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 不管是莫名其妙的受傷,還是某個人的突然出現。

贏川有一段時間的狀态是懵的, 看清楚那個人的臉以後, 他有種被人從另一個星球被召喚回來的感覺,震驚之餘,還有些許的煩躁,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酸不溜丢的意味。

他忘記自己如何被攙扶起來, 又是如何拿起魚叉和帽子, 還把那捧野花插在了上衣口袋裏, 等他回過神時, 他已經走在了來時的西瓜地, 周圍的視野一下子開闊, 使他飄遠的思緒順着微風吹回來。

身後從兩個人不知不覺又加了一個人, 仔細一聽, 是當地的翻譯。

翻譯尋問老伯, 贏川的傷勢如何。

老伯說話很快,咕哝着說幾句, 邊說邊擺手。

翻譯把話翻給另一個男人聽, 大致意思是沒事,小傷而已。

那個男人只是“嗯”了一聲, 再沒開口, 好像從出現開始就沒怎麽說話。

贏川走在最前頭,領先他們十幾米, 忽然頓住腳步, 整個人轉過來, 陽光照在他那白到幾近透明的臉上, 他看人的眼神有些迷惘, 面無表情地開口:“邵煜銘,你怎麽會在這裏。”

“呃..路過。”邵煜銘臉上閃過隐晦的尴尬,瞅一眼他受傷的胳膊,順勢轉移話題,“怎麽樣,還疼不疼,你也太不小心了。”

說話間,邵煜銘往前追幾步,很快走到贏川面前。

兩人的目光在近處相遇了,他們彼此打量着,安安穩穩地度過微妙的幾秒鐘。

贏川的那張臉龐依舊耀眼動人,唯獨嘴唇有點發幹,受傷的胳膊始終垂着,略顯單薄,另一只手拿着魚叉,身上穿的是農民的衣服,倒是意外的合身,再往下看,赤着雙腳,腳上都是幹硬的泥巴。

他看上去太颠覆形象,繼小七之後,第三個人格出現了。

邵煜銘在心裏默默地感慨,反觀自己,一身淺綠色的輕便防水的沖鋒衣,還有防水的運動褲,時髦的棒球帽,一看就是城裏來的,整體幹幹淨淨,最突兀的是手裏拎着的一雙鞋子。

贏川盯住那雙髒兮兮的鞋,認出是自己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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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穿上。”邵煜銘把鞋子放下,一路來都很擔心贏川的腳會受傷,只不過沒敢多說話。

這副姿态多少有點謙卑了,在邵煜銘身上很少見。

贏川覺得有些不自在,俯身撿起那雙鞋子,沒有穿,就這麽提溜着轉身就走。

邵煜銘緊跟其後,似乎做了一陣思想工作,才開口道:“贏川,我知道你見到我會不高興。”

那你還來...

贏川在心裏抱怨,倒不是因為這個人是邵煜銘不高興,而是他毫無預兆的看見曾經熟悉的人,有種被人從虛幻美好的國度硬生生拽回現實,那些想要忘卻的往事,猶如潮水般重新湧上心頭,這讓他剛放松的心情又變得壓抑起來。

“本來不想讓你看見我,”邵煜銘在後面一邊嘆氣一邊做解釋,“可是你受傷了,身邊沒熟人,我是真的放心不下。”

“邵煜銘,我問你。”贏川回頭看一眼,臉上的神情難分喜怒,“你是不是跟蹤我。”

邵煜銘遲疑了兩秒,小幅度地點了下頭:“算不上。”

“你是不是有病?”

“你說是就是吧。”

“.....”贏川瞪一眼,讨厭這種擺爛的人。

“主要是這個地方,不夠安全,”邵煜銘覺得有必要做個補充,“擔心你的安危,萬一你和小義有情況,也算是有個照應。”

贏川抿住嘴唇,低頭瞅腳下的路,心裏泛起一陣強烈的異樣情緒,他覺得邵煜銘身上那股甜果的香味越來越濃,快要把這片土地融化了似的。

他加快步伐,想遠離身後的男人。

邵煜銘窮追不舍,一雙眼睛就沒從他身上離開過,既擔心他的手臂,也擔心他沒穿鞋的腳會受傷。

就算是一個小石子,踩上去也會疼。

只要想到那光滑的腳心被什麽東西硌出印子,邵煜銘的心就揪在一起。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竟然心疼贏川心疼到這個份上,或許有點離譜,可這是他的真實反應。

“贏川,你慢點走,”邵煜銘在後面提醒,“等等你剛認的姥爺,話說回來,你出門就認親,人家知道你叫他姥爺嗎?”

贏川沒有回頭,但步子放緩了。

下山的路不好走,他們這些外地人走不慣,速度自然而然慢下來,沒一會兒就被老伯和翻譯追上。

老伯越過邵煜銘,快步走到贏川身邊,拉住他的胳膊看了看,覺得沒什麽問題又放下了。

贏川轉過臉,微微一笑:“姥爺,我不疼。”

老伯說了一句話。

翻譯在後面用英語翻道:“他說,回去給你塗抹當地的草藥,效果非常棒。”

邵煜銘皺着眉頭插一句:“不用打破傷風嗎?”

翻譯笑道:“反正這裏的人不用。”

贏川拽住老伯的衣角,小聲說句:“我也不用..”

“你不行,”邵煜銘兩步并作一步蹿上前,擠在贏川和老伯中間,“生活環境不一樣,你這細皮嫩肉的...好吧好吧,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就算身體再強壯,我們保險起見還是要打一針,你不用嫌麻煩,我可以找來醫生。”

贏川呼出一口濁氣,語氣變得無奈:“首先謝謝你的好心,當我求求你,我的事你就別摻和了。”

這話傳到邵煜銘的耳朵裏,使他的眼睛蒙上一層陰鸷,轉瞬間便消失。他輕輕地笑了,溫柔的目光落在贏川的側臉,說:“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放心,我盡量不出現在你眼前,我原本真的沒打算露臉,一路跟着你,是被你的樂天情緒感染了,我還從來沒見過你年少的樣子,我看你玩的很開心,你開心,我就開心。”

贏川低眉垂眼,默默走了好半天,快要到住的地方了,才低聲道:“邵煜銘,我出來玩是放松心情,我這次出行的目的,不是為了個人感情,而是有其他原因。”

“我明白,”邵煜銘佯裝無所謂的模樣笑道,“我對你沒那麽重要,不至于讓你放下一切,我知道你有其他心事,你不想見我,我就不會出現,如果你需要我,我會立刻出現。”

“你真的不用這樣,北京的項目是大工程,你別為了我耽誤正事,我這種情況,不一定什麽時候能回去。”

“那些都不重要,我賺的錢夠多了。”

“不是錢的問題,你是董事長,很多事情等你做決策,你要對集團負責。”

“川!”邵煜銘開心的語調都變了,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意思,“你現在開始關心我的公司了,說明我的努力沒有白費。”

“.....”

贏川白一眼,屬實有點無奈,他現在有點理解什麽叫做‘烈女怕纏郎’。

邵煜銘向他靠近,耳語似的說:“放心,公司的事都安排好了,房山的項目交給栗晖負責,他身邊有兩個有經驗的項目經理,應該沒問題。”

“你心真大,”贏川冷哼,“你這個堂弟,打傷我二哥,要不是看在他親哥的面子上,這事兒不會輕易算了。”

邵煜銘的眸光陡然放亮:“川,我還想問你呢,你是怎麽認識蕭捷的?”

“聽你的語氣,我不該認識?”

“他們是孤兒,你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孩子,我很難把你和他們聯系到一起,這也就是我當初為什麽會把你和小七分的那麽開的原因。”

贏川仿佛陷入了回憶,眼神變得朦胧:“天意,巧合,命運。”

“這麽深奧?”

“你不懂,”贏川偏頭看一眼男人,不再具有攻擊性,“我很幸運遇到蕭捷,沒有他,我說不定真成瘋子了。”

“他對你...”邵煜銘忍着心理的不适問,“很重要?”

“很重要,非常重要。”贏川不止是對別人說,也在對自己說,“我不能沒有他,他才是我的親人,最親的親人。”

“親到什麽程度?”

“我對他可以毫無保留。”

邵煜銘酸的已經掩飾不住真實情緒,皺起來的俊臉完美诠釋了什麽叫做羨慕嫉妒恨,“他做了什麽讓你這麽信任他?”

贏川沒吱聲,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一戶院子。

這時候,一行人已經走到老伯的家門口,也是贏川暫時居住的地方。

院子裏傳來小朋友和林正義摻和在一起的笑聲,似乎玩的很開心。

邵煜銘急切的想知道答案,在贏川要走進院子的時候,他忍不住去握贏川的手腕,“你還沒有回答我,他到底做了什麽。”

贏川回眸,一雙眼睛出奇的溫暖:“在我一腳踏入地獄的關鍵時刻,他及時拉了我一把。”

邵煜銘微怔,緩慢地松開手,他從贏川的眼睛裏隐約看見了奇特的畫面,這具身體裏好像真的住着兩縷魂魄,上帝與惡魔在争搶主導權。

做什麽事能比拯救一個人的心靈更重要呢?

邵煜銘有種深深的挫敗感,這讓他感到無力,無論他做什麽也比不上蕭捷,他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一點遇到贏川。

出神的工夫,贏川和老伯已經進入院子裏,還把只到腰間的栅欄圍上。

贏川深深地看一眼被攔在外面的邵煜銘,随即低下眸子,意味深長地開口:“我這輩子只認蕭捷做大哥,你就別想做我大哥了,我不需要。”

“我沒想做你大哥...”邵煜銘的表情苦笑難分。

贏川不易察覺地淺笑一下:“那你跟喪家犬似的杵在那幹什麽,還不快走。”

說完,贏川也不等邵煜銘有反應,拿着魚叉快步穿過前院,嘴裏嚷嚷着:“姥爺,你等等我啊。”

回到住的屋子,贏川和邵煜銘就誰也看不見誰了。

可贏川有種直覺,邵煜銘還沒有離開。

果不其然,林正義突然沖出院子,興奮地尖叫,随後便傳來他和邵煜銘熱絡的談笑聲。

贏川嫌吵,讓神娜幫忙把窗戶關上。

與此同時,幾個孩子圍了過來,手裏拿着紗布和藥油,其中最大的孩子端着一盆清水。

神娜娴熟地幫贏川處理傷口,閑聊間問起外面的男人是誰。

“一個朋友。”贏川比較敷衍。

神娜笑了笑,不再追問,而是把話題拐到林正義身上,“你的哥哥,非常好,他很喜歡和我的孩子在一起。”

贏川說:“他本身也是小孩。”

“你們多留幾日吧。”

“會的。”

處理完傷口,贏川躺在床上小憩。

他怕自己睡過頭,特意告訴神娜,如果老伯去山上收漁網,一定要叫醒他。

神娜嘴上答應,但沒有這麽做。

這一覺贏川睡得很沉,他很久沒有體會過無夢的睡眠,猶如無憂無慮的嬰兒,這種滋味真叫人迷戀。

當他睜開眼時,天色已黑,老伯早就把漁網收回來了,還帶回半桶魚,晚飯也準備妥當。

林正義一直守在他的身邊,眼睛盯住他的胳臂,小心翼翼地觀察。

“四哥。”贏川細聲細語地叫一聲,覺得嘴裏有些幹澀。

林正義把水送到他的嘴邊,“小川,你醒啦。”

“嗯,”贏川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随意地擦擦嘴,“你怎麽不出去玩?”

林正義難過的翕鼻子,“我是哥哥,沒有照顧好你,就知道玩。”

“什麽啊,該玩就玩,就來是放松的,”贏川從床上爬起來,為了證明自己沒事,他站直伸個懶腰,“這點小傷算的了什麽,以前比賽翻車比這嚴重多了。”

“那倒是。”林正義傻兮兮的點頭。

贏川拽了拽胳膊上的紗布,“這個草藥真的很神奇,我竟然覺得有點癢了。”

“邵哥讓你打針,你真倔,不聽話呢。”林正義大人模樣的嘆口氣。

“不需要。”

“萬一嚴重呢?”

“那就死,”贏川笑着說的,但不像開玩笑,“四哥,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就把我埋在這裏,我不回去了,逢年過節讓大哥帶兄弟們來看看我,帶點好酒和好菜。”

“呸呸呸!”林正義往地上啐,“真不吉利,邵哥說啦,有他在你就不會有事。”

贏川輕哼:“你就那麽相信他?”

“我相信啊,”林正義一副正經的神色,“他在關心我們,他怕我們有危險,他還讓我轉達一些話。”

贏川狀似不經意地問:“什麽話?”

“他讓我告訴你,他永遠都不會再欺騙你,以後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假如有一句謊話他就遁地消失。”

贏川微眯了下眼眸,沒有搭茬。

林正義湊到他身後,興奮的表情在臉上洋溢:“邵哥真的跟來了,小川,是你叫他來的嗎?”

贏川搖頭,淡然的目光投向窗外,狐疑地說:“我跟你一樣驚訝,在香港遇見他不奇怪,但是在這種地方遇見他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你開心不?”林正義表現出很開心的樣子,非常期待他的答案。

他糾結三秒,答非所問:“咱先吃飯行不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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