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世
◎紅暈爬上耳尖◎
黑夜無燈, 唯有星與月投下的微弱光影,随雲流動, 忽明忽暗。
黃花梨木拔步床上的人兒卻睡得極不安穩, 額上布滿細細密密的汗珠,微澀的嘴唇不自覺地輕顫。
直到一雙手握住她的指尖,才漸漸讓她不安的情緒穩定下來。
輕柔的吻落在她的發頂, 正準備起身時, 卻聽見床上的人兒不自覺喚了一聲:“別走。”
他動作一頓,溫熱的指腹貼在她的唇邊, 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喃喃回應:“我在。”
聶晚昭自睡夢中悠悠轉醒,身側的位置冰涼一片, 看樣子昨晚沈黎安沒有回來過。
窗外的天光已經泛起青色,透過朱窗灑進床邊拂去夜色的昏暗, 她愣愣地擦去眼角無意識滑下的淚珠, 黏濕的觸感替她削減了太多不真實感。
她擡手揉揉眉心, 許久沒做夢了,腦袋有些微微脹疼, 夢裏的場景轉換, 不再是之前她穿着嫁衣抱着男人痛哭這樣令人悲傷的夢,但是卻詭異到讓她生出一絲後背發涼的恐懼感。
夢裏的她不過十二歲, 偷偷揣着一大袋好吃的去找之前幫過她的哥哥。
她站在宮牆外鬼鬼祟祟地左右環視,趁着沒人迅速鑽進了茂盛的雜草堆,扒開一層層枝葉,便看見了一個不規則的狗洞, 她發育得慢, 身材比同齡人都要矮小, 小小一只,很順利地就鑽了進去。
爬完站定後,她先是拍拍身上的灰塵,随後瞄了眼前院有人把守的位置,見他們打着哈欠昏昏欲睡,便小心翼翼、蹑手蹑腳地靠近面前破敗的房子。
慢慢推開一扇窗戶,她雙手撐在窗沿,奮力一跳,沒成功,不死心,使出吃奶的力氣才終于将腿卡在了窗戶上,半坐在窗戶上,還沒來得及高興,下一秒,身子不受控地一偏,撲通一聲掉在了草堆上。
“啧。”不遠處,傳來一聲壓抑的低笑。
顯然是有人将她這丢人的落地姿勢看了去,她詫異擡頭,就對上那雙隐在暗處似笑非笑的黑眸。
少年身姿颀長,背靠斑駁掉灰的紅牆坐着,修長的手慵懶随意地搭在膝蓋上,手腕和腳腕都挂着沉重的铐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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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一身褴褛髒污的麻布衣,幾處單薄撕裂開的布條随着風搖搖晃晃,看起來格外狼狽窮酸。
可偏偏他将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面容清洗的幹淨,精致的五官透着不合時宜的高貴,與周遭髒亂的環境格格不入。
更惹人在意的是這張動人心魄的臉上竟然挂了彩,眼周,嘴唇,面頰,甚至其餘裸露在外的皮膚都盡數布滿傷痕,可他像是察覺不到痛意一般,笑得肆意而又開懷。
他漫不經心的盯着她,“小姑娘,你怎麽又來了?”
她小臉紅撲撲,沒想到他竟是個長得這麽好看的哥哥,略有些拘謹地抿抿唇,聞言拍了拍自己懷裏的包袱,“來給你送點好吃的。”
說起她為什麽會發現這個哥哥,還得從前幾日說起。
她是惠德公主的伴讀,可是惠德公主和她的關系卻并不密切,只喜歡和同為伴讀的靜純郡主相處,幾天前,她們突然拉着她要在永春宮周圍玩踢毽子,永春宮是關押了罪人的地方,平日裏不會有人靠近這邊,只是無論她如何勸,她們都硬是要來踢。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毽子飛進了宮牆,她們還偏偏不找守衛去撿,硬是要慫恿她去鑽狗洞進去撿,捉弄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她看破後自然是拒絕,掉頭就要去找守衛幫忙,可是卻被人摁住脖子往洞口送,靜純郡主一句“我看你是不把公主的話放在眼裏,真是放肆。”就要借此來罰她。
正當這時,那個毽子從牆內飛了出來,陰森恐怖的聲音随之傳來:“我也喜歡踢毽子,不如進來陪我玩?”
男人的聲音太過幹澀沙啞,就像是踩碎枯枝發出的聲音一般含糊不清令聽者難受。
微風陣陣,讓人不自覺毛骨悚然。
惠德公主和靜純郡主到底是年紀小,立馬被吓得掉頭就跑。
她強忍着淚水跪坐在地上,低垂着腦袋捂着脖子,被靜純郡主掐的地方疼痛難忍,她雖然也害怕一牆之隔的男人,卻不想跟在那兩個人身後一起逃跑。
她一點都不想當這個破伴讀,讨厭死了,她好想回家。
委屈感湧上心頭,她抱着膝蓋痛哭流涕,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累得她挪動屁股準備靠在牆面上休息了一會兒,牆面那頭卻再一次傳來男人的聲音。
“小姑娘,天色晚了,你得回家了。”
不同于之前,少年的聲線清潤如風,徐徐飄進她的耳朵,莫名地撫慰了她受傷的心靈。
自那之後,她也悄悄來過幾次,從那個狗洞處給他遞些吃的用的,可是他都沒有拿,只是溫柔地叫她不要再來了。
這次也是一樣。
他眉心動了動,有意避開她真誠天真的笑容,語氣冰冷:“不用,你回去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女孩好似沒聽懂他話裏的驅逐,自顧自地揭開那個包袱,将裏頭豐富精致的糕點和零嘴擺在他的面前,眼巴巴地盯着他。
“你不用擔心會被他們發現,我觀察過了,他們除了給你送飯都不會進來的,這些東西等你吃完了我收拾幹淨帶走就是了。”
少頃,她歪着頭,好奇問:“你為什麽受傷了?是受罰了嗎?要我給你送點藥嗎?”
他顫了顫指尖,不知道多久沒聽見有人關心自己,嘴角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不答反問:“你知道我為什麽被關押在這裏嗎?”
“不知道。”她搖搖頭,懵懂地看着他,問:“這很重要嗎?”
男人一噎,只當她是年紀小尚不懂事,目光晦暗不明,語氣也冷下來:“與我扯上關系,沒有好處的,小姑娘,你下次就不要來了,也不要貿然翻進來……”
“好好好,那你快吃吧,吃飽了我就走。”她打斷他絮叨的話,更是刻意忽視他眼裏的冷漠和陰鸷,只是不厭其煩地叫他吃東西。
第二日,她又看準時機抱着兩三樣吃食過來,還一臉愧疚地朝他道歉沒拿到創傷藥。
第三日,亦是。
第四日和第五日,她沒來。
第六日,她向他解釋是她父母進宮,接她回去住了兩日。
……
夢裏的場景虛幻缥缈,過程走馬觀燈,聶晚昭只知道他們這樣斷斷續續的見面維持了好幾年。
直到夢裏的女孩要成親了……
昔日的狗洞不知什麽時候被修好了,兩人只能隔着一堵冰冷的紅牆對話。
“我要成親了。”
“嗯。”
“我是說……我要成親了。”
他沉默許久,“恭喜。”
女孩似乎難以接受,語氣也激動了幾分:“你……要說的就只有這兩個字?”
“我嘴笨,說不出什麽祝福的好話,旁的我也沒有什麽可以給你的。”
“誰要你的祝福了?”女孩氣急敗壞,卻也沒有再往下說下去。
“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能說什麽,我要走了,以後再來看你。”
她轉身欲走,身後卻傳來他沉悶的聲音:“婚期定在什麽時候?”
她停步,卻沒有轉頭,“快年底吧,我也不清楚。”确切來說,是她根本就不在意,嫁的人是誰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反正也不可能是他……
“我知道了。”
他的話太過冷淡,她不想再聽,落下一句“再見”便擡步離開。
腳步聲遠離,男人額頭抵在牆面,布滿疤痕的手掌貼在牆面,愣愣開口:“再見。”
夢裏的記憶在這兒就戛然而止,聶晚昭并不知道他們後面還有沒有再見面,結合她之前做的夢,隐隐猜到結局并不好。
就算只是一場虛幻的夢,也讓她心生膈應。
聶晚昭煩躁極了,一把掀開被褥,大步走到放置茶水的桌子前,替自己倒了杯涼水,幾杯下肚,她才算逐漸冷靜下來。
夢裏的那個女孩與她的臉一模一樣,甚至就連跟惠德公主做伴讀這件事都能對的上,可是她的記憶裏根本就沒有永春宮這處地方,也根本就沒有和男人相遇的橋段,更遑論之後發生的事。
而且,在夢裏,男人的臉明明真真切切浮現在她面前,她記得清清楚楚,可是當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就跟之前做過的有關那男人的夢一樣,獨獨模糊了他的臉和與他有關的細節。
去年便被夢裏的男人折騰得大病了一場,如今時隔那麽久,她為什麽又做了與他相關的夢?這次又是什麽?難不成又要病一場?
她雖然熱愛看話本,奇異怪聞的本子也看,可是她潛意識裏是不太相信前世今生一說的,而且除了那個男人,夢裏出現的事務她都能記得很清楚,靜純郡主,惠德公主,甚至連那所宮殿她都還能記住名字。
難不成是失憶?
思及此,她自己都覺得好笑,若是她之前訂過親,父親母親不可能不跟她說,而且之前三年間一直在荊州生活,更不可能出現她最開始夢到的那一幕。
越想越糊塗,越想越覺得荒謬,她擡頭望向窗外,忍不住發問:“你到底是誰啊?”
“誰?”
沈黎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吓得聶晚昭差點沒握住杯子,當着自己的丈夫面前想別的男人,她不由心虛,猛地擡頭朝他看去。
男人将擦身子的巾帕搭在肩頭,精瘦的胸膛裸|露,渾身上下只穿了條白色的亵褲,手臂的肌肉緊實優美,塊狀的腹肌曲線溝壑分明,血管爆筋直直沒入褲腰,叫嚣着一個男人的野性難馴。
聶晚昭噎住話,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色,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
“嗯?”他邁步朝她走來。
晚霞似的紅暈,升到她的脖子和臉上去,心慌意亂地避開他的視線,吞吞吐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那個,沒……沒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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