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午後, 金港公園。
七星俱樂部的訓練賽有兩場,上半場由齊天帶A組, 後半場由小七帶B組。
邵煜銘比約定時間提早來了半小時, 坐在屬于他的專屬席位。
過了很長時間,他等到小七和久違的小紫出現。亦如初見那般,小紫和它的主人永遠是賽道上最亮眼的明星。
邵煜銘摸出手機,像追星的粉絲那樣拍了好幾段精彩的視頻, 拍完還跟身邊的助理感慨, 他從小就想這樣, 可惜身份不允許,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助理告訴他, 七星明天還有幾場訓練賽, 不知道小七會不會參加。
邵煜銘的目光鎖定那輛紫色的摩托車, 思考了半分鐘, 轉頭對助理說:“什麽意思, 小七是俱樂部的負責人,又是重量級的參賽選手, 正常來講應該比任何隊友都積極, 難不成是因為...”
說到這裏,邵煜銘停頓一下, 禁不住把事情往壞了想, 會不會是小七性格孤僻而受到其他隊友的排擠,一想有這個可能, 邵煜銘的心就揪了起來。
他現在心疼小七的程度, 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畢竟他們真正接觸的次數很少。
助理神情隐晦地解釋道:“邵總, 這個小七确實很少參加訓練賽, 據說是因為他總是情緒失控,經歷過好幾次翻車事故,所以...”
“怎麽會這樣?”邵煜銘眉頭緊鎖着,嘴角也撇向了一邊,好像誰得罪了他似的,“聽着,等會安排一間安靜的休息室,準備一些點心和水果,你邀請小七到那裏去見我。”
“好的。”助理答應着,立刻交代工作人員去做準備。
邵煜銘全神貫注地盯住那抹紫色的影子,表情不似方才那般放松,變得嚴謹而深沉,生怕下一秒就看見驚心動魄的翻車場面,整個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小七和贏川不一樣,他對小七的關心多過贏川是因為他心裏清楚,贏川是一個不會讓自己受半點傷害的人,可小七身上有種相反的易碎感,表面看似刀槍不入,實則內裏非常脆弱。
蕭捷是孤兒,跟着他一起混的弟弟們是孤兒,那無疑小七也同樣無父無母。
這也是邵煜銘對小七多了幾分憐憫的原因之一,但他不想同情小七,只想愛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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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一瞬,邵煜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自覺地摸着心口,他的胸膛一片火熱,能感受到裏面翻騰的波瀾。他又想起贏川,那張漂亮的臉萦繞在他腦際,使他産生一種複雜的負罪感,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急迫的想見一個人。
于是他把目光從賽道上移開,找助理要來手機,發了一條微信給贏川。
還好,贏川沒再手滑的将他拉黑,可是也沒搭理他。
等邵煜銘心裏這股沖動的情緒平複下去時,一擡頭,發現B組的訓練賽已經結束,而他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不是小七的訓練成績,而是慶幸小七沒有翻車。
十分鐘後,邵煜銘在助理安排的休息室裏見到了小七。
小七脫掉了賽車服,穿上平常的冬裝,外面套了一件長款羽絨服,衣擺寬大,一坐下來幾乎是占了兩個人的位置。
他不說話,頭頂的鴨舌帽壓的低低的,不露眼睛也不露臉,留給邵煜銘的只是深深的沉默和難以言表的神秘。
邵煜銘打量着他,眸子裏閃爍着溫情,親自在果盤裏挑了幾塊切好的水果,在小蝶邊沿放下一個小叉子,然後推到小七面前。
“吃一點水果。”
小七一擺手,表示不想吃。
邵煜銘微垂眼簾,輕聲說:“小七,你上次跟我說,你是不想露面才會戴着帽子和眼鏡,那你不說話,是不是也是因為你不想說,而不是不會說話?”
小七從懷裏掏出筆記本,在上面寫字:【你為什麽這麽問?】
邵煜銘笑道:“我參加過慈善活動,見過聾啞人,他們的交流方式和你完全不同,習慣也不一樣,我不知道你是後天原因,還是有其他隐情,我只是想了解你,沒有惡意。”
小七思考了一下,在本子上寫:【你很聰明,擅長觀察別人。】筆尖在紙上點兩下,接着又寫:【是的,我會說話。】
邵煜銘不禁微微皺眉,眼裏滿是困惑,一個人不想露臉他理解,但不願說話着實有點奇怪。
他盯着小七的側面,斟酌着語氣問:“我能知道為什麽嗎?”
小七在紙上刷刷寫下一行:【我不想說拙劣的謊言,所以我選擇不回答。】
“好,你不想說就不說。”邵煜銘痛快地答應,同時覺得自己對喜愛的人真是毫無原則。
對贏川是這樣,對小七也是這樣。
可能是跟邵煜銘從小受過的教育和家世有關,像他這樣有能力的人就該無條件去呵護自己愛的人,他像他的父輩,他的父親就是這樣寵愛他的母親。
小七撕掉那頁紙,在空白處重新寫字,寫了一大堆後遞過去給邵煜銘看。
邵煜銘看到這樣的內容:【我不想露面是因為我長相不好,我性格扭曲偶爾發瘋,我不是一個适合長久交往的對象,我的需求以及我的夢想是與衆人相悖,我并不自卑,我也不覺得自己可憐,同情自己是懦夫幹的勾當,我甚至覺得自己有時是自私和自負的,我愛自己勝過這世界上的一切。】
這番話讓邵煜銘的表情凝滞很久,隐約明白小七想要傳達的信息。
小七不需要他的憐憫,他的可憐,小七不是他眼中的弱者。
邵煜銘逐漸消化這些信息,看着小七的眼睛裏閃着亮光,嘴角也出現了笑容:“小七,我欣賞你,喜歡你,是發自內心的想幫助你,我對你沒有任何與利益相關的目的性,你明白嗎?”
小七搶過筆記本,快速寫字:【你又對我說喜歡,這兩個字對你來說是不是家常便飯?】
“不是,”邵煜銘辯駁,“能讓我喜歡的人很少,這是真的。”
小七略微思索一番,寫道:【娛樂頭條總是有你的花邊新聞,聽說你只和好看的人交朋友,我有必要再提醒你,我長的不好看,甚至是很醜。】
“網上的話不能信,咱們中國有句老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長什麽樣子不是自己能決定的,至于那些娛樂新聞,你可以理解為...”邵煜銘臉不紅心不跳地把自己過去的感情史化為一個成語,“逢場作戲。”
小七捏着筆的手加重力道,在本子上重重寫下一些字:【我讨厭這個詞,尤其是從咱們男人的嘴裏說出來,有點惡心。】
邵煜銘一時語塞,尴尬地看看別處。
小七繼續寫:【你是成年人,還是一個集團的董事長,交往過男朋友或者約會過對象是很正常的事,要是說沒有才顯得假。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天黑的時候多看看頭上的星空,宇宙那麽大,人類的多巴胺又算得了什麽。】
邵煜銘自成年以來頭一次被人說教,還可能是一個比自己歲數小的人,他有點哭笑不得,但聽得認真,誠摯地認錯:“對,你說的對,是我狹隘了,我有過男朋友,不過單身很久,我只是怕你介意。”
聽他這樣說,小七的情緒緩和不少,寫字沒那麽用力了:【我不介意,每個人都有過去,我也交往過男朋友,只要大大方方的講出來就沒問題。】
邵煜銘的思路一下子開叉到別的地方去,抱着肩膀不無感慨地說:“咱們這種人是少數存在,想不到這麽有緣,喜歡的賽摩手和我有同樣的愛好,這種幾率多小啊,竟然能讓我碰到。”
小七想了想,撕下一頁紙,寫道:【我今天約你來,是想給你答案。】
邵煜銘趕忙坐正身體,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人,即便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小七把自己寫好的答案遞過去。
邵煜銘看到簡短的三個字:【我拒絕。】
“為什麽?”邵煜銘露出不解又焦急的神色,“小七,加入國際車隊對你來說是好事,你那麽喜歡賽摩,難道就甘心把自己局限于一個狹小的圈子?沒錯,你是獲得了錦标賽的資格,可是大賽高手雲集,你即便再有天賦也需要更好的平臺訓練。”
小七沉默不語,臉對着休息室的門口,不知道在想什麽。
邵煜銘再接再厲地勸說:“我知道七星俱樂部是你創立的,你舍不得很正常,但是...”
小七擡起一只手,打斷他的話,然後慢條斯理地在本子上寫字:【我喜歡賽摩,我愛這項運動,尤其是夜晚,我騎着摩托車穿梭在風裏可以釋放內心的力量,避免我做出其他過激的行為,至于你說的那些并不是我想要的。】
邵煜銘沉吟一聲問:“你想要什麽?”
小七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即低頭,寫下遒勁有力的字體:【我的全部野心就是一生自由。】
邵煜銘看着這段話,腦海中莫名浮現一個人的臉,他掀起眼眸,神情專注地直視小七,說:“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小七打手勢:誰?
邵煜銘溫和地說出那個名字:“他叫贏川。”
小七低頭,刷刷寫字,寫的有點快,字體之間顯出幾分八卦的意味:【他是你的什麽人?】
邵煜銘的心陡然發亂,不太想在小七面前聊起贏川。他嘆口氣道:“我曾經的助理。”
小七歪了下頭,寫字:【你喜歡他?】
邵煜銘的心更亂了,試探性地點了一下頭,很快又解釋道:“他是那種任何人見了都會喜歡的人。”末了,又補充一句,“如果你見到他,也會的。”
反正誰也逃不過。邵煜銘用一種把鍋甩出去的眼神看着小七,好像在說:這是天下人都會犯的錯誤,你也不例外。
小七壓了壓帽子,低頭寫:【我不會,我要是喜歡一個人,眼裏就只有他。】
邵煜銘慚愧地嘆口氣,有點無奈。
小七繼續寫字:【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冒昧,可我還是想問。】
邵煜銘說:“你說。”
小七把寫好的字舉到胸前,透過漆黑的墨鏡,鄭重地看着他:【我和那個叫贏川的人,對你來說誰更重要?】
邵煜銘倍感意外地挑了下眉,想不到小七會問出這種問題,當然,這個問題和掉水裏先救誰的意義完全不一樣,他知道小七是在認真提問。
他有預感,如果回答的結果不如人意,他可能就失去小七了。他望着小七隐藏在口罩和墨鏡下的臉,默默地看了好半天,跟随自己的心意道:“你更重要。”
小七在他心裏是先入為主的存在,極為特別,在遇到贏川之前,他就喜歡上視頻裏十分耀眼的賽摩手,他為了認識小七,找人打通關系,雇傭偵探做背景調查,總之一切破壞原則的事他都做了。
只要小七開口,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在回答完那個敏感的問題不到五秒,邵煜銘覺得自己有必要補充一些話:“小七,我必須向你坦白,贏川很吸引我,看不見還好,但是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很難控制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小七遲疑片刻,點頭。
邵煜銘露出帶有羞愧的神色:“抱歉,我這樣講肯定會讓你不舒服。”
小七寫:【還好。】
邵煜銘看了之後既輕松又悲傷,悲于自己在小七的心裏沒那麽重要。
小七又開始寫字:【那個贏川,他知道我嗎?】
邵煜銘腦子有點疼,輕輕搖了兩下頭。
小七:【你打算告訴他嗎?你認識我這個賽摩手。】
“這需要點時間。”邵煜銘隐晦地笑了笑,別開臉看向門口的位置。這種話他對贏川說不出口,依照贏川的脾氣,只有兩個可能,要麽把他揍進醫院,要麽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短暫的沉默過後,兩人身體之間的距離莫名其妙的縮短了。
邵煜銘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小七的身邊,并且伸出手,溫和而堅定地握住小七的手,隔着手套感受彼此的溫度。邵煜銘像一個老朋友,一個大哥哥,一個戀人那樣,親和力十足地對小七說:“我不會放棄的,我希望你再認真考慮考慮,好嗎?”
小七知道他指的是加入國際車隊的事,于是把手抽了出來,藏進大衣的口袋裏。
邵煜銘露出包容的笑:“我期待你的新答案,也期待有一天你會對我摘下口罩,說一句話。”
小七把頭低下,不吱聲,像是睡着了。
邵煜銘從椅子上站起來,拿過外套搭在胳膊上,然後看眼腕表,“小七,願意跟我出去吃飯嗎?”
小七搖頭。
這在預料之中,邵煜銘并不失望,反而溺寵地笑着:“好,那我先走了,只要你想,可以随時打電話給我。”
見小七點了兩下頭,邵煜銘才滿意地離開。
休息室的門被關上,小七獨自靜坐一會兒,半晌,他摘掉帽子和口罩,對着天花板籲出一口濁氣。
作為贏川來說,他想把邵煜銘的腿卸了。
只是心裏有另一個聲音提醒他,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奪走屬于小七的點心。小七是活在黑暗裏的人,為了釋放壓抑的情緒而創造出的影子,是一個喜歡在有風的夜裏穿梭的賽摩手,不願與任何人交談,如同獨行的幽魂。
贏川裹緊羽絨服,慢慢倒在沙發上,将自己縮成一團,陷入漫長的沉睡中。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