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1)

《遲來的愛》

喬宇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然而明晃晃的太陽從落地窗照射進來,大廈裏四處都是人,秘書甚至還在身旁不斷催促着:“喬總?您怎麽了?”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這是一場夢。

所以……眼前的這個人……是嚴峰?嚴峰他沒有死!

等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像是整個人踩到了彈簧上,眼看嚴峰就要進電梯,他也追了上去。

最後一秒,他終于擠進了狹小的空間,嚴峰見有人進來,習慣性的後退一步,擡頭認出他後,眼神中霎時變得複雜。

哀傷、怨恨、懊悔、嫌惡……唯獨沒有懷念。

喬宇嗓子發緊,一把抓住了嚴峰的手:“嚴峰?!你……你沒有……死?”

嚴峰愣了,又笑了:“我為什麽會死?喬總您都還好好的活着呢。”

他為人斯文随和,尤其是對喬宇,兩人在一起時真是百般呵護,何曾說過這樣的重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離婚後,我去找過你和妞妞,可是你們搬家了。房東說你……說你割腕了……你母親還好嗎?妞妞呢?”

嚴峰不着痕跡地掙脫了他的手,舊傷疤被他的這幾個問題一一揭開,雖然早已不痛,卻也會令人極不舒服。

“謝謝喬總關心。過去做過的傻事現在想想還真是好笑。我和妞妞現在過得很好。您能借過一下麽?”

電梯門開了。

“嚴峰!”喬宇見他走出電梯,情緒突然有點失控。

嚴峰停下,緩緩轉身:“什麽事,喬總?”

他嘴角帶笑,整個人卻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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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比以前更瘦了些,臉上也有了滄桑,幾乎找不到那個眉頭緊鎖,一臉哀求,對他說“喬宇,我不要錢,我有再多的錢,也換不回我的婚姻”那個可憐巴巴的年輕嚴峰的影子了。

畢竟,十年的光陰已經過去了。

喬宇頓了頓,低聲哀求:“別恨我好麽……嚴峰……這麽多年來,我過得也很苦。我一直以為你不在了……從那天起我就無法原諒我自己。”他握緊了雙手,臉龐扭曲。

嚴峰憐憫地看着喬宇,想起當年剛娶了富家女的喬宇對他的苦苦哀求揚起眉頭,一臉鄙視的樣子。

恨嗎?

自然是恨的。

他曾經離幸福那麽近,曾經以為自己擁有全世界。可是他每天用心來呵護、用生命來愛的喬宇,他們的孩子的另一個父親喬宇,竟然會為了錢,背叛了自己和這個家。

當時的自己病得很重,可是收到離婚協議書後,他先是痛苦要發狂,卻還是在母親的苦勸下,拖着破敗的身體,第一時間帶着孩子找到了喬宇。

“宇,我每次一生病,就會想起你。”

“宇,妞妞不能沒有爸爸,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宇,你若是覺得缺錢,我們一起,不,我會去掙錢,我向你保證,我會努力的,我不會讓你繼續過窮日子……”

他卑微地哀求着。只要喬宇願意回來,即便是低到塵埃中去,他也願意。因為喬宇是他的全部,甚至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

可是喬宇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哀求:“好了!不用折騰了!”

他臉上帶着隐約的笑意,環視了一眼裝修豪華的大廳,說:“嚴峰,我岳父把我當作一家人,現在財政大權都交給我。”他看了看嚴峰,仿佛在說:你能給我什麽呢?

“不過你放心,畢竟咱們過去是一家人……我們離婚後,你的生活質量不會下降。”

他從身後取了現金直接扔在茶幾上,笑了笑:“嚴峰,還是現金拿在手裏踏實!”

嚴峰閉上眼,當時的屈辱痛苦還歷歷在目。

可是,畢竟是過去了。

十年前的自己,若是離開喬宇,或許會去尋死,因為那時喬宇就是他的一切。所以,那個年輕的傻傻的愛着喬宇的嚴峰活該受到懲罰。他割腕後,第一時間被母親發現送醫,誰料同時母親一直隐瞞的心髒病發作,他被送到醫院後,被搶救了回來,母親卻永遠離開了他。

而現在?

早已不愛,還談何恨呢?

嚴峰笑了笑:“喬總,讓你這麽痛苦我很抱歉。可是以前的事,我都已經不太記得,你也快點忘了吧!”

他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回到家開鐵門,妞妞聽到響動,沖過來從裏面開了:“爸爸!你回來啦!”

嚴峰笑了,自從母親去世後,他臉上的笑容就很少,真心的罕有笑容幾乎都是對着妞妞才出現的:“餓了吧,爸爸煮飯。”

他換了鞋,開始洗手煮飯。吃飯時聽妞妞吐槽學校裏的奇葩老師,一面板着臉孔教育她要尊重老師,一面又會忍不住被她逗得前仰後合。

把帶回家的工作全部做完,已經是淩晨一點,他進了女兒卧室,替她掖了掖被子,這才洗漱上床休息。

已經困到嘴巴發苦卻依然睡不着。他起身吞了兩片安定。明天上班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他還要努力賺錢供妞妞将來讀大學,攢嫁妝,他沒有時間在這樣寂靜到有些寂寥的晚上去想一些早已遠去不相幹的人和事。

第二天,辦公室的同事見他一邊算賬一邊捂着胃,給他倒了杯熱水:“早跟你說了,老板沒人性的,你連加班都一絲不茍,累死活該啊。”

嚴峰笑了笑:“我沒事。”

他的工作來之不易。他不能也不願偷懶。

他在美專讀過設計專業,與喬宇的舞蹈專業一樣百無一用。畢業後兩人一時都沒有工作,又都互相戀慕對方的身體,恨不得時刻能拴在一起,便來到崇明鄉下嚴峰的老家做起了半個農民。

他們種樹種菜甚至養豬,他們每天滿身臭汗地在單人床上交疊。

喬宇會在他起床後給他一個早安吻,會聽着他的甜言蜜語回應更多的甜言蜜語。那是一段他幾乎快要忘記的甜蜜時光。他們也在此時收養了一個被遺棄的小女孩,按照喬宇的說法“瘦的跟柴禾棒似的柴禾妞”,所以給她起名叫妞妞。

田園生活不像種田文裏描述的那樣惬意浪漫,鄉村生活艱辛還在其次,寂寞才是最大的痛苦。 到他開始生病,兩個人之間慢慢有了隔閡,大約就是這個時候開始的。

當受不了寂寞的喬宇執意要回去城市打工,嚴峰心中已經有了隐約的預感,他覺得背起背包走在鄉間土路向自己揮手的那個喬宇再也不會回來了。

喬宇走了不多久,嚴峰的胃病發作,送到醫院,竟又查出肝腎幾種病來。 嚴峰因沒有工作,所以沒有醫保。 一時經濟捉襟見肘的母親到處求人,卻湊不到足夠的手術費。

他住在醫院時都是與喬宇電話聯系,總是報喜不報憂。這時的喬宇卻總是說工作忙,與他的聯系逐漸減少。他因為生死不明,倒是看淡了不少。好在就在他的病無法再拖的時候,母親終于籌到了錢。25萬的手術費似乎不多,卻可以決定一個人是生是死。當他活着從手術臺上下來,第一反應便是打電話給喬宇,沒有聽到想象中的安慰,而是對方的婚訊。

幾天後他便收到了一紙冷冰冰的離婚協議書。

……

他的這份工作得來不易,是他自殺被救回後,痛定思痛重新振作的象征,也是他和妞妞未來幸福生活的全部保障。

他沒有任何資格偷懶。

下班,回家開了鐵門,聽到裏面隐約傳來有男人說話的聲音,他心驚不已,叫了聲妞妞,撞開了裏面的木門,不由愣在當場。

居然是喬宇!妞妞有些不好意思,眼圈還是紅的:“爸爸,是喬宇爸爸回來了!”

嚴峰從未在她面前說過喬宇的不是,只說兩人感情不合分手。所以她在貓眼中見是喬宇,便開了門。

嚴峰不悅:“進屋寫作業去!”

喬宇擦擦眼睛,見到他便站了起來。

看他一臉的期待與激動,嚴峰笑了笑:“喬總真是本事,昨天偶遇,今天居然就能找上門來。”

喬宇面色蒼白:“嚴峰,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嚴峰說:“好好地過你的日子吧喬總,我說過了,過去的事我已經不記得了。”

喬宇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既然忘了一切……那我可以回來你們身邊嗎?”

嚴峰覺得喉嚨一窒:“不可能。”

喬宇痛苦地臉龐扭曲:“是我不對……我不該為了錢和她結婚。嚴峰,我這十年活得很痛苦,每天都在後悔,剛才我已經和她攤牌,離婚後我可以什麽都不要。現在我只想你……我想你啊嚴峰……”

“我承認是我心術不正。我害了你也害了她……好在我很小心,我們一直沒有孩子……可是嚴峰,若不是我以為你死了,我早就離開她了……”

說着說着,他看見嚴寬捂住自己的胃緩緩坐下,忙蹲在他面前:“沒事吧?怎麽胃病還沒好?”

嚴峰沒有力氣跟他争辯或是趕走他。他指了指大門,掙紮着站起身想要進屋。

鐵門竟然響了。進來的正是王茜。喬宇見她跟來,拉着她便走,王茜怒道:“喬宇,你騙我沒關系,可是為什麽不能騙一輩子?!他就是嚴峰?你就是為了他賣身的?!”

喬宇沒再讓她多發出一個字,奮力拉她下樓。

女人尖利的笑聲隐隐傳來:“喬宇!十年前你只值25萬,不過你很快就會一文不值!”

喬宇不知道身後的嚴峰痛苦地握緊拳頭:

25萬?

你是為了25萬才跟王茜結婚?

是救我命的25萬麽?難怪母親去世後,至今也沒有債主上門。

至此,喬宇再也沒來找過嚴峰。

嚴峰反倒不安起來,雖然愛恨都已不在,但是一想到自己救命的錢很可能是喬宇給的,甚至他當年的背叛可能其實都只是一個善意的謊言,他便覺得不安,他不想欠別人人情,尤其是喬宇的。

于是輾轉猶豫一個月後,他取出存款,來到喬宇的辦公室找他。

“對不起,喬宇先生不在這裏辦公。現在我們公司的總裁是王茜女士,請問您要預約嗎?”

“請問你知道喬宇現在在哪裏麽?”

“……我不知道……”

嚴峰轉身要走,王茜開門出來,兩人恰好面對面碰個正着。

王茜極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來找喬宇?你們經常這樣約會?不用找了,他現在沒錢可以給你,對了,你去橋洞啊收容站啊紅燈區啊什麽的地方去找他比較快。他離婚是淨身出戶,圈裏人都不會雇他做事,等你找到他幫我問問這個賤人:回歸屌絲身份是不是真的很爽?”

嚴峰搖頭:“你們畢竟夫妻一場,侮辱他不是等于侮辱自己。若是過去這十年,都是和這麽不堪的人在一起,你當初又是為什麽選擇了他?”

等王茜反應過來,嚴峰已經不見。

他會找到喬宇,把事情當面問清楚。

可是再細想想,找到他以後怎麽辦?要是真的是他救了自己,他會把錢還給他……但若他還要回來,自己還能原諒他,接納他麽?

他考慮得其實也許太多了,這一次,喬宇便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在他的生命中再次消失了。

上一次不告而別,這一次故意不見。

嚴峰在糾結中迎來新年,妞妞今年中考成績不錯,考上了市裏的重點高中。早已計劃的寒假旅行,嚴峰怎樣都要滿足她。

他買了機票,準備好了行李,出門時卻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請問是嚴峰先生麽?我們是S市醫院急救科。剛才收治了一名男性重傷患者,他身上沒有手機和其他人的聯系方式,只有你的電話,請問你能來一下嗎?”

嚴峰的心陡然提了起來。

重傷?只有自己的聯系方式?他在這裏背井離鄉,幾乎沒有朋友。做的工作幾乎只和數字打交道。除了喬宇,他想不出還有什麽人會只有自己的聯系方式!

他帶上妞妞一起打車去了醫院。

心慌意亂的嚴峰進了急診科,醫生将情況說了一遍。這人的穿着像是流浪漢,是在穿越馬路時被一輛卡車撞到的。現在顱腦損傷嚴重,要動大手術,需要家人簽字。

“請問你是家屬麽?”

看到白床單下的蒼白面孔,妞妞哭了:“他是我爸爸。”

嚴峰腦中一片空白,他以家屬身份在同意書上簽了字,付了手術費用,便坐在醫院長椅上等着。

心中無悲無喜,仿佛那個人,無論生死都已經無法再令他有什麽情緒波動了。

接近7小時的手術很順利,喬宇在重症監護室觀察兩天後,便轉入了一般病房。

喬宇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嚴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嚴峰……?”

嚴峰把粥晾涼了些:“你現在還不能吃太硬的東西,喝點粥養胃。”

喬宇搖頭:“我……我……”他不知說什麽好。

沉默良久。

嚴峰道:“當年我做手術的25萬,是你問王茜……借的?你是不是為了救我才跟她結婚?”

喬宇睜大眼睛:“是她說的麽?不,不是。我沒那麽偉大,我跟她結婚确實是要了25萬,因為……我窮怕了,我想有自己的事業,嚴峰,因為我不想再跟你過緊巴巴的可憐日子。”

嚴峰深吸一口氣:“你現在淨身出戶,以後準備怎麽辦?”

喬宇看他一眼:“等這事情過去,一切自然都會好的。沒有王茜,還有張茜李茜,嘿嘿,嚴峰,我有一身本事,又受女人歡迎,不會混的太差。這次大難不死,也是天不亡我,必定還有後福……”

嚴峰道:“喬宇,你好自為之。”

他轉身出門,拜喬宇所賜,他再次體會到了久違了的憤怒滋味。

他不知道在他出門後,得意消失,喬宇臉上露出悲傷神色。

一周後,喬宇勉強可以下床。

他現在真想再看一眼嚴峰。哪怕一眼也好。

嚴峰這個爛好人,走前居然還給他留下了足夠的後續醫療費。可是他不知道,他在半年前便發現自己心慌氣短,去醫院體檢時,竟然檢查出了胰腺癌。

當時的他反倒覺得解脫,嚴峰已經不在世上,他終于可以去見他了。

誰料半年後他竟又見到了嚴峰。

他突然燃起了求生的念頭,他甚至想,他要快點跟王茜離婚,他要求得嚴峰的原諒,和他好好的過完剩下的日子。

可是大概是自己當年做戲做得太絕,嚴峰不能原諒自己,他也越來越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他自暴自棄了很多天,在街上犯病時他痛到渾身發抖,索性便向着卡車跑過去。

他想快點兒解脫。從喬總淪落到流浪漢,他看清了很多以前看不明白的事情。嚴峰,王茜的前半生所有的痛苦,歸根結底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他是罪人,他若是現在死了,對誰都是一件好事。

沒想到,他還能在病床上再次睜開眼睛,竟然又見到了嚴峰。這是老天安排讓他們見最後一面吧。

不能繼續住院,不能再用嚴峰的錢。那是他和妞妞将來生活的保證。

可是他現在連出院的力氣都沒有。

他冷靜地等到天慢慢黑了下來。

他摩挲着腕表,一塊式樣極老,表帶已經換過很多次的腕表。

這是他和嚴峰結婚時買的。兩個對外宣稱未婚的男人戴戒指似乎很怪異,于是兩人便挑了一對一模一樣的腕表。

十年來,即使是和王茜在一起的日子裏,他也舍不得從手上摘下。

他輕易舍棄了愛情,卻對代表死去感情的物品戀戀不舍。真是太好笑了。

想起上次見到嚴峰時,他手上什麽也沒有,他便知道,一切都過去了。

他要走了,摘下了表,又舍不得地重新拿起來貼在胸口。

喬宇氣喘籲籲地走出病房,走廊裏人很多,卻全都對他視而不見。

他緊握那表,坐上通往天臺的電梯。

他望着黑暗天際,萬家燈火,閉上雙眼,向前踏出了人生的最後一步……

今晚的嚴峰總覺得心神不寧,回見妞妞有點發呆的樣子,問道:“明天出去玩,不開心麽?”

妞妞搖頭:“爸爸,我有點想喬宇爸爸,他還在醫院住着,我們去看看他好不好?”

“他說不定已經出院了。”嚴峰心裏有點酸,親手養了這麽大的孩子居然惦記那個人。

妞妞搖頭:“爸爸,今天好像是喬宇爸爸的生日,他上次提過,我們買蛋糕給他慶祝生日好不好?他一個人住在醫院好可憐啊。”

嚴峰見她滿臉期待,嘆道:“好吧,你多穿點衣服,我們去買蛋糕。”

兩人來到醫院,見病房燈關着,床是空的,看樣子也不像是出院了。依着嚴峰的想法,放下蛋糕就走,妞妞卻死活不肯,說要在這裏等。嚴峰不想在這裏耽擱太久,知道妞妞是想見喬宇一面,便去問值班護士。護士一聽沒人,驚出一身冷汗:“他剛才出門上了電梯,早應該回來了啊。這個病人精神狀态不好,不會……天……”她手忙腳亂去保安打電話,嚴峰被她吓着了,什麽叫精神狀态不好?上周見他,他不是還洋洋得意吹噓自己

呢麽?

不,他不是那樣的人,即使當年他抛棄自己,他也沒有吹噓自己受歡迎……自己太大意了!

他飛一般沖向電梯,猶豫片刻,按了天臺,老天保佑!他在心裏默念。

天臺一片漆黑,燈火都在遠處,風很大,天很冷,可是比不過嚴峰看見的一幕更讓人心冷。他箭步向前,一把抱住了向前跨出一步的喬宇,差一點,就差一點,懷裏這個人就不會存在。

瘦骨嶙峋的身體,抱着硌手,連體溫都沒有,簡直不像是活人的身體。

嚴峰打了個寒顫。

“為什麽做傻事?不過是淨身出戶而已,錢還可以再賺,命只有一條,喬宇!”

喬宇良久沒有回過神,是嚴峰?老天還真是夠眷顧他,可是嚴峰……我活着做什麽?

“嚴峰,我活着沒意思……”他低頭。

嚴峰扶着喬宇慢慢下樓,先跟跟護士說人找到了,回到病房,想教訓他,奈何妞妞在旁邊,一見到喬宇便撲上去喊爸爸,嚴峰只好把話咽下去。

看着妞妞小心翼翼捧着蛋糕,點上了蠟燭,對自己說:“喬宇爸爸,這是我和爸爸特地挑的蛋糕,上面有壽桃哦,希望你身體健康,早點好起來。”

喬宇的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妞妞見他哭了,忙說:“喬宇爸爸,今天是你生日,許個願吧,一定會實現。”

喬宇呆呆地望着閃爍的蠟燭,他現在希望嚴峰和妞妞一生平安快樂,他還希望他能跟他們在一起過幸福快樂的日子,可是若要選一個來許願,當然是前者。

他虔誠地吹熄蠟燭。

嚴峰知道他狀态不好,問道:“現在還沒出院是不是病情有變化?”

喬宇搖頭:“沒有,本來我是準備今天……出院的。”

嚴峰心裏一痛:“你……有住的地方麽?”

喬宇點頭:“有啊。你們來了正好,住院費結算後,我就去親戚家住,剩下的錢你帶回去吧嚴峰。”

嚴峰皺眉,見他坐不住了,上前扶他躺下:“你哪來的親戚?”

喬宇突然見他手上居然戴着一只老式樣的腕表,只是比自己的那只新了許多。

他眼神激動,嚴峰看得出來,不自然地縮了縮手腕。

喬宇握緊了自己手裏的表,感到心跳的厲害。

嚴峰還沒有忘記我麽?其實他還記得這段感情?他會特地回來找我,就是因為他忘不了我,就像我忘不了他一樣?

他如同死灰一般的心再次燃起一點點希望的火星。

自己已經不久于人世,剩下的日子如果可以和嚴峰和妞妞在一起度過,他也死而無憾了。

“我……其實……我撒了謊,我沒有親戚,我沒有地方可去……嚴峰……”他想開口說你能不能帶我走,卻張不開這個嘴,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妞妞忙拉住了他:“喬宇爸爸,你和我們一起住吧,我可以把房間讓給你!”

嚴峰嘆口氣,看着妞妞期待的眼神。勉強道:“好吧。可是家裏平時白天沒人,你一個人能自己照顧自己嗎?”

妞妞搶着說:“爸爸,我下課很早的,我可以中午回來照顧喬宇爸爸!”

嚴峰皺眉道:“爸爸會回來煮飯,你好好學習就行了!”

見嚴峰終于點頭,妞妞做了個歡呼的無聲姿勢,喬宇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嚴峰的兩室一廳雖然不大,卻收拾得幹淨利落,他是設計專業出身,家裏井井有條,住三口人倒也不算擁擠。

三人回到家裏。

“妞妞,你學習需要安靜環境。”嚴峰見妞妞開始收拾自己的床鋪,對喬宇道:“你睡我房間吧。”

還不待喬宇心跳,又道:“我晚上會帶活回來做,一般都會睡得很晚。你睡我的床,我在客廳鋪小床睡。”

喬宇搖頭:“還是我在外面睡折疊床吧,你每天上班,沒有安靜的睡眠環境怎麽行。再說……我也住不久的。”

嚴峰面色如常:“別推辭,你現在是病人,等你好了再說吧。”

三人就此開始了同居生活。

每天早上,嚴峰起得比以往更早些,買好包子豆漿之類,再額外煮好雞蛋,做一份蔬菜沙拉或是香腸煎蛋之類的加餐,喬宇和妞妞,一個是病號,一個是孩子,都需要補身體。

他上班的地方不遠,就是為了就近照顧妞妞上學,現在他早上上班前買好了菜摘好洗淨,中午下班煮飯做菜,等妞妞和喬宇睡午覺了,他再匆忙趕回公司。

三天後的傍晚,嚴峰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裏,見妞妞正在和喬宇坐在床上打牌,有些生氣道:“妞妞,你已經是高一的學生了,還有時間玩牌麽?”

妞妞吐了吐舌頭:“爸爸,這是塔羅牌,我在幫喬宇爸爸算命……”她越說越小聲,見嚴峰臉色越發黑了,忙收了牌,低頭沖回自己房間。

喬宇有些不好意思:“嚴峰你別怪妞妞,是我看見桌上有這個,才去問妞妞的。以後我會記得的,不會耽誤她的學習時間了……”

嚴峰本想沉默,見他躺在床上虛弱無力的樣子,突然生出一股怒氣:“你的命還有什麽好算的,你幾歲了喬宇,還這麽幼稚?”

喬宇有些難堪的捏住被角:“對不起……”

嚴峰見他這樣,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更加煩躁,他轉身進了廚房,開始動手做飯。

喬宇下了床,扶牆走到門邊,見他忙碌着洗菜切菜,一臉認真神色,原本想過來幫忙,卻站定,看得出了神。

嚴峰的側臉,他有十年不曾見過了。輪廓極深的眉宇,挺直的鼻梁,他的嚴峰……

“嘩啦”一聲,盤子摔碎了幾只。

嚴峰突然捂着腰坐在了地上。

喬宇忙上前扶他,誰知他自己也是夠虛弱,扶了半天,兩個人都是坐在地上起不來。

“沒事沒事,你別來添亂了。”嚴峰扶着水槽慢慢站起來。

“嚴峰你怎麽了?要不要上醫院?”喬宇見不得嚴峰這麽虛弱的樣子。他突然想起上次自己過來,嚴峰胃疼的事情:“不舒服就要去醫院,有病不可以拖的!”

嚴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聽見妞妞房裏沒有動靜,輕聲道:“讓你別添亂。我這是腰椎不好,大概是最近受涼了,好好保暖就沒事的。”

喬宇知道他是怕妞妞聽到擔心,也低聲道:“你還是進主卧睡大床吧,腰不好怎麽能睡折疊床呢?我在卧室裏鋪床睡。”

嚴峰搖頭:“睡在一個房間裏怎麽行?”

此言一出,兩人都是沉默良久。

誰都沒有想到曾經恨不得和對方融為一體的兩個人,十年後,會連同住一個屋檐下都覺得尴尬。

“嚴峰……”喬宇斟酌着說道:“其實……我知道你只是同情我……我也知道,過去的就是過去了……你放心,我保證以後都不會耽誤妞妞學習,也不會給你添麻煩……其實我只要每天看着你和妞妞就很開心……你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走了……我有個國外的朋友生意做得不錯,我想等身體好點去投奔他,以後也不打算回來了……可是我很舍不得你們,我只是想在最後這段時間裏多和你們說說話……”

嚴峰見他聲音顫抖,語無倫次,扶起他道:“喬宇,你說得對,過去的就是過去了,雖然我已經對你不再有愛,可是你的确是妞妞的爸爸,也曾經給過我愛情和恩情,這裏就是你的家,你現在是住在自己家裏,住多久都沒關系。 ”

他明确說出 “我對你已經不再有愛”令喬宇瑟縮了一下,他從出院以來抱有的那一點點希望的火星,徹底熄滅了。

喬宇掩飾心酸,笑着點頭:“我明白,我明白,嚴峰,你放心吧。”

嚴峰也點頭:“你明白就好。我把廚房收拾一下,你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日子過得平淡如水。

嚴峰對待喬宇仿佛是家中的另一個孩子,該溫柔的時候,他會細心體貼。覺得喬宇做得不對,他便板着臉教訓,絲毫不留情面。妞妞發現自己依賴的喬宇爸爸,在爸爸面前完全沒有反抗餘地時,有時還會幫忙喬宇跟嚴峰争取自由權利,當然,在嚴峰這個絕對的當家人面前,兩人小小的反抗都以失敗告終。

雖然有情,卻不是愛情。這不完全是喬宇想要的生活,但他無數次在睡不着的夜裏獨自感恩上天,可以給他人生最後的一段日子這樣的饋贈,他覺得他随時可以面對死亡,毫無遺憾地走了。

可是命運這盤棋,不到最後一刻,你永遠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麽。

轉眼兩個多月過去,大約是有了家人的陪伴,喬宇覺得自己身體正在不斷好轉。以前動不動就會疼的部位竟然有好久沒有那種難忍的疼痛了。

這天早上,嚴峰因為昨晚睡得太晚,早上竟連鬧鐘也沒把他鬧醒,喬宇忙進了房間把鬧鐘按了,他見嚴峰睡得正香,便想自己動手做早飯。

這些年來,他一向過得都是衣來伸手的日子,只不過是煮雞蛋沖牛奶,也把他搞得手忙腳亂,廚房裏更是一片狼藉,他想嘗嘗牛奶是不是太燙,剛嘗了一口,便覺得下腹部傳來久違的劇痛。

他手一抖摔碎了玻璃杯,有些懊惱地想:為什麽不早點離開?

先是妞妞被吵醒,見到喬宇疼的滿頭大汗的樣子,忙去叫嚴峰,嚴峰睡眼惺忪,活生生被吓醒,他讓妞妞打120電話,上前想把喬宇抱起來,喬宇卻擡手阻止他:“別……我不去醫院……嚴峰……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錢……妞妞還要攢錢……讀國外的大學……”

嚴峰怒道:“什麽時候了你還胡說這些?!”

喬宇搖頭:“這次疼得特別厲害,大概……大概是……時候到了……嚴峰……我得了癌症……已經半年多了……我早該離開你們……怪我太貪心……是我不對……”他斷斷續續地說着,痛的視線模糊不清,只覺得嚴峰握住了自己的手:“喬……宇?”

滾燙的水滴滴落在臉上……

這就是彌留之際了吧,他回想起十年前給嚴峰母親打電話:“伯母,嚴峰的手術費我來付,以後我也不會糾纏他了。”對方沉默,最終嘆了一口氣。

他想起嚴峰滾燙的唇,想起他每天早上癡迷地偷看自己,對自己微笑的樣子。那是他還愛着自己的時候……

他想起他和王茜的同床異夢的十年,他愧疚懊惱不得不硬撐下去的十年……

最終他喃喃道:“對不起……”頭和手腕無力垂落,重重摔落在地板上。

他再次睜開眼睛時,見日光燈管不斷後退,嚴峰焦急的面孔在他上方閃現,他迷糊間知道自己在醫院,這大概是要上手術臺吧……他閉上眼睛,聽到嚴峰不斷輕聲念叨着:“喬宇,你不能有事……喬宇……答應我你要好好的……喬宇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我們重新開始……”

喬宇的眼淚流了下來,他想回答好,卻完全使不上力氣。他想睜開眼睛,卻完全無法動彈。

再次回複意識時,他看見妞妞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有人在模糊細語。

他用力睜開眼睛,見嚴峰眼睛又紅又腫,臉色因為睡眠不足,有些發青。

大概是這幾個月來的相處,兩人的關系其實更像是監護人和被監護人,喬宇自覺隐瞞了病情,面對嚴峰時,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突然感到有些膽怯。

嚴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但是喬宇看得出,他的确是在生氣。

“你醒了?想不想喝點水?”

喬宇輕輕搖頭: “對不起……”他最近好像一直再說對不起,對不起如果真的可以彌補過去,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麽多悲劇了。

可是對不起真的可以安撫心靈。

嚴峰嘆氣,握住他的手:“生病有什麽好對不起的。不過你總是騙人這點的對不起我就接受了。你說過你要去國外,還說你很受女人歡迎,這些都是謊言,對不對?”

喬宇笑了:“我真的很受女人歡迎……”

嚴峰一副抿嘴吃癟的樣子,氣氛融洽了一些。

“你為了救我所以……”

“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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