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傍晚,老秦家一大家子正圍着桌子吃飯,坐在主位上的是一個滿頭白發的幹瘦老太太,她吸溜吸溜吃着紅薯稀飯,精氣神兒十足,竟一點兒也不比年輕人差,正是秦蕭的奶奶。

秦蕭奶奶名叫孫二妮,也沒個大名兒,嫁給秦蕭爺爺秦世善之後,別人對她的稱呼就變成了秦家大嫂、秦家大嬸、秦家大娘,到現在已經變成了秦家老太太。

頭些年,秦蕭爺爺過世之後,老秦家就變成了老太太當家。

雖然秦蕭一家子跟老秦家的人都互不來往,但秦家老爺子過世的時候,秦廣生和秦蕭作為老秦家的子孫,也不得不盡一番孝道,對比着秦大伯家,該出錢出錢,該出力出力,既不會出格,也不會落人口實,随後的日子則又恢複了之前互不往來的狀态。

在老秦家的人眼裏,二房這一支就是扶不起的爛泥,一旦沾上就會被粘住,甩都甩不掉。

但近些年二房看起來日子卻越過越好了,他們都覺得是爛泥塘裏撈出了金棵子,自從秦蕭娶了陳曦後,二房竟然一點點發達起來了。

晚飯後,秦大伯拽着自己小弟來到老太太房間。

“娘,老三,我這邊兒得到些消息,是關于老二家的,你倆幫我分析分析。”

秦家老三,名叫秦廣業,秦蕭應該叫做小叔的,是老秦家五個孩子裏面最小的,也是秦家老太太30歲拼命生下來的小兒子,生下來就是捧在手心兒裏長大的。

秦小叔作為老秦家最受寵的小兒子,在那個飯都吃不飽的年代,他卻正正經經地讀過好幾年書,正因為肚子裏這幾兩墨水,他才當上了大隊會計,成了個不用下地幹活兒的體面人。

他今年42歲的年紀,看起來卻要比同齡人小得多,當然膚色也白得多,整個人看起來不像個村裏漢,倒像個知青,斯文體面,當然他也樂于跟村裏的知青們打交道,仿佛他們才是同類。

“大哥,你是想說秦蕭那個知青小媳婦兒的事吧!我今兒去知青所聊天也聽他們議論了。”

“你也聽說了?那幫知青都咋說。”

“他們還能說啥,他們就是想不通呗!想不通她為啥不留在城裏,說白了他們就是嫉妒,人家能回城的偏偏不回,他們想回城的卻偏偏回不去,沒處說理去,只能背後嚼嚼舌根了。”

“她不回城才好呢,不然好處怎麽能落到咱們老秦家,她可是給二老家買了整整一車的好東西啊!”秦大伯說得興起,下意識地點了根兒土煙,道:“老三,你腦子靈兒,你說說咱們怎麽才能從老二他們家分到一杯羹。”

“咳咳,兔崽子,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在老娘這屋抽煙。”秦老太太被嗆得直咳嗽,飛起平時掃床的掃帚疙瘩,就往秦大伯身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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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娘,我這不是跟老三聊着聊着就忘了是在您屋呢!這順手就點上了,娘別生氣,我馬上掐了還不行。”秦大伯被劈頭蓋臉砸了一個大掃帚疙瘩,心裏生悶氣嘴上卻不敢跟老娘頂嘴。

秦老太太看見大兒子果斷掐了煙,也不再計較,端起茶缸子喝了口水,道:“老大,老三,你們剛才說的,娘也聽出來了,聽你們的意思,老二家娶進門兒的那個城裏兒媳婦,是個有錢的?還給老二家買了一車的好東西?”

“可不是麽!娘,您說您都沒享受着孫媳婦兒的孝敬,憑啥老二兩口子就能享受着?要我說,這一車東西按理應該都給娘送來,再由娘做主分給老二他們家。”秦大伯急聲附和,恨不得自己老娘能馬上為自己出頭。

秦小叔在一旁看得暗暗愁眉,心道:老二家的便宜哪是那麽好占的,就算老二兩口子老實可欺,但秦蕭這小子可不是個吃素的,再加上他那個知青媳婦兒,人家有知識有文化,又不是個傻的,哪能輕易讓人占了便宜去?

不過老大把寶壓在老太太身上,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如果鬧一鬧真能讓老二家每個月給老太太一筆贍養費,那這個錢還不是多半兒都能揣進他的口袋,畢竟他才是老太太最心疼的兒子啊!

這頭兒,秦小叔不動聲色地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盤,那頭兒,秦老太太和秦大伯已經敲定了占便宜的初步計劃。

天色漸晚,家家戶戶都已經吃完晚飯關上了院門,陳曦卻跟着秦蕭一腳深一腳淺地悄悄往山腳下走去。

山腳下的牛棚裏,此時才剛開始埋鍋造飯,大鍋裏的水正好燒開,咕咕冒泡,一個帶着眼鏡的斯文男人,穿着滿是補丁的破舊中山裝,正在往鍋裏扔野菜,空氣充斥着一股土腥味兒。

秦蕭單手拎着一個大籮筐走進來,鼻子微微一動,道:“廖哥,您就給老爺子吃這個?”

眼鏡男人聽着秦蕭的挖苦,不以為意,頭也不回地回擊道:“要不是你小子一個多月不進貨也不出貨的,我和老爺子也不至于吃糠咽菜,趕緊把東西拿出來,讓我看看你帶了什麽好吃的,正好這兩天老爺子胃口不好。”

“咦?”眼鏡男人說完話,放下手裏的大鐵勺,一回身便看見了藏在秦蕭身後的陳曦,“這是弟妹?”

“是啊,廖哥,這就是我媳婦兒。”秦蕭說着還一把将陳曦從他身後拉了出來,語氣中有一股得意的味道,“小曦,他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廖哥。”

陳曦上前一步,禮貌地鞠了一躬,道:“廖哥,我今天來是特意感謝您的。聽秦蕭說,當年我能當上村裏小學老師全靠廖哥幫忙,所以這才求着秦蕭一定要帶我來見見廖哥,也好當面謝謝您。”

“哪裏哪裏,都是舉手之勞,弟妹你也太客氣了。”廖東霖被陳曦鄭重道謝的樣子搞得手足無措,滿臉通紅,趕忙擺着手轉移話題道:“山子,你小子也是,帶弟妹過來也不知道提前說一聲,好叫我有個準備。”

“得了吧,廖哥,就你和老爺子這點兒家底兒,我還不清楚嗎,還準備什麽呀!我媳婦兒又不是外人。”

秦蕭一邊說着,一邊從帶來的籮筐中提出來一個大砂鍋,還有一盤子白面饅頭,“今天家裏頓了骨頭湯,還蒸了饅頭,正好給老爺子補補。”

說着秦蕭又取出筐裏的隔層,在下面又掏出來一些申城的餅幹糕點和一罐子蜂蜜、一罐子麥乳精,以及一包茶葉和一條大前門。

這些東西都是陳曦做主要求帶過來的,禮不可謂不重,但想到自己的工作,想到廖東霖多年來對丈夫的幫助,陳曦就覺得送多重的禮都是值得的。

況且這些東西雖然貴重,但對如今的陳曦來說卻并不算什麽。

對此,秦蕭自然也不會有什麽異議。一來,東西都是妻子從城裏寄回來的,她有絕對的決定權;二來,他既然真心跟廖家爺倆相交,有好東西也沒必要藏着掖着。

“山子,你這是幹什麽?這…這些…”秦蕭兩口子不以為然,不代表廖東霖就能欣然接受,“這些東西太貴重了,快,趕緊收回去。”廖東霖說着已經上前扯住秦蕭的手臂。

陳曦見狀趕忙插話,道:“廖哥,這不關秦蕭的事兒,都是小妹的一番心意。只怪小妹前些日子在城裏時還不知道廖哥您對我和秦蕭的幫助之恩,也沒能特別給您和老爺子準備謝禮,只能随便拿來一些聊表心意,廖哥莫不是嫌棄不成。”

“诶,弟妹,不是,我怎麽會嫌棄,我…不是…”

廖東霖,一代高級知識分子,開始變得笨嘴拙舌起來。

正在這時,一道威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迂腐。”

只見一個身材高瘦,頭發花白的老老人走了進來,他穿了一身打滿了補丁的破舊軍裝,雖然已經洗得發白但卻幹淨整潔一絲不茍,正是廖東霖父親,廖國正,廖老爺子。

“東霖啊!你迂腐,人家秦小子和這閨女這是看得起你,沒把你當外人!是個爺們,你就應該坦然受了,然後記住這份情,有朝一日,咱爺倆真能離開這山裏,怎麽都能還上他們小兩口兒這份情,如果不幸真走不出這山裏,我想秦小子和這閨女也不會介意的。”

廖老爺子說着還吹了吹胡子,瞪着廖東霖,繼續道:“東西收了,免得寒了秦小子和閨女的心。”

“哎呦!還是您老通透!”秦蕭嘿嘿一笑,胳膊肘捅了捅身邊廖東霖,戲谑道:“廖哥,聽老爺子的吧!還不趕緊收了。”

陳曦一臉驚喜地看着廖老爺子,大大的眼睛裏流露出佩服的神色,沖着廖老爺子豎起來了大拇指。

廖老爺子被陳曦的樣子逗得撲哧一笑,看着陳曦,真是越看越喜歡。

“好閨女,長得可真俊啊!秦小子是個有福氣的,來,把湯和饅頭拿進屋來,咱爺倆邊吃邊聊,不理這兩個臭小子了,讓他們收拾去。”

廖老爺子眼明手快地順走了桌子上的大前門,夾在嘎吱窩底下,然後無比自然地背着手踱步而出,陳曦則提着骨湯端着饅頭緊跟在廖老爺子身後,臨出門前還遞給了秦蕭一個得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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