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當地的午飯時間提早, 每家每戶十點開飯,可能是天不亮就吃早飯的緣故。

神娜準備了十幾個人的飯量, 差不多擺滿一個大圓桌子。

用餐在草棚下, 地面用木板隔開。

贏川發現這戶人家的院子很大,不止有前院,還有後院。後院有幾座茅草屋,周圍是小橋流水, 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人造的風景, 而是老天爺賞給這戶人家的自然風光。

神娜端着托盤走過來, 光着腳, 靈巧地踏上用伐木打造出的簡易小木橋, 與贏川擦肩而過時, 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快看!”神娜的手指順着小木橋流淌的小溪, 笑盈盈的又在贏川耳畔說了幾句話。

林正義很好奇, 湊過來問贏川, 女主人都說了些什麽。

贏川告訴他,神娜和婆婆經常坐在小橋上洗衣服, 洗的時候會把鞋子脫掉, 腳放入清水裏,那樣會很舒服。

這時候, 正巧有三個孩子從山上跑下來, 一邊跑一邊玩水。

林正義的玩心被勾起來,心裏琢磨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到水裏玩。

贏川望着周圍的風景, 雙眼放射着奇異的光芒, 心馳神往地說:“四哥, 看見沒有, 咱們是在半山, 小溪從山上緩緩流下,多好的地方。”

“我可以游泳嗎?”林正義一臉天真地問,“我可是帶了泳褲的。”

贏川往前走兩步,沖着草棚裏忙碌的女主人問:“嗨,神娜,這裏可以游泳嗎?”

神娜說:“可以,不過不能去主河道,那裏的水很急,有危險。”

“哪裏不危險?”

“問問我的孩子們,”神娜笑得非常慈愛,“他們知道哪裏安全,哪裏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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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贏川回過身,扒拉一下林正義的胳膊,示意對方朝那幾個小孩看去。

林正義一直想跟小朋友玩,在他的認知裏這屬于同齡,就是不太好意思去搭讪。

午飯的時候,神娜主動把自己的孩子介紹給林正義認識。

三個未滿十歲的小男孩,最大的才七歲,剩下那倆是雙胞胎,剛滿五歲。

這麽點的孩子就能跑山,贏川心裏感到驚訝,默默地打量這一家六口。

婆婆和兒媳婦都很熱情,只有那個公公始終沒有笑臉,就好像不歡迎他們來似的。

贏川主動搭話,問神娜關于老農的事。

神娜遞給他一個烤焦的馬鈴薯,說:“這是我爸爸為你們準備的主食,他火候掌握的很棒,他不善于表達,他很歡迎你們。”

“謝謝。”贏川接過吃的,放在嘴邊聞了聞,真香。

他不自覺地把注意力放在老農身上,這個沉默寡言的老人讓他想起外公,同樣黑黑的,瘦瘦的,外冷內熱。

“神娜,你爸爸吃完午飯做什麽?”贏川好奇地問,将手裏的馬鈴薯切成兩半,其中一半分給林正義。

神娜說:“去山上捕魚,做晚餐。”

贏川眼睛一亮:“可以帶上我嗎?”

“你?”神娜打量着他的樣子和穿着,笑了笑,轉頭去跟公公搭話,說了幾句家鄉話後目光重新落在贏川的臉上,“可以,他同意了。”

贏川差點像個孩子那樣歡呼。

可能是想念外公,他心裏産生一種執念,無論如何也要跟上老農的步伐。

他轉過頭問林正義:“要不要一起?”

林正義搖頭,瞥一眼對面的仨小孩,“小川,我想玩水。”

“捕魚肯定有水,一樣可以玩。”

“哦,好吧。”

贏川察覺出林正義的悶悶不樂,再看看對面的孩子,心裏猜到原因,他拍拍林正義的手背,改變了口風:“那你就留下來,希望你交到新朋友。”

林正義開心了,睜着烏溜溜的眼睛,有點害羞地吃一口大盤雞,點點腦袋。

贏川往他碗裏夾菜,“四哥,別不好意吃,我們付過錢了。”

還不到中午十二點,老農就拾掇工具準備出發了。

贏川換了一身衣服,戴上婆婆送的草帽,慌裏慌張地跟上老農的步伐。

“大中午的就去啊?”他在後面屁颠屁颠地問。

老大爺不搭理他,頭也不回地邁大步往前走。

神娜出來送他們一段路,解釋給贏川聽。

“中午的水暖,山上不冷,爸爸怕凍壞你的腳,刻意選在這個時間,你這個小夥子,長得又白又俊。”

一股暖流從贏川心底流過,他瞅一眼老農的背影,說:“師傅這個稱呼,用你們家鄉話怎麽說?”

神娜茫然:“是和尚的意思嗎?”

贏川選擇放棄:“哎,算了,我就叫他老伯吧。”

步行十分鐘後,神娜回去了,贏川不得不加快腳步跟上老伯的速度。

“老伯,老伯!”

贏川扯住老大爺背上的捕魚工具,好奇的打量幾眼。

因為老伯比他矮一頭,所以是擡頭看他,眼神平靜而溫和。

贏川笑道:“老伯,你可真像我外公,我就叫你師傅吧。”

老伯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以為他想喝水,于是從腰間摘下水瓶遞給他。

“謝謝。”贏川倒是不客氣,拿過來就喝一口。

他把水瓶還給老伯,伸手去拽那長長的漁具,“給我吧,讓我來背。”

老伯嫌棄的拒絕,一聳肩,轉身就走。

贏川偷偷撇嘴,說句:“倔老頭。”

“&@&#..”老大爺回過頭,不知道說了什麽,胳膊掄起來招呼。

贏川猜測是“快點”的意思,小跑着追過去,害怕草帽被風吹走,一只手扣着,“來啦,來啦!”

他的樣子有點滑稽,逗笑了老伯。

看見對方笑,贏川頓感身心舒暢。

他在山間小路穿梭,跟在一個老農身後,路兩邊是茂密的荒草,野花盛開,五彩缤紛,異香撲鼻,他看見造型奇特的樹木會停留幾秒,時不時摘一朵野花,不知不覺就攢了一小捧。

老伯見他玩的開心,便放緩腳步,不再催促他。

他像個小孩在老人身邊轉悠,明知道對方聽不懂,他還是問這問那,問了一大堆問題。

老伯很少說話,有時會搭茬,可惜兩人各說各的。

走過一段路,周圍的林子消失了,他們來到漫山遍野的西瓜地。

老伯擡手一指,示意贏川朝前看,穿過這片土地就到上游了。

“師傅,您給我吧。”贏川又去搶老伯背上的漁具。

老伯一聳肩,贏川抓着不放。

他有時候真的很執拗,老伯的背影讓他想起外公背着甘蔗走在前面的樣子,那時候他還小,看着外公顫顫巍巍地爬樓梯,他想去幫外公減輕負擔,但是他的母親阻止了他。

只是一件小事,卻讓他深感遺憾。

“您就成全我吧,”他拉着老伯的衣服和漁具,撒嬌的樣子像要糖的小孩,“讓我整吧,我能弄好。”

他急的東北話都出來了。

老伯拗不過他,只好卸下漁具,用繩子綁在他的肩頭。

“師傅,這才對嘛!”

贏川心滿意足,将一捧野花別在腰間,背着漁具往前走,好像個傻小子。

他擡頭仰望,蔚藍的天空一塵不染,心裏想,要不就留下來,永遠都不要走了。

在這個地方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甚至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他可以毫無顧慮的做自己,體會真正的自由。

“師傅,要不您收我為徒吧,我可能真的不走了..”

贏川邊說邊回頭,視線不經意地從老伯的身上掠過,忽然瞥見樹林裏有一道身影在晃動。

他嘴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自覺停下步子,瞅着林子裏的小道用力看幾眼。

确實有一個身影,不過很快消失了。

贏川微微蹙眉,嘀咕道:“大白天的見鬼了。”

走到上游,老伯和贏川停住腳步。

老伯一看就是老手,非常熟練,找到合适的埋伏點,利落地灑下漁網。

贏川學着對方的樣子,脫了鞋,挽起褲腿,但是沒有雨靴。

他的腳修長白淨,踩在泥土上格外顯眼,一看就不是幹活的腳。

老伯把自己的靴子讓給他,他一擺手,潇灑的拒絕了。

“您別把我想的那麽弱,”他撸起袖子,拿起捕魚叉,站得像海王,“我皮很糙,肉很厚,十寸鋼釘都紮不透。”

話音落,贏川倏地回頭,望向身後的林子,卻什麽也沒有看見。

他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看他,難不成這種地方還有傳說中的鬼故事嗎?

他把臉轉回來,視線落在老伯身上,對方站在溪澗邊,正在觀察水流的速度,并沒有什麽異常。

如果真的有其他人,老伯應該有所察覺才對。

贏川将草帽往下壓了壓,認為是自己在疑神疑鬼。

老伯撒完大網,又扯出小網,看了看站在那不知所措的贏川,招呼他過來。

贏川趕忙上前,彎腰去摸那小網。

老伯很有耐心地教他怎麽布網,還教他怎麽測水流。

他見到好多魚從眼皮子底下溜走,驚呼着用手去指,“嗳嗳!跑了跑了!”

他急到去摸魚叉,想把那幾條魚叉住,起身時因為腳滑差點摔個跟頭。

老伯想去阻攔他,但是他反應太快了,拿起石塊上的魚叉,順着河流追着那幾條魚跑。

有好幾次,他險些紮中。

老伯在他身後喊,他以為是在給他加油,興沖沖地回應:“快了!快了!晚上有飯吃了!”

老伯又喊幾句,他充耳不聞,完全被幾條魚激起鬥志。

可惜他沿着溪澗跑不快,腳上又沒穿鞋,踩在泥地上很滑,而且水往下游流的速度很快,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追不上。

眼見魚沒了影,他氣憤地舉起手臂,像扔标槍一樣把魚叉扔了出去,那叉子落在了草縫中。

“靠,”贏川喘口氣,“早知道帶四哥來了。”

他走過去拿魚叉,用了力氣才把叉子拔出來,帶出的泥土蹦到了他的臉上。

“還好,魚叉沒丢,”雖然失敗了,但他感覺很開心,舉着魚叉興沖沖地往回跑,“我回來了!勝利的果實丢了,可我帶着勝利的思想回來了,師傅!”

樂極生悲就在贏川身上驗證了,只覺腳下一空,身子頓感輕盈,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呢,贏川的屁股先落地,着着實實摔個屁股墩。

“哎呦..”贏川扔掉手裏的魚叉,左右看了看。

老伯原本挺生氣,一見他這樣反而笑了,慢悠悠地走過來,撿起地上的魚叉,笑着對他說句話。

他聽不懂,揣摩對方話裏的意思,說:“下次肯定成功。”

老伯将魚叉放在一邊,蹲下身對他擺擺手。

接下來展示了自己的絕技,只見那老伯忽然把手伸進河流,精準無誤地從裏面抓住一條未成年的小草魚。

贏川張大嘴巴,一時愣住。

老伯把魚遞到他眼前,用手指比畫一下魚的長度,當着他的面給放生了。

緊接着,老伯再次展現絕技,全神貫注地盯住游下來的魚,從幾條魚中間猛地擒住那條肥大的,依舊遞給贏川看。

贏川點頭,佩服的五體投地。

老伯笑了笑,比畫一下這條魚的長度,然後放進了水桶裏。

贏川忽然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小魚是不能捕捉的,最大的魚王也不可以,小魚仔要留着給其他魚類填飽肚子。

“我明白了,魚類之間的生态循環對吧。”贏川笑得有點傻氣,扣掉臉上的泥塊,擡起一只胳膊,“姥爺,你拽我一下,我這屁股好像沒知覺了。”

老伯握住他的手腕,剛想扶他起來,倏地臉色一變,巴拉巴拉說了一堆贏川聽不懂的話。

贏川茫然地眨巴兩下眼睛,順着老伯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他的手臂在滴血。

與此同時,胳膊的疼痛直達心底。

看不見的時候沒感覺,一看見就開始疼,贏川不禁笑了,撕開袖子查看傷口。

不知道什麽時候在小臂處劃開一道口子,那血就跟不要錢似的嘩嘩往下淌。

老伯是見過世面的人,不慌不忙地采摘幾顆野草,揉碎以後貼在贏川的傷口。

贏川感覺一陣刺痛,倒是不流血了。

就在他要站起身時,只聽身後傳來“刷刷刷”的腳步聲。

那是突如其來的,陌生又熟悉的節奏。

“贏川!”

一道焦急的男性嗓音在耳邊響起。

那人從林子裏沖了過來,帶着一陣甜果的氣味來到贏川身後。

贏川擡起頭,看清楚了這個人的長相,詫異到語塞:“你,你..”

原來真的有雙眼睛在暗處盯着他!

那他一路走來的傻樣豈不是也被人看了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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