦得幹幹淨淨,正午的陽光照在鋼刃上,是令人心寒的雪亮!
“你終于相信我不是那什麽王猛的人了吧?”十七苦笑,“或者,在你的心裏這一幕依舊是戲,是演給你看的戲!呵呵,呵呵呵,我多想是戲呵,這樣的我的娘親就沒死,我的妹妹也還在,我的未婚夫也沒有離開我,而今天,是我和他的大喜日子,我會在今天成為江家的媳婦,我娘親的病會因這件喜事而好轉的吧,大夫說了,只要能熬過這個冬天,她就能好起來,她就能好起來……”
容沖依舊面無表情,眉頭卻挑了一挑。
十七問柳葉,“那個箱子在哪裏?”
“箱,箱子?”柳葉一愣。
十七不語,就那麽看着她,容沖的目光對她們斜斜一掃,柳葉一個激靈,忙抖着聲點頭,“在,在我房裏。”
十七轉身進屋,不一會兒抱着那只黃花梨的小箱子出來,江誠上前一步想說什麽,十七卻目不斜視的從他身邊走過,她來到容沖的跟前,“我可以走了嗎?還是,你要殺我?”
容沖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上的那個箱子,目光一閃,轉頭,“我要殺她。”
他刀指的方向是柳葉。
柳葉身子一軟,嗷的尖叫,“不,不要殺我,不要……”
“為什麽?”十七想都沒想的挺身擋在柳葉跟前,怒向容沖,“你還是殺我好了。”
容沖眼一眯,“你的意思是,用你的命,換她的命?”
十七一閉眼,“是。”
“哈哈哈,”容沖大笑,眼裏卻盡是殺氣,“她都那樣害你了,你居然還肯用自己的命換她的命,姐妹情深嗎?”
十七知道他這話背後的意思,他一直認定眼前的一切是那什麽王猛演給他看的戲,所以一切不合理的事在他看來就是真相。他言語間就殺了柳大成,足見他的冷血無情,這樣的人她其實根本沒有把握能讓他改變主意。
可是沒把握也要拼一拼,否則,她怎麽對得起九泉之下的青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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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戮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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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葉再卑鄙狠毒,那也是青姨唯一的親生女兒呵!
十七長嘆一聲,将箱子打開,那副畫和那只玉佩還靜靜的安好的躺在箱子裏。十七将畫軸拿起,面向容沖緩緩打開,畫軸上的女子眉眼清麗,分明和十七一模一樣!
十七眼裏含淚,向容沖道,“畫中女子是我的親生母親,而娘親青姨則是我母親的貼身丫鬟,母親當年……遭難,臨死前将我委托給青姨帶走,青姨為我不惜損毀自己女兒家的清譽,一世背負着無媒茍合生女的污名,更因此嫁于……更因此嫁于這個性情暴虐心狠自私的男人,”十七指指屍身兩地的柳大成,“娘親一生救我養我,柳葉是她唯一的親生骨肉,便是她殺我剮我,我又怎麽能眼睜睜看她死于你的刀下,”說到這兒,十七撲通一跪,昂頭看向容沖,“我知道你一直疑心我,你一刀殺了我,既能斷了你的顧慮,又能讓我報了青姨的恩,豈不是再好不過!”
“啊,十七不是柳大嬸親生?難怪她姓雲,”縱是衆人都在性命攸關之際,十七這一番自爆身世也震驚了當場,張嬸第一個低聲驚呼了起來,衆人面面相觑,江誠和柳葉吃驚的看着十七,良婆婆顫顫巍巍搖頭,“作孽,作孽啊,十七既然不是柳大嬸親生,當年嫁給大成的時候,大成應該知道她還是處子之身,後面就不該這麽作踐她,”她看看柳大成的屍體,嘆着氣,“今天得了這個下場,倒也……唉……”
容沖久久的看着十七,眼裏深邃幽怨,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麽?許久,他慢慢來到十七的跟前,将畫像接過去細細瞧了,又将那玉佩拿起察看,看着看着,容沖的嘴角突然溢起一絲笑來,他将畫和玉佩還給十七,“收好。”
十七一愣,吃不準他這是什麽意思?卻也不敢不聽,忙手忙腳亂收好。容沖轉身,“走。”
“啊?”十七訝然。
容沖卻已頭也不回的出了院門,十七只停了半刻,就大喜,她抱起箱子一瘸一拐的跟上,身後江誠一聲低喚,“十七……”
十七身子僵了一僵,卻到底沒有回頭,她帶着決然的笑,“江公子,柳葉姑娘待你一往情深,還望你日後好好待她,祝你夫妻二人百年好合,兒孫滿堂。”
說完,十七忍着腳傷,挺起胸膛,昂然出門。
然而才出遠門,十七又怔住了。
院外,小石頭領着一幫官差,将整個院子圍了個整,而領頭的,正是那王官差。
身後突然傳來柳葉的哭喊,她抱着柳大成血淋淋的人頭瘋了般沖出來,指着十七和容沖大叫,“官差老爺,殺人了,殺人了,這一對狗男女殺人了……”
王官差一眼看到她懷中的人頭,當即高喝,“命案,是命案,”他拉出鋼刀對着十七和容沖一揮,“抓住他們。”
一堆官差撲上來,他們快,容沖更快,手中鋼刀一閃,就聽撲哧撲哧聲連響,眨眼間幾位官差人頭落地,在場人尖叫不已,鄉鄰們卻也終于有了機會逃跑,一時哭爹喊娘聲摔杯碎碗聲不斷,十七抱着箱子看着眼前的血流成河,竟怔怔的不知道怕。
逼迫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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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來,她先後經歷變故,到得今日,江誠的背叛已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是依靠心底的那點驕傲才強撐到此時。眼前的血光和哭喊聲讓十七茫然,她突然不明白自己的生活裏怎麽會有了這些?她本是小村中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子,她應該是和鄉鄰中的小姐妹一樣,幫助父母操持家事,再父母之命嫁一個男子,換個家庭操持家事,生兒育女……
可為什麽她現在要站在這裏,有人不停的在她面前揮刀,有人不停的在她面前倒下,腳下的人頭一顆又一顆,凄厲的慘叫一聲又一聲……
為什麽?
十七耗盡了心力的去思考這個問題,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答案,而她卻再也沒有了力氣,她再也想不動了,她只覺得眼前發黑,眼皮沉沉下墜,她拼命的想要睜開眼睛,拼命的想要看清楚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不管她怎麽努力,她還是身子一晃,軟軟的倒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是很久,十七終于醒來。
卻是在一個樹林裏,身下一堆軟草,斷了的手指上包着布條,腳動一動,卻不疼了,那個箱子也靜靜的躺在她的身邊。
十七坐起身子,她的眼前還閃着血光,耳邊還響着慘叫,可是如今四周靜得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就連鳥叫都沒有一聲。
十七茫然四顧,自己怎麽會來到了這裏?
那個暴虐嗜殺如魔鬼的男子呢?
“咯噠”一聲,突然一顆松果砸在十七的頭上,十七一擡頭,就見容沖雙手抱刀的坐在樹幹上,居高臨下冷冷看她。
十七一下跳了起來,連連後退,可是她也不知睡了多久,咋然一跳頓時頭暈目眩直向後摔去,容沖身子一晃閃身掠到一把托住她的腰,鄙視道,“現在知道怕我了?”
十七掙紮着站穩,一把将容沖退開,想到他之前殺人如同切菜,只覺又驚又怕,“你,你……”
她哆嗦着“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容沖臉上不屑更重,他懶懶朝身後的樹上一靠,譏諷道,“王猛怎麽派你這麽個沒用的東西過來。”
“你有完沒完了?”十七崩潰跳腳,“你不信我你就一刀砍死我,你不信我你就離我遠遠兒的,不用這樣一邊譏諷一邊……”她看看自己被纏裹好的斷指,“一邊又救我。”
“哧,”容沖笑得連嘴角都沒動,“救你?我只是不想帶個病病歪歪的人在身邊。”
“在身邊?”十七氣笑了,“誰要在你身邊?這位……大王,從現在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不用再擔心我對你心懷不軌,我呢也不用看你陰險笑臉,一舉兩得。”
說着,她就去取地上的木箱,從此山高水遠,她只祈禱再別讓她遇上他。
她的手指才觸到包袱,斜刺裏伸來只樹枝一挑一收,眨眼間包袱就到了容沖手裏,容沖丢掉樹枝,将包袱朝腰上一系,“你不能走,你得跟我回邺城。”
逼迫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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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指才觸到包袱,斜刺裏伸來只樹枝一挑一收,眨眼間包袱就到了容沖手裏,容沖丢掉樹枝,将包袱朝腰上一系,“你不能走,你得跟我回邺城。”
“我為什麽要跟你去邺城?”十七急了,沖過去要搶回包袱,“把我的包袱還給我。”
容沖一撥她的手,問,“你叫十七?雲十七?”
“你怎麽知道?”十七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問了句無比愚蠢的話,之前在柳家村中,衆人口口聲聲叫她的名字,他自然知道的。
十七想想覺得有點虧,“你又叫什麽?”
他目光如刀的從她臉上掃過,令十七一下想到他之前殺人時的冷漠,十七禁不住縮了一縮,他卻突然道,“風四中。”
“呃,”十七一怔,随即知道他是在告訴她自己的名字,他這樣爽快,倒是她想不到的,她對容沖伸手,“風四中,把包袱還我。”
容沖卻将包袱系得又緊了一點,“從現在開始,你就是的妻子,記好了。”
“你……你瘋了?你想幹什麽?”十七一驚,頓起戒備之心,看來這個風四中不止是殺人狂魔,更是色中餓鬼!
十七慢慢的朝後挪步,想着實在不行,那包袱就只能暫時放棄,等先逃了那惡魔的跟前,再慢慢的想辦法取回箱子。
“我的刀比你快,”容沖一眼看穿了十七的小心意,十分“好心”的開口提醒,他上下打量着十七,目光在經過十七的胸時,更狠狠的盯了幾眼,嘲笑道,“你放心,我對你沒興趣。不過你這一路上若伺候得好,到了邺城後,或姬或妾,我給你留個位置就是。”
“你,你做夢,”十七氣得臉發紅,“我才不要做你的什麽……什麽姬妾,我也不會跟你去什麽邺城,憑什麽?”
“就憑你已舉目無親,就憑你身無分文,就憑你無處可去,”面對十七的發飙,容沖卻分明吃定了她,“而本王将是你這輩子唯一的一次攀高枝改變命運的機會,只要到了邺城,本王會讓你穿绫羅,裹綢緞,吃香喝辣呼奴喚婢再不用受半點苦,”說到這兒,他有意無意的拍一拍腰間的包袱,“甚至,我還能幫你找到你的親人。”
十七想跑跑不掉,抗議又無效,她反倒冷靜了,看看容沖,她也笑了,“我明白了,現在很多人追殺你,所以你需要有人幫你掩飾身份,所以你要我假扮你的妻子,而追殺你的人只對單身的男人留意。”
容沖寒眸一閃,對十七就有了絲贊賞,他并不吝啬,當即點頭,“我娘子果然聰明,走吧。”
說罷,他當先走出樹林,壓根不怕十七不跟上來。十七在後面咬了半天牙,終究還是放不下那個箱子,只得乖乖跟上。
她定要想法拿回箱子,再找機會一走了之,而這個叫風四中的人,她發誓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他!
在青姨的墳前最後拜祭後,十七滿心悲涼的跟着容沖上路,她知道,這一去,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這個地方了。
逼迫 三
逼迫 三
容沖果然說話算話,一路雖和十七夫妻相稱,卻當真未對十七有絲毫侵犯。他們扮成新婚的走親戚的小夫妻,容沖為避免人注意,更将那只箱子裹在棉花包裏背在背上佯裝駝背,而十七的臉上更被他用藥汁塗了大片大片的褐斑,瞧着奇醜無比,但這樣一來,二人倒也般配,一路雖有人矚目,卻再無人能想到他們有什麽問題?
這樣連走了五六日後,饒是十七從小到大做粗活,卻也經不起這樣的跋涉,整個腳都腫了起來,十七心下叫苦,嘴上卻一聲不吭,唯咬牙強忍,居然被容沖看在了眼裏,到得第八天上,容沖就牽來一頭毛驢,面無表情的吩咐,“坐着吧。”
十七看看毛驢,又看看容沖,不信他竟有這樣的好心,容沖卻将拴驢的繩子朝十七跟前一扔,自己在前走了。
十七自然不會跟自己的腳過不去,忙爬上毛驢跟上,毛驢身上居然還挂着水袋和幹糧,十七不用走路,身子腿腳頓時松散舒适很多,她拿起水袋喝了一口,看着前面容沖的背影,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他之前嘴裏的那個宰相王猛,她其實是知道的,那王宰相深得秦王器重,在朝堂上風雲叱咤說一不二,是大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老百姓有不懼秦王的,卻無人不怕宰相王猛,便是十七這樣一個鄉村小女,對他也是如雷貫耳。
而風四中居然會被王猛追殺,他又口口聲聲的“本王,”他到底是什麽人?
又為什麽要去邺城?
若她沒有記錯,那邺城應該是燕國的都城才對,這個人難道是燕國的人?
十七越想越覺得是這個可能,他總說到了邺城可以讓她榮華富貴,他的家自然是在那裏,這麽說,自己救的這個人,居然是燕國的王爺?
若是這樣的身份,被宰相王猛派人追殺,倒也是說得過去。
十七喝着水吃着餅騎着驢,忽視掉容沖那張冰塊臉後,接下來的幾天倒也不算難熬。這一天,就走到了青州城下。
在到達青州的頭一晚,容沖對十七耳提面命,“這是秦國最重要的一個關卡,只怕那王猛早就預備了千軍萬馬在那兒等着我了,我倒也不怕被他們抓去,沒找到那張圖他是舍不得讓我死的,但以他的作風,他免不了要殺雞給猴看,我自然是那只猴子,而你,就是最恰當不過的那只雞了。”
十七背脊上直冒寒氣,“為……為什麽是我?”
“哈哈,我逃命途中都帶着的女人,自然是我極心肝兒寶貝着的,你說王猛不用你,用誰?”容沖下指輕俏的在十七的下巴上劃過,語氣輕松。
“你……,”十七啪的打掉容沖的手,“你放尊重點。”
她恨恨的瞪着容沖,怒道,“我不知道你犯了什麽法?被人如此追殺,但你臨死還要拉上我墊背,就沖這一點,你也罪該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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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罪該萬死?
誰罪該萬死?
“我罪該萬死?”容沖的臉瞬間一寒,眼裏卻騰起憤怒的火焰,他突然就暴怒了,整個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獅子,他一把掐住十七的脖子,“你說我罪該萬死?你知道什麽是罪該萬死嗎?罪該萬死的人是那殺人子侄霸人妻女的禽獸,而我不過是別人要斬的草要除的根,是他們眼中的後患,你只看見我殺人,可是你卻不知道我殺人的這雙手,之前只會彈琴,只會畫畫,只會寫字只會跟哥哥姐姐去放風筝,你說我罪該萬死……”
“咳,咳咳咳,”容沖的力氣奇大,十七被掐得喘不過氣,一張小臉漲成了豬肝色,她拼命的去扒容沖的手,“你,你放開,放開……咳,咳咳……”
容沖的手終于一松,十七狠狠的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眼淚直滾,咳得說不出話來。容沖仰天哈哈大笑,他不羁的指着十七,“我拉你當墊背的怎麽了?世人皆負我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我負世人的這一天,”他俯身到十七的耳邊,從齒縫裏一字一句的道,“你恨我吧?哈哈哈,那你就恨吧,這世上本就沒有公平,不過是弱肉強食,成王敗寇。就比如你那妹妹,她心思狠毒人品卑劣又如何?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男人,做了她心愛人的妻子,而你這樣的蠢貨,就只能給別人做嫁衣裳!你可以恨,但卻怪不得別人,因為,路都是你自己選的。”
十七渾身發抖,這次是被氣的,她很想反駁,但容沖的話字字句句卻又分明很有道理的樣子。老實的十七牙不尖嘴不利,雖總覺得哪裏不對,一時竟也想不出半句話來回擊。
容沖不再理她,他騰身躍上樹頂,抓起腰上的酒葫蘆扒開塞子,仰頭就是一大口。
那一夜,他一直沒有下來。
青州城作為南來北往的重要關塞,毫不意外的熱鬧興旺,城門口進進出出,人來人往,盡是趕集行商尋親探友之人,城牆上,一張桌面大的紙上畫着一個面容俊逸眼神卻冷峻陰霾的年輕男子,有十幾個士兵邊對照那圖上的畫像,邊将進城的男子一一察看着。
而城門邊上又有許多商販,拿着小攤位上的東西在吆喝,攤位前三人一堆,五人一團的讨價還價,卻都只看不賣,十七早得了容沖的提醒,仔細看時,就覺這些人臉上閑散,一雙雙眼睛卻都似鷹般的銳利灼亮,在進城人行人百姓中來回掃視着。
十七看看那畫像,又看看容沖,二人除了眼裏的戾氣有點相似外,其相貌并不相同,十七想着難道官府除了要抓風四中,還有別的人要抓?
但這樣緊張肅殺的氣氛,卻也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歷,她不是不緊張的,但她也在琢磨着借這些人脫身的可能性。容沖朝她看了一眼,緩緩将手掌貼在了她的後心上,語氣卻無比溫柔,“娘子,你餓了吧,等進了城,咱們就先找家客棧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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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溫柔,貼在她後心上的手掌卻不溫柔,如同一把刀般死死的貼着她的身子不離分毫。十七倒吸口涼氣,前兩天晚上露宿時,她親眼看見他一掌打斷了一棵樹用來生火,相比于那棵樹,她弱不經風的身子拍起來顯然更容易些。
轉眼間,二人到了城門口,照例是被人攔下,見容沖是個駝背,守門兵士顯然沒怎麽放在心上,吆喝着問,“你們兩個從哪兒來,到哪兒去,路引拿出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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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路引,十七就緊張起來,她有些慌的朝容沖看去,卻見容沖不慌不忙,“大爺,您行行好,小的家鄉鬧水災,夫妻二人沒法子只好變賣了家産湊了盤纏,要去晉州投靠小的舅父,不想路上遭了強盜,将小的盤纏搶個精光,那路引就在盤纏包袱裏,一起沒了,就這頭驢,還是驢驚了自己跑了,才沒被強盜奪了去,老天保佑,小的夫妻在周圍找了兩天,居然将驢又找了回來,不然都到不了這裏呢,唉……”
他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毫無破綻,兵士将信将疑,皺着眉,“被強盜給搶了?就有這麽巧的事兒?”
“軍大爺,小的不敢騙您,小的跟娘子跋山涉水的去投親,若不是被強盜搶了盤纏,小的夫妻搭船走水路,省了兩條腿受苦不說,也早就到了呢,”容沖說得無比懇切。
晉州在青州東邊,東邊臨海,走旱路要繞經青州和岳城,走水路則不用,所以确實是走水路更快的。
兵士看看他,又看看十七,就有點猶豫,邊上卻來一位黑臉大漢,嗡聲嗡氣的罵,“不行,若你也說遭了強盜,他也說遭了強盜,那還要這路引幹嘛?”
之前的士兵一聽便振了精神,“對,都說遭了強盜,還要路引幹嘛?”
說話間,他的目光就朝毛驢上搭着的包袱上掃來掃去,十七頓時明白,他們這是想敲詐來了。但既然說盤纏已經被搶,自然不能有銀錢給他,否則謊話便是不攻自破。
十七慌了,這可怎麽辦?
偷眼看容沖時,他的眼裏已有了殺氣,卻依舊笑出一臉的谄媚來,“軍爺,您看,小的夫妻二人已經半分錢也沒有了,這一路靠的乞讨過來的,您二老就高擡貴手,實在不行,小的将這毛驢押在軍爺這兒,等小的夫妻找到了舅舅,再來重謝。”
十七眼皮一搭,看看自己的兩條腿,完了,毛驢保不住了。
那士兵看看他們,又看看毛驢,便就伸手去牽驢,“要這麽說,也就只能這樣了。”
邊上那人卻圍着二人繞了一圈,突然伸手就去摸十七,“別是将路引藏在身上不拿出來吧?”
十七再料不到他突然對自己伸手,先一愣,下一刻便是尖叫着一把撥開那士兵的手,喝道,“你幹什麽?”
容沖卻明白了,顯然是那頭毛驢沒讓這士兵滿意,他找路引是假,想在他二人身上找銀錢是真。誰會把路引藏起來不出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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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這一聲驚叫,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衆目睽睽之下,那黑臉士兵頓時惱羞成怒,“呔,你們沒有路引又鬼鬼祟祟,到底是幹什麽的?”
城門內外明裏暗裏的兵将正在殺氣騰騰草木皆兵的時刻,黑臉士兵的這一聲自然如油鍋裏潑進一瓢涼水,當即炸了鍋,一群人呼啦啦沖過來,當啷啷刀劍出鞘,齊指容沖和十七,斷喝,“什麽人?”
說話間一張畫像伸到容沖臉前,如鷹的眼在容沖和畫像上來回一掃,領頭的人就皺眉,邊上的人探頭過來瞧了瞧,便搖頭,“不像,鳳王樣貌俊秀,被女子生得還好,眼前這個可是個駝子。”
“是不像,可是……,”領頭的又皺了皺眉,看着容沖嘀咕,“奇怪?”
“奇怪什麽?”邊上的人問。
領頭的人死死的盯着容沖的眼睛,“我就覺得他有點熟悉,像是在哪兒見過?”
十七只覺背上容沖的手掌一緊,他臉上卻笑得更阿谀,“軍爺,小人生的張百家臉,誰瞅都眼熟,不是這駝背,一路上好幾個俊俏的小娘子都認成自家相公呢?”
“哈哈哈……,”衆人頓時大笑,領頭者将畫像收起,一巴掌拍向容沖的背,邊笑道,“既是小娘子俊俏,你怎不削了你背上的這塊肉,随了她回去。”
“啊,”他本是随意的一巴掌,十七卻臉色大變,張嘴就要驚呼,容沖身子一擰一轉已經避到了十七身側,那領頭人愣了一愣,随即大叫,“抓住他。”
若是一個普通人,哪有這樣迅疾的身法?
衆人才入鞘的刀劍瞬間又齊齊出鞘,直對着十七和容沖招呼過來,十七來不及驚叫,只覺肋下一緊,下一刻身子已騰空,竟是被容沖夾在腋下躍過衆人頭頂向外突圍,風聲呼嘯中,容沖身上殺氣淩厲,而底下早已嘩然,埋伏的明崗暗哨齊被驚動,瞬間呼嘯着奔來,陽光溫暖,他們手中的刀劍卻都閃着森森寒光……
容沖身上本就帶着傷,折騰了這些日子雖算好了些,卻離痊愈還遠,更加上此時夾帶着十七這個累贅,自是大受掣肘。而青州城正是磨刀霍霍正憋了勁要大開殺戒的時候,兩下不用比便知力量懸殊。
但愈是如此,便愈是逼出了容沖的狠勁,他一手夾着十七,一手抽出不知藏在哪裏的鋼刀,每一刀下去便是一道沖天血光,頭顱如離了藤的西瓜般滴溜溜亂滾,十七整個人窩在容沖的懷中,只覺又驚又怕,但到底這不是她第一次看見容沖殺人,雖怕得哆嗦,卻終究沒有暈過去。
但青州城到底人多勢衆,饒是容沖骁勇,也不過眨眼便被上千人團團圍住,容沖放下十七,仰首挺胸大笑,“孫子們,你們擺這樣大的陣勢來迎接你爺爺,也忒客氣了點兒。”
領頭人以刀一指容沖,喝道,“我說怎麽瞧你那麽眼熟,原來是風王。”
他本是王猛麾下最得力的人,之前幾次圍捕容沖他都參與了,是以見過容沖,但容沖于圍捕追逃後,已是胡子拉雜滿臉風霜,更加上他着意整理掩蓋,除眼內戾氣不變外,其他早就改了個七七八八。
背棄 一
背棄 一
是以,他再見容沖時,也只覺的眼熟。
就連十七在瞧見城頭畫像時,一眼便認定這是不同的兩個人。
風王?
十七正兩腳發軟的堪堪站穩,聞聽不由朝容沖看了一眼,想着他原來真是姓風,倒沒有騙她。
容沖持刀傲然俯視衆人,哈哈大笑,“王宰相待本王可真是盡心盡力,這一路‘殷勤’相送,本王真是無以為報,你們回頭見了你們主子替我帶句話,為報答他的這番厚意,他想要的東西本王已經藏在了一個穩妥的地方,并已将信傳回燕國,便是本王死在秦國,那件東西也必定會被我的家人安然取回,他只管放心的要了本王的命就好。”
他這一番話卻讓衆人頓時都變了臉色,領頭的人冷笑,“聽聞風王向來陰險狡詐詭計多端,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這一番鬼話嗎?”他狠狠的一揮手,“給我拿下。”
衆人呼啦啦沖上來,容沖騰身躍起,身如旋風,手中鋼刀寒森森亮閃閃如閻王催命,所到之處血雨人頭亂飛,他下手既快又且準更狠,只對着人脖子上最弱最軟最致命的地方去,一擊即退,絕不給第二招,但就那麽一招,對方已是人頭落地,脖腔裏的熱血如泉水噴湧,只一瞬間,滿地都是人頭,他和十七身上也滿身都是血了。
他不管怎麽出招,都是牢牢的将十七擋在身後,饒是十七這些天經歷了那麽多的生離死別死裏逃生,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死這麽多的人,那一個一個的人頭在她的腳下亂滾,有的眼睛尚未來得及閉上,直愣愣的看着十七……
十七如木偶般被容沖擋在身後拎來甩去,她不止一次的要暈倒,卻都在身子下滑的一刻被容沖拎直,濃重的血腥氣沖得十七的胃直翻騰,她頭暈目眩,卻咬緊了牙關不許自己暈厥,她知道,只要自己此刻一倒下,立刻就會被亂刀砍成肉泥。
然而就在此時,卻見容沖突然抓起她的腰一把扔了出去,邊高聲大笑,“小美人兒,你回去告訴那王猛,他想要那張圖是癡心妄想,他想要本王的命,也是癡心妄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十七尖叫着看着自己在閃着寒光的雪亮的刀槍上飛過,她再怎麽也想不到容沖會突然在此時把自己扔了出去,空中飛箭咻咻,擦着她的鬓發衣襟而過,她甚至來不及憤怒,便“砰”的一聲,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卻是被摔落在了戰鬥圈的外圍,她雖摔得重,但慶幸的是落地的地方是一片厚厚的草叢,草雖已枯黃,但并不影響它們的柔軟,十七雖跌得頭眼發花身子發麻,但她掙紮着站起來時,卻驚奇的發現自己竟然沒被摔傷。
但沒摔傷不代表她就沒事了,下一刻,十幾支冰冷的尚沾着冒着熱氣的血跡的刀劍,齊齊的對準了她……
冷風中,她的頭發散亂飛揚,遠處,容沖的笑還很清晰,但人——已經去遠了!
背棄 二
背棄 二
青州守備劉大龍第一次對一個女子感到頭疼。
守備府後偏院中,十七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對他所有的問話聽而不聞,聞而不語,任是劉大龍是威脅還是客氣,她都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劉大龍在見到她前,已經從屬下口中知道了容沖扔出她時說的那一番話,心中雖不敢信,卻也不敢不信,将信将疑的命将人帶來審問,但十七不言不語悶嘴葫蘆一個,他憋得火起,幾次想喝命拷打,但見女子眼眸微垂表情淡漠不哭不喊不慌不驚,倒像是胸有成竹毫不懼怕的樣子,劉大龍就又疑惑,她這樣從容不怕,難道她真是宰相的人?
有着這樣的顧慮,他便輕不得重不得,無奈只好将她關在守備府後園偏院中,再明裏暗裏的安插了許多人看守,那邊又讓人火速去報知上頭。他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好很合适,無論她是不是宰相的人,她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一切只等上面的吩咐,那時就算有什麽不妥,也是上面的事,落不到他一個奉命行事的人身上。
他主意打得其實十分的好,但卻不知十七之所以不哭不叫不慌不鬧,其實是內心已經凄苦絕望到了極點,也麻木到了極點,在經歷了青姨的亡故,親人的陷害,江誠的背棄後,她根本就沒再指望過容沖會是知恩圖報之人,他認定了她是受王宰相所派心有所圖,更鐵了心要利用她來掩人耳目喬掩身份,他掰斷她手指時連眼皮都不眨,而縱然她還有利用價值,在追兵圍堵時,他也毫不猶豫将她抛下!
想到容沖最後一聲那決絕的冷笑,十七先苦笑一聲,繼而眼前又是江城溫柔的聲音,一句一句的叫,“十七,十七,你瞧這首飾的樣子可好?”
十七胸口陡的一痛,自離開柳家村,她逼着自己将所有的精神都放在戒備容沖和尋機逃跑上,她不許自己去想父母,不準自己去想青姨,更不允許自己去想江誠,她告訴自己那個愛自己憐自己的男子早已死去,現在的江誠,是套着江誠軀體的另外的人。
但愈是不想,越是忘不掉,多少個午夜夢回中,江誠都在溫溫柔柔的叫,“十七,十七……”
每到此時,她就狠狠一捏斷指,讓徹骨的痛意轉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