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醋意

◎結為親家?呵,我看未必◎

“你這丫頭,小姐剛回來就趕着獻殷勤,怎得沒聽見你說想我們兩個了?”綠瑤撇撇嘴,撸起袖子上去就是疼愛的兩拳。

“哎喲喲,小姐,你看她,一回來就欺負奴婢!”綠茗才不怕她,從她的手肘下貓着身子鑽過去,頃刻間就跑到了聶晚昭的身後。

綠瑤立馬追上去,皺起眉頭,端着一副“母老虎”的模樣想将她揪出來好好“伺候”一頓。

一人追一人躲,玩得不亦樂乎。

聶晚昭夾在中間,扶額嘆息,無可奈何地恐吓道:“你們兩個可別鬧騰了,吵得我頭又要疼了。”

兩人打鬧的動作立馬消停,一臉做錯事了的模樣乖乖地去靠牆站好,面壁反思,娴熟的動作和表情讓人是一點兒脾氣都沒有。

那兩個丫頭安靜下來,一旁的綠舒才插上話:“怎麽頭還疼呢?莫不是剛才撞的地方還疼麽?奴婢這就去打盆熱水來,敷一敷。”

聶晚昭動作輕柔地擺擺手,溫聲靠在她耳邊解釋:“那倒沒有,我裝的。”

綠舒瞬間了然,想起她剛才的表現,明白這也是她的脫身之法,适當拿出主子的身份施壓,既能起到威懾的作用又能不被纏上,一舉兩得。

看來,小主子精明着呢。

她沒有生兩人的氣,讓綠舒稍稍放下心,盯着她頭上淺淺的鼓包,雖然并未青紫,但是聯想到她愛美的性子,憂心道:“還是拿冰塊敷一敷強些。”

說着,她又轉頭對着暗暗較勁的兩人吩咐道:“你們兩個安分些,別折騰了,還不快給小姐把東西收拾好。”

綠舒是院中貼身伺候的丫鬟裏年紀最大的,說話自是有分量,甫一發話,兩人立馬低頭,作揖應是,腳步一轉就去整理剛剛被婆子們搬進來的箱子。

聶晚昭的院子裏統共有六個人伺候,粗使婆子一個,外頭伺候的兩個小丫鬟,負責跑腿打掃,在裏屋貼身伺候的原先就只有綠瑤和綠舒兩個家生子,後頭調過來一個綠茗,因為嘴甜長得好,又有一手绾發的好手藝,頗受聶晚昭歡心,這才轉到屋子裏頭來伺候。

“還是你的話管用。”見兩人被訓斥的服服帖帖,聶晚昭笑着拍拍綠舒的後背,邊朝前走邊伸個懶腰:“總算到家了,還是我的昭雲苑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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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音剛落,她跌坐進太師椅上,坐了沒一會兒,興許是嫌棄板凳太硬膈屁股,又調整坐姿,換了個方向,半趴在桌子上,小臉擠出一團軟乎乎的白肉。

她打量起屋內的陳設,大多是朱漆家具,左邊臨窗的紫檀大書案前放置着汝窯玉蘭瓶,裏頭空無一物靜待主人放入心儀的花束,再往前便是落地的梨木梳妝臺,其上放置着一塊團扇大小的銅鏡,照物纖毫畢現。

再往裏去就是她的閨房地上鋪陳着柔軟厚實的密絨芙蓉花地毯,擺了架香楠木架子床,流蘇金鈎挂起的重重藕粉紗幔翩然而垂,她轉了個身子,朝右邊看去,一扇朱漆鳳蝶花雕紋曲屏相隔的地方,是她往日裏洗漱解手的地方,沒什麽好看的。

處處精致奢靡,與她走之前一般無二,百無聊賴地看來看去,随後将目光放在那兩個到處忙活的丫頭身上。

她打了個秀氣的哈欠,問:“綠茗,近日京都城可有什麽有趣的事?”

綠茗最是愛八卦,聽到她的話瞬間兩眼放光,放下手中的活計,掰着手指頭細細說來:“小姐,這可多了去了……”

京都最新鮮的趣事,便是此次永寧侯破獲的貪污大案。戶部秦侍郎居然就是荊州案的幕後黑手,借助職務之便,竟然貪圖了赈災款萬萬兩銀子,一時間是萬人唾棄,據說被拖出來游街示衆的那天,百姓扔的破葉子和臭雞蛋堆積了滿條街,臭味熏了整整兩天都沒散去。

此外最令人啼笑皆非的,當屬秦侍郎視為掌中寶的小兒子居然不是親生的,而是侍郎夫人與下人茍合生的野種……

上上上上任探花郎看似古板老成,居然在外面養了四五個外室……

城東那位剛剛喪夫、貌美如花的寡婦,竟然和鄰居家的窮酸書生搞上了……

臨武侯的世子活脫脫一個纨绔子弟,卻哭死哭活地要娶一個青樓女子為正妻……

京都人民看不慣的走狗頭子,前段時間又升了官,當了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

“等等,你說的走狗頭子……可是沈黎安?”聶晚昭托着下巴的手一滑溜,要不是正在給她額頭冰敷的綠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差點又磕傷了。

此時的綠舒一手接住聶晚昭的下巴,一手高舉着裝冰塊的薄布,一條腿還別扭地向外曲張,誇張的動作再配上驚慌的表情,反差太大,看上去甚是滑稽可愛。

“哈哈哈,綠舒你這姿勢也太好笑了吧。”綠茗當即笑道。

綠舒雙頰不受控地染上一片緋紅,慌不擇路地松了手,懊惱地垂下眉眼:“奴婢逾矩了。”

聶晚昭将她作揖的手攔下,不贊同地搖頭:“若不是你手快,我只怕下巴也要遭殃了。”

說罷,她指了指自己已經遭殃的額頭,一陣冰敷後,已經消散了許多,不仔細看已然看不出來。

綠舒松了口氣,遂點了點頭。

見她不再別扭,聶晚昭轉首去問綠茗:“你還沒回答我呢。”

“啊?”綠茗還在捂着嘴偷樂,聞言愣怔一會兒,才想起來她問的什麽,回道:“小姐說的沒錯,新上任的指揮使,好像就是叫沈黎安。”

聶晚昭心中五味雜陳。

自從上次在亭邊匆匆一瞥,已是幾個月沒見,本以為離開荊州,就能就此斬斷羁絆,她再也不用因為自己手裏握着他的那點“把柄”而擔驚受怕,彼此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了。

沒想到他竟然也回京了嗎?還升了官……錦衣衛指揮使,那豈不就是陸三郎的頂頭上級?

不過轉念一想,他身為宣陽侯的兒子,不可能永遠留任地方,回京是遲早的事,他們再撞上也是遲早的事。

思及此,她不禁洩氣,腦子裏閃過刀刃架在脖子上的畫面,那股恐懼感還歷歷在目。

真希望以後能夠不與他碰面,各自安好,如此最好。

傍晚的天空并不陰暗,層層相疊的雲顏色越來越深,好似濃墨畫似的幾筆,遠處群山在夕陽的照射下,染上碎金般的紅暈。

一縷柔和的紅光從天際灑來,灑在亭中賞景人的身上,墨藍的影子在石磚上無限拉長,靜悄悄的,顯得清冷又寂寞。

護衛慕言大跨步邁上石階,在涼亭外圍停下,拱手道:“禀大人,永寧侯及其親眷已于申時末入城。”

冷冽的聲音壓低,卻又能清清楚楚地傳到雕花屏風後。

六尺餘高的折疊曲屏,透着霞光的镂空屏格間,倒映着如婆娑修竹的纖細墨影,冷冷清清,朦朦胧胧,形随聲動,沒一會兒,那道虛幻的影子化作真人從屏後悠悠然漫步而出。

殘光下是一張年輕清隽的面孔,他的相貌威武不足俊秀有餘,神色波瀾不驚,眸子有着與年紀不符的沉穩,還多了幾絲清冷。

慕言只看了一眼,又迅速移開,繼續說着探子所報之言。

沈黎安手指端着一枚白玉瓷杯,眺望遠方,靜靜地聽他彙報,忽地,他好像聽到了什麽感興趣的話,沒什麽情緒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慕言身上:“陸秉文?”

思索片刻,便将這個名字和一個忠厚肯幹的青澀少年對應上。

慕言觀他神情,摸了摸後腦勺,沒忍住調笑一句:“屬下就說,那小子為何這幾日剛散值就匆匆跑出去,我還以為是他家裏有什麽事,沒想到是日日蹲守他的小青梅去了。”

“小青梅?”他揚了揚唇,彎出的弧度涼薄得比冰雪更甚幾分。

慕言并未注意到這細微變化,心中還在感嘆大人今日心情不錯,竟有閑情來打聽旁人的八卦。

慕言解釋:“大人有所不知,陸家和聶家既是鄰居又是世交,陸兄和永寧侯的六姑娘是打小的情分,兩人又都到了适婚的年紀,郎才女貌,門當戶對,那定是要結為親家的。”

“親家?未必。”微啞的嗓音緩緩落下。

慕言皺眉,掀眼去瞧他:“大人何出此言?”

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聲“未必”不就是詛咒別人成不了嗎?

沈黎安的表情淡漠如常,眉眼清俊,好似并不在意:“聽聞聶六姑娘貌若傾城,傾慕者無數,這樁婚事如何輕易就會落在陸家頭上?”

原是如此,慕言輕嘆了口氣,說:“青梅竹馬的情誼總比旁人深厚……”

慕言悚然一驚,倏忽掠過一抹惶恐之色,當即單膝跪地認錯:“屬下失言。”

他怎的就忘了,青梅竹馬這個詞在大人面前就是個忌諱,他竟還以為是大人心情好才與他閑聊幾句,哪曾想原是他踩到了大人的痛點。

黃花梨案桌前,他一只手随意地轉動杯盞,神情自若仿佛置身事外,沉吟擺手:“無事,你先下去吧。”

慕言眉頭緊蹙擰成一團,憂思更甚,卻也只得從涼亭退出。

等人走後,沈黎安靠着太師椅的椅背,黑眸阖上,喃喃低語:“青梅竹馬,門當戶對。”

這話以前倒是經常聽見。

意識久違的松懈,閉目後的無盡漆黑裏,突然閃過一張楚楚明媚的笑臉,站在冰天雪地的人堆裏,揚聲喚他:阿黎哥哥。

猛然睜眼,那張臉卻模糊到完全看不清五官,像是一團團虛幻的光斑,浮光掠影般瞬間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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